趙彩云捂著左臂，艱難向前走著。
四周一片昏暗，一眼望去不見天邊，她已經嘗試了許久，可無論怎么走，也走不出這一片昏暗的地方。
時不時出現的無形刀光讓她疲于應對，身上早已傷痕累累，大量鮮血滲入布衣，猶如穿著一件厚重的被子。
她的精神早已匱乏，本就是強行練成的山河訣，被中途打斷后又是一場惡戰，她的身體早就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已經枯竭的靈力，傷痕累累的身軀，無盡的倦意席卷而來，不斷敲打著它即將崩潰的意志。
她感覺自己已經維持這樣的狀態度過了五六日，可無論她怎么走，都看不見那一絲曙光。
噗！
血花飛濺，一道傷口出現在她的腿上，她撲通一聲跌倒在地，眼神逐漸失去了焦點。
一幕幕畫面在腦中浮現，她緩緩閉上雙眼。
她想起兒時的無憂無慮，想起入山時的光彩奪目，想起山中數年如一日的修行，想起與同伴說話的畫面。
她看見小桃子笑嘻嘻的拿著一串糖葫蘆，一邊吃一邊說著什么，弄得滿嘴都是，下意識訓斥了幾句，然后拿出手絹輕輕幫她擦拭起來。
她看見師兄妹吵得不可開交，眼看要大打出手，忙上前呵斥，然后在眾人尊敬的目光中轉身離去。
她看見數位門中長老帶著笑意，賞賜著修為突飛猛進的自己，身旁的師兄弟們表情不一而足，或羨慕或仰望或妒忌或憤恨。
她看見一個女人，嘴角微微翹起。
這張她已經漸漸不那么熟悉的面孔，此時那么的清晰，她腳步輕盈，快速跑了過去，一頭撞進女人的懷里。
她幸福的躺在母親的懷里，臉上幸福洋溢，打算就這樣美滿的睡去。
啪嗒。
她感覺臉上有些濕潤，睜開眼看去，一柄劍刺穿了母親的身軀，橫在她的臉上，鮮血滴答落下。
她緊閉的雙眼微微跳動，可轉眼間又平靜下來。
忽然一個面孔出現，她看著面前這個男人，瞬間情緒崩潰，沖他大喊，質問他為什么要殺了自己母親，可男人只是微微一笑，轉身離去。
她眉毛緊緊皺起，額頭的血痂被寸寸扯斷。
她躺在母親的床上，柔軟的被褥如同母親一樣包裹著她的身軀，聽著外面的呼喊聲，她心想外面那么冷，干嘛要出去。
嘎吱一聲，門被推開，一個男人走了進來，握住她被中的手，說要把她帶出去。
她覺得男人有些面熟，可怎么也想不起來對方是誰。
………
“醒醒，快醒醒！”，吳行握著趙彩云的手將她抱在懷中，面色急切，不停呼喊著。
搖晃牽扯到已經開始結痂的傷口，趙彩云睡夢中皺了皺眉，下意識開口道：“你是誰？”
“是我，吳行”，他聽到趙彩云的聲音，忙回應道。
聽到這個回答，趙彩云緩緩睜開了雙眼，茫然的看著吳行，喃喃自語：“我跟你不熟，所以這邊不是夢。”
吳行見她醒來，忙關切起了傷勢。
趙彩云沒有回答，自顧自問道：“我進來多久了？”
“一小會兒”，吳行回道。
趙彩云默默計算著，閉著眼睛繼續問道：“你怎么進來了？”
吳行想了想說道：“那個鼎碎了之后，你就消失在一片霧里了，我等了一會見你還沒出來，就跟進來看一看。”
他經過考慮后，隱瞞了一些內容，比如他其實是聽到周池說她肯定會死在里面，又聽岳櫛說他也沒辦法停下陣法，才闖了進來。
趙彩云聞言嘴角微微翹起，背后的吳行對此毫無察覺。
“我們會死在這里”，趙彩云突然說道。
吳行仿佛沒聽到一般，繼續檢查著傷口。
趙彩云微微抬頭，看著吳行說道：“根據你自己講的故事判斷，你應該不是那種很容易沖動的人，我自認為跟你關系并不熟，而你也不像是會因為美色而失去判斷的樣子。”
她略微停頓后，繼續說道：“那么，你為什么要來救我？”
吳行手指忽然僵住，片刻后繼續觀察著傷口，從衣服上撕下一塊塊布條，小心翼翼的包扎著。
趙彩云靜靜地看著一言不發的他一言不發，時間悄悄流逝。
“可能是因為我想贖罪吧，因為我這些年什么都沒有做”，吳行突然開口。
“不如說，我什么都沒去做，這跟我母親讓我不要報仇沒有關系，這些年來，我不光沒有想著要報仇，甚至連這件事本身都沒怎么想過。”
“雖然這些年我一直試著欺騙自己，但我自己知道，我沒有替母親報仇的想法。”他笑了笑，只是看起更像是悲傷。
他緩緩嘆了口氣繼續道：“可我畢竟騙不了我自己，他們有時候會出現，在夢里問我為什么把他們都忘了，我回答不上來。”
趙彩云皺眉，不解道：“這很矛盾，你十二歲就能為了報仇殺掉那個車夫，我不理解你為什么會把最大的仇人忘得一干二凈。”
吳行思忖良久，仿佛做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定，方才開口道：“假如，你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平靜地活著，突然有一天，有個人跟你說，你全家被人殺了，你應該去報仇，你會怎么想？”
“你什么意思？”趙彩云壓住心中不安，茫然問道。
“如果你什么都不記得了，那你還有仇人嗎？”吳行語氣平淡到了極點，仿佛是在說別人的事情。
趙彩云急忙開口道：“你是說…你失憶了？”
“我見到車夫的時候，他像見了鬼一樣，不停地吼，說什么我是來復仇的，什么當時明明把我的腦袋都打爆了”，他忽然笑了笑。
“可是他確實把我殺死了，望丘吳家的吳行死在了那一天，而醒來的只是一個同名同姓，長的一模一樣的另外一個人，就是我。”，吳行目光平靜看向遠方，仿佛要看穿這片黑暗，看到那個開始了一切的樹林。
“可笑吧，我在劉老三家醒來之前的記憶就這么沒了，嗯…也不能說都沒了，我還認得字，記得怎么算數，可是我一個人都想不起來，可以說，劉老三就是我這輩子認識的第一個人。”
趙彩云嘴唇微張，驚訝道：“可是…你不是還記得車夫，記得你母親托給你的那些囑咐？”
吳行搖了搖頭道：“我不記得那些，這都是車夫告訴我的，我那天去的時候，主要就是為了問他我到底是誰。”
“哦對了，有一件事你理解錯了，我沒有殺車夫，我只是對他用了點刑，他是突然暴斃的。”
說著他把手伸進袖中，拿出一張充滿了歲月痕跡，卻疊的整整齊齊的紙張。
他把紙張打開，盯著上面的字，眼神里盡是落寞，開口道：“我醒來后身上只有這么一張紙，我按著上面的地址找到了那個密室，又根據上面說的銀子，回到劉老三撿到我的地方開始尋找。”
“他車都沒管就直接就跑了，我就順著打聽，就這么找到他了，然后他就跟我說了那些事，可還沒等我繼續問下去，他突然七竅流血死了。”
吳行似隨意的擺弄著手里的紙張，輕笑道：“你說，一個連過去都沒有的人，該怎么面對仇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