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去雙家鬧的事，沒多少人知道，好在七星不敢去雙家討飯了，他現(xiàn)在一天只吃一頓飯，這頓飯還是秀晶給的。

七星死皮賴臉找到秀晶，跟她要吃的。

他說，只要秀晶給他飯吃，他一定幫她辦事，他還跟秀晶說，上次是他喝酒喝大意了，錯(cuò)把雙月當(dāng)成了彩蝶。

秀晶見到七星一副賴皮的嘴臉，可是她太想出心中這口惡氣了，她選擇再相信七星一次。

秀晶每天中午都去大慶墓地前坐上好久，然后順便把七星的飯盒藏在邊上的草叢里。

在她看來，這頓飯，雖是七星吃了，但她認(rèn)為是大慶吃的，她想大慶吃飽了，可以從土里爬起來，讓他親自看看，有個(gè)女人，在他死后，抱著個(gè)男孩，口口聲聲說是大慶的孩子，然后心安理得的住了下來。

秀晶咽不下這口氣，也對(duì)，要是咽下了，就跟大慶一樣了。

一天，七星躺在小木屋里，門被一腳踢開，七星從床上跳起來睜著雙眼驚恐地看著。

來人是雙陽，他踢開門，本想一拳打在七星臉上，可當(dāng)他看到七星抱著頭臉上的恐懼的樣子，他的手停在了半空。

這個(gè)畫面，他似曾相識(shí)。

雙陽努力想著，最后總算想起來了。

小時(shí)候，他在外面搗蛋，惹下一屁股的禍，父親把他從床上拎起來，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他記得，他也是這樣的動(dòng)作，這樣的表情。

雙陽緩緩放下手，他走到床邊，看到了桌上的香煙，他拿起一支叼在嘴邊。

他想起他在城里的日子，有時(shí)候餓一頓飽一頓，可在城里，沒人壓著他，沒人敢對(duì)他拳打腳踢，現(xiàn)在的他太窩囊了，

雙陽拍拍七星的肩膀，交代七星，把土地里的白羽雞收拾干凈，以后，他再不會(huì)找他麻煩。

七星點(diǎn)點(diǎn)頭不敢說話，他看到雙陽像只即將發(fā)怒的獅子，雙陽的眼睛紅紅的，還能看見根根紅血絲。

雙陽把話說完，并叼著煙走了，留下屋里的七星瑟瑟發(fā)抖。

金曉云迎來了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天。

早上，她起床打掃好廚房，挑滿瓦缸里的用水，今天是個(gè)好天氣，她在院子里鋪滿草席，準(zhǔn)備吃完午飯后曬玉米粒，一張張草席被她甩得老高，稻草拍得灰塵紛紛揚(yáng)揚(yáng)。

雙月起床了，她洗過臉，幫著母親整理草席。

雙有立起得最晚，他咧著嘴巴倒吸著空氣，近兩天的牙疼讓他很難受。

金曉云見雙有立腫著半邊臉，好奇問道。

怎么喝過蜂蜜水都不管用啊，都好幾天了。

雙有立一樣的咧著嘴，邊說話邊喘氣。

感覺一天比一天嚴(yán)重呢，實(shí)在不行，只能去大寨子診所里拿點(diǎn)藥吃了。

草席鋪好了，金曉云抖抖身上的草屑。

去吧，趁時(shí)間早，早去早回，錢都在床頭邊上箱子里頭鐵盒里呢。

雙有立簡(jiǎn)單洗了臉，外衣披在一邊肩膀上，他歪著身子，挪著步朝房間走去。

太陽慢慢升起來，金曉云瞇著眼睛看著天邊。

今天天氣真好，是個(gè)下地干活的好日子。

她交待雙月一會(huì)提醒自己，吃過飯，記得把全家的被褥搬出去曬一曬，她還提到雙陽，她知道雙陽躲著他們，生氣歸生氣，他是個(gè)孩子，但總歸他們還是一家人。

金曉云來到墻角，拿起簸箕，從抹布袋子里舀著玉米碎，準(zhǔn)備去喂雞。

葫蘆瓜皮做的瓢，破了一道裂縫，金黃的玉米粒沿著洞口嘩啦啦掉著，金曉云忙用一只手去堵住縫口，險(xiǎn)些把簸箕弄翻了。

雙月見狀，忙過去接住簸箕，金曉云哈哈笑起來。

哎，這個(gè)瓢啊，每次要縫一下都記不住，只有用到它時(shí)才想起來。

雙月也跟著笑笑。

房門被摔得咚嚨響，身后傳來雙有立的喊聲。

曉云，你記錯(cuò)了吧，這鐵盒里哪有什么錢啊。

金曉云掄起麻袋口，她接過簸箕，沉甸甸的一簸箕玉米碎壓得簸箕都彎了，她來到雙有立身邊，皺著眉看著雙有立手里的鐵盒。

不可能呀，你也知道的，一年到頭我們家的錢都放這里面的，怎么會(huì)沒有呢。

肩上的外套滑落在地，雙有立沒去理會(huì)，他打開鐵盒蓋子，里面空空的，把鐵盒扔到金曉云手里抬著的簸箕里，他撿起衣服，拍著上面的灰。

喏，你以為我騙你啊，你自己看啊。

滿臉疑惑，金曉云把簸箕側(cè)到一邊，用腰支撐著簸箕，一只手拿起玉米粒上的鐵盒細(xì)細(xì)看著。

不會(huì)呀，明明錢就放里面的，我不可能記錯(cuò)的。

聽到耳里的雙月緊張地看著兩人，她呼吸急促，她的預(yù)感很強(qiáng)烈，她想起她的哥哥來。

雙月咬著嘴唇，她努力讓自己保持鎮(zhèn)定，可是她太緊張了，她的肩膀隨著她的呼吸一上一下，她都有點(diǎn)站不穩(wěn)了。

沒人說話，雙有立穿起外套，她看到僵直的雙月，停下來動(dòng)作。

你？看到你哥哥沒。

雙月聽到父親的聲音，她觸電般緩過神來，瞪著眼睛看著他，她害怕得搖搖頭。

雙有立一只手拼命搓著自己的臉頰，牙疼弄得他齜牙咧嘴，他鼓起腮幫子，眉間擠得皺巴巴的。

壞了。

回過神的金曉云輕呼一聲。

她抬著簸箕走來走去，她想把手里東西放下，可是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不知放哪里好，周圍空空的，沒有一個(gè)地方可以接住她手里的東西。

雙有立沖向雙陽的房間，他一腳踢開房門，里面的被褥疊得整整齊齊，除了幾件舊衣服掛在墻上，沒有雙陽的影子。

雙有立罵著粗話，撕扯著床上的東西，他差點(diǎn)把床鋪掀翻了。

雙月呆在原地，聽著哥哥房間里傳來一陣陣響聲。

她希望哥哥還在，這只是一場(chǎng)誤會(huì)，她又希望哥哥不在，她害怕哥哥被父親拎著衣領(lǐng)揪出來，然后像以前一樣一腳踢得跪在地上。

金曉云還在抬著簸箕不知所措，雙有立罵罵咧咧走了出來。

沒個(gè)好東西！你看看你教的什么東西，死性不改！他能改的話，老子都不姓雙了，跟你家姓金！

金曉云停下腳步，看著雙有立，手里的簸箕微微顫抖。

雙陽沒在里面？

他在？他跟個(gè)死人一樣他還在，你教得好，都把賊手往自家人伸了。

雙有立回頭，朝著雙陽的房間狠狠罵道。

金曉云很著急，她帶著哭腔，說道。

你剛剛有沒有好好找一找啊，難說他放在他房間呢。

雙有立回頭，看著她冷笑道。

哼，早給你吃到肚子里去了，你去他肚子里撈吧，盡干些丟人現(xiàn)眼的丑事，我老雙家，被你生的人把臉丟光了。

說完，雙有立瞥了一眼角落邊的雙月。

金曉云眨巴著眼睛，她滿臉委屈，雙手緊緊捏住簸箕，喊道。

雙有立你怎么說話的！孩子不是你孩子啊，我不會(huì)教你教啊！你教得好，各個(gè)教得像你一樣，給你老雙家光宗耀祖！

喊得太用力，金曉云的聲音很細(xì)很細(xì)，尖銳地充斥著耳膜。

雙月驚恐地看著母親。

記憶里，這是母親第一次沖著父親喊話。

或許是因?yàn)檠姥椎脑颍p有立的臉色愈發(fā)難看，他盯著金曉云，他的腮幫緊緊鼓起，他捏緊了拳頭。

我不過就是想去看看我牙齒疼，我……

雙有立說著朝金曉云走去。

金曉云看著眼前發(fā)怒的人撲向自己，他的拳頭就要揮起來了，他一定會(huì)像打雙陽一樣出手。

金曉云抬起手里的簸箕擋在前面，她害怕地低下頭。

你打吧！把我也打走，我不和你過了……

雙有立本能地伸手擋了一下簸箕，用力過猛，簸箕被他推翻了，玉米碎全撒在金曉云頭上，身上。

雙月見狀，尖叫著哭著跑過去抱住金曉云。

爸！你別打了。

雙有立的手停在半空中，金曉云跟著雙月哭了起來，她緊緊拉著女兒的一只手，一邊哭著一邊喊著，沒人聽得懂她在喊什么。

耳邊傳來母女倆忽高忽低的哭聲，雙有立咂咂嘴，搖著頭說道。

你們？你們這是在干嘛，我只是想去看個(gè)病，這錢被雙陽拿了，那我不看病就得了啊，我沒打你啊。

金曉云哭著喊著。

你打！雙陽打走了，沒人打了，你打我，只剩你一個(gè)人了你才安心……

雙有立感覺金曉云說得太離譜了，他覺得很吵，他又不知道怎么去哄她們，他在她們身邊站了一會(huì)，良久，他開口了。

雙月，你哄哄你媽。

說完，雙有立離開了，他關(guān)上大門，把母女倆留在院子里。

一會(huì)，金曉云慢慢直起身來，她揉揉哭紅的眼睛，玉米碎從她發(fā)絲里掉下來，雙月幫忙整理。

雙月拿來掃把打掃著地上的玉米碎。

雙月，這些掃起來，還可以拿去喂雞的。

雙月輕聲答應(yīng)，她不敢多說話，她看見母親紅腫的眼睛只剩一條縫，她還聽到母親一連在嘆氣，每嘆氣一次，都緊接著一次吸氣聲。

雙月喂了雞回到廚房，金曉云坐在火塘邊梳著頭發(fā)，她抬起巴掌大的小圓鏡子照了照，起身遞給雙月。

喏，你也將就著梳一下吧，我出去一下。

雙月接過鏡子，緊張地看著母親。

媽，你要去哪里。

她真害怕，母親會(huì)不會(huì)就這樣去外婆家不回來了。

金曉云看著雙月，勉強(qiáng)擠出一點(diǎn)微笑，安慰道。

聽話，一會(huì)把冷飯冷菜隨便熱一下，我回來吃飯的，他的飯隨他，他要吃他自己做。

金曉云說完走了。

待金曉云回家的時(shí)候，雙月已經(jīng)做好了午飯，家里的被褥都被雙月搬去到玉米堆上曬著，雙月坐在飯桌邊。

金曉云拎著一個(gè)板凳來到桌子邊坐下，雙月連忙幫她盛飯。

母女倆默默吃著。

金曉云看著桌上的菜出神，她想起剛剛她離開家去到華旦家，華旦家桌上放著幾片碗，有的碗口還破了。

她走進(jìn)愛芬兒的房間，那是她第一次進(jìn)愛芬兒的房門，愛芬兒瘦瘦小小躺在床上，她看到愛芬兒蓋著的被子，用碎布縫了幾個(gè)地方。

似乎聽到女兒在喊自己，金曉云回過神看著雙月。

啊？什么？雙月，你在和我說話么。

雙月伸著手問金曉云需不需要加飯，金曉云搖搖頭。

雙月吃飽了，她放下碗筷，坐在母親身邊。

看著眼前的人，金曉云開口了。

雙月啊，你記住媽說的話，以后啊，不管去誰家，做人家的媳婦，就要好好打理那個(gè)家。

雙月抬頭看著母親，母親滿眼慈愛，今天突然說這些，雙月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她還是點(diǎn)點(diǎn)頭。

金曉云接著說道。

不管那個(gè)家是貧是福，你都要做好自己的事，不要學(xué)我，我啊，就是懶散，不然你哥哥也不會(huì)這樣，這個(gè)家也不會(huì)這樣，唉……

金曉云說完，深深嘆了口氣。

她放下手里的碗，雙手放在大腿上，看上去很疲憊的樣子。

聽到母親提起家里，雙月低下頭，她不知道怎么接母親的話，她不知道怎么安慰母親，現(xiàn)在的她，變得異常笨拙。

中午，正是太陽最烈的時(shí)候，院子里的草席被太陽曬得啪啪作響，鼻翼間似乎都聞到了干草的氣味。

看著這么好的天氣，雙月已經(jīng)打算好了，她要去玉米堆邊曬曬太陽，她認(rèn)為她的生活應(yīng)該像以前那樣充滿陽光的，而第一步，就是得她自己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