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見鬼了。

虞瑾若頭一次聽夙衡用這種還怪好聽的語調同自己講話，她抬頭去看他的眼睛，那雙她熟悉的黑色眸子里藏著一種很陌生的光芒。

夙衡的眼睛，從前像一片寂靜而深不可測的大海，而如今那海面上拂過平緩的海浪，她仿佛望見那片海溫柔地納入百川。

虞瑾若突然腦子一熱，脫口而出：“皇上，你不討厭我？”

他皺了皺眉，反問道：“我該討厭你？”

“你可能忘記了，你從前討厭我。”

“為什么？”

“因為……”她突然停住了。她想起自己沒有必要同他解釋這個。有一瞬她差點兒忘了，自己是要殺他的。她察覺到自己居然隱約生出一絲不忍來，趕忙驅逐了這一絲念頭，佯裝低頭看那本名冊：“皇上要我幫什么忙？”

他張了張嘴，還未回答，突然神色一凜，微微瞇起眼，屏息朝門的方向望去。

虞瑾若心中一緊，亦側耳傾聽，卻未聽到明顯動靜。她偷瞄了他一眼，試圖打擾他：“皇上？”

他只比了個制止的手勢。

再過了片刻，連虞瑾若這等普通人都聽到由遠及近、嘈雜混亂的腳步聲——那可不是一個兩個人，那是一群人。

夙衡看了她一眼，小皇后避開了他的目光，心怦怦直跳。

“后宮還組織夜跑嗎？”夙衡冷不丁問她一句。

“呃……群眾自發的罷？我也不清楚。”她胡亂回答。

夙衡站起身，理理衣服，大喊一聲：“徐忠！”

守在門口的徐公公回了一聲：“奴才在！皇上有何吩咐？”

“劍拿來。”

劍？

虞瑾若心里一驚，她這時才注意到徐忠手里拿了夙衡的佩劍。她額上開始冒汗。哪個正經皇帝大晚上的來后宮快活還帶劍？他是早有防備還是另有目的？可他早有防備為何身邊只帶了徐忠一人？

“皇上？”她小心翼翼地喊他一聲。

他回頭平靜地掃她一眼：“你安心坐著。”

嘈雜的腳步聲已到了瑾華宮內。妃嬪們是由瑾華宮的宮人從后院帶進來的，為的是避開殿前的人——雖然殿前只有一個人。

“你與妃嬪們相處得如何？”夙衡將劍在腰間別好，背手站在屋子中央問。

虞瑾若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能照實回答：“還不錯，雖然大多認識得不久，但這幾日相處很和睦。”

腳步聲越近，就越亂，擠擠攘攘的，靠近前殿的時候，好像還發生了惡性踩踏事故，“咕咚”一聲有人磕在地上，還發出了“誒呀”的叫聲，隨后“誒呀”聲接二連三清晰地傳進來。不知是哪個懂事機靈的妃嬪連忙喊了一聲：“呀！聲音輕些，別被發現了！”

叛軍首領小皇后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去，抬頭瞄了一眼夙衡，發現他就那么定定地看著她，若有所思。

“夜跑……是該注意安全。”她佯裝鎮定地點點頭。

夙衡竟“噗嗤”地笑了一聲，他說：“走吧，看看誰在夜跑。”說罷徑直朝屋子后頭走去。

虞瑾若悄悄卸下一根頭頂的發簪，藏在衣袖里，跟在他身后。

他們剛走出門，便遇到了摔作一團還未來得及爬起來的妃嬪們。她們抬頭看見他倆，瞬間好像靜止了一般，只剩眼珠子尷尬地來回轉動；這位叛軍首領看著暗殺團的慘狀，不禁撫額，別過頭去不忍再看，腳趾亦開始蜷縮。

關鍵時刻還得看嫻妃。這位女俠大喝一聲，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刀，不等眾人反應，便毫不猶豫地沖上前刺向夙衡。

虞瑾若幾乎要準備為嫻妃的膽量與速度拍手叫好，可惜，夙衡這瘋子什么都忘了，就是沒忘記他會武功。他甚至沒動背后的劍，只用一只左手便迅速鉗住嫻妃握刀的手，反手一擰，嫻妃便低呼一聲，不慎吃痛地將刀掉落在地。

夙衡沒給她一點兒反應的時間，直接將她轉了個圈，一把攬過來死死地扣住，右手從腰間拔出劍，二話不說一個回旋架在她的纖細柔軟的脖子上。

眾妃嬪嚇了一跳，驚慌失措地后退幾步，擠作一團盯著夙衡。

夙衡語氣很平靜，卻暗暗透出一股冷冽而嚴厲的氣息：“誰還帶了武器？都放在地上，轉身，雙手抱頭，蹲下。有一個人違抗，我就殺了她，再有下一個人想造反，我就繼續殺下一個人。”

眾妃嬪猶豫了片刻，紛紛望向被挾持的嫻妃；虞瑾若手里緊緊攥著那根簪子，也在猶豫。最有主見的還是只有女俠嫻妃本人，她在第一時間表達了她堅定的立場：

“快投降！我不想死！”

叛軍于是把目光轉向首領。虞瑾若自認身為一代賢后，自然不能靠白白犧牲姐妹來鬧革命，趕忙喊：“都聽皇上的！”

沈昭儀率先將她袖子里的菜刀放在了地上。隨后每個人都多少掏了點東西出來，堆在菜刀旁邊，那大多是些沒多大殺傷力的破爛玩意兒。

叛軍首領都心酸得有點想掉眼淚了。這些淳樸的同志們，愛殺雞的除外，其余的在今天以前大多連刀都沒碰過，更別提謀殺了。老實人被逼著造反，不過是為了保住飯碗！

這些淳樸同志哪見過今天這場面，腦子都給嚇鈍了，放下武器便愣在那兒一動不動，還得首領著急地提醒：“皇上說，轉身，蹲下，手抱頭。”

夙衡倒也沒為難嫻妃，他等那一大片妃嬪宮女太監們都蹲好，便放開她，用劍抵在她腰上，輕輕往前推了推：“你也過去。”

再不動手，今天的謀殺計劃就失敗了。這一天天拖下去，一來夙衡警惕性會提高，二來她們必定要遭到他的懲罰報復，也許連百日都熬不過。小皇后心中萬分焦急。

等嫻妃安全地蹲到人群里，夙衡也將劍重新插入鞘中。

賭一把吧。

一直站在夙衡身后的虞瑾若突然心一橫，使出她這輩子使過最大的勁，高舉起握著簪子的手，快準狠地向夙衡修長的脖頸扎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