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誰是那年你的女孩
誰是那年你的女孩
18歲的夏季很炎熱,陽光的碎片打在瀝青路上,凌薇背著碩大的書包穿過人群抵達花圃,攤開美術紙畫一張不成形的植物素描,有時候也畫人物,但總覺得欠缺了一些,畫到一半,揉掉,再畫。
夏末將至,血紅色的黃昏,不良少年對著年輕的女孩吹響亮的口哨,嘻鬧著經過,公園轉角處流浪狗奔散而過。
現在想起來多年前的那一天,天空應是極好的藍,凌薇看著群魔亂舞的人朝林白逐漸青灰的腦門砸去,他蹲在那個角落,最初也試圖反抗著還手,到后來任由他們侵略性生硬的砸下去,有血從柔軟發絲間淌出,他終于攤下去,手預謀性的抵在頭上,凌薇扒開人群,用那個舊了的碩大書包擋在他面前。
那時候的凌薇該是什么都不懼怕連眼神也無比明亮的吧。他看著她毫不猶豫的表情,有淺淺的感動,木椅子腿砸下來,他發了瘋的站起來,嚇走了那群學生。
之后他們坐在兩旁開滿月季的深灰臺階上,凌薇沒有問林白為什么,林白也沒有問凌薇為什么,在此前,他們甚至沒有面對面的講過話。凌薇從書包里掏出心相印的紙巾,霸道的替他擦拭額間的血跡,她問他,一個人如果太過寂寞或者無事可做時,是不是看到自己流的血真的會覺得平安?
林白伸過手撫過凌薇的眼角,還疼嗎?他從左邊校服口袋里掏出半截已滅了的紅山茶香煙,點上,歪著頭看著她,抽了兩口后把煙遞給凌薇,凌薇搖搖頭,他們就笑了。
那時候,好學生凌薇還沒有迷上這種煙,聞到煙草味甚至覺得嗆,她只會偶爾在上課時發一小會兒的呆或者午后素描課時盯著某一個男生的背影,想象他低頭的樣子亦或落寂,亦或亢奮,亦或面無表情。
她在自習課休息時間經過那個睡得半醒狀態男生的桌子,撞翻了他的書,她彎腰一本本的撿起遞給他說對不起,他說沒事,低著頭。
于是,她知道了,他的名字叫林白。
19歲,春天猝不及防。
林白打電話約凌薇看一場多年前的老電影,電影的女主角背對著男主角:悲傷只是把插在心口的匕首,拔下來給人看,也只不過濺了別人一身血罷了,很多事我們始料未及,然而它終究要來。
電影散場,櫻花撒落,凌薇的肩抖了抖,林白攬住了她的肩。之后他們去吃了泡冰,《羅馬假日》中,安妮公主在西班牙廣場吃雪糕的橋段成了經典,凌薇在微涼的空氣中感受抵達皮膚徹骨的涼,林白看著她吃了一勺后,攪了一團送到他嘴邊,他皺了皺眉,咯吱咯吱咬下去。
那個夜晚,凌薇取下脖子上那條黑色項圈銀鏈套在林白的脖子上,林白的吻深情的滑下來,她閉了閉眼,有淚掉下來。
很快,黑色七月如光陰在羊齒間溪水般流過,凌薇報了某高校的美術系,林白卻是笑笑,抽出半截紅山茶香煙,點上它,狠狠的抽下去,熄火。
凌薇有點小失望,她其實是希望林白能跟她說些什么,比如說你以后要照顧自己或者哪怕說兩句俗透的祝福的話也好,然而他什么也沒說,甚至連一個多余的表情都沒有。
凌薇想是不是自己付出再多,林白也只會給她一點點微加熱的溫度,天氣一冷就降溫,可是,她卻有說不出的理由想跟他一起,哪怕只是安靜的坐在他旁邊,聞一聞從左側飄來的紅山茶煙草味也好。
九月通知單紛飛,凌薇如愿進了高校美術系,林白卻落了榜。
整個暑假凌薇就見過林白兩次。一次是林白找她,說不久后將南下發展,開個涂鴉酒吧,另一次是她找林白,窮兇惡極的追問他,為什么,為什么,你不是答應我不再打架了嗎?
最后,林白推開了她,他說,凌薇,我們分手,好不好。
那是凌薇對林白畢業前夕最后的印象,夕陽照下來,影子很暗淡,林白下了階梯沒有回頭,此后的很多年,雖然凌薇從來沒有遺忘,然而也總不能清晰的想起那時他轉身的任意表情。
究竟是他厭倦了她,還是她弄丟了他。
21歲。大二學生凌薇畫的素描已經可以入眼了,但不足以令所有人入眼。她接受了在圖書室為她占座的學生陳耀祖,名正言順的把左手放在他的掌心里,伸出右手向他要一根甜心棒棒糖。
陳耀祖滿足了凌薇很多好奇心,他帶她夜半從后院溜到劇院里看明星排練。周末帶她去迪斯尼樂園玩過山車,火拼神隊。木馬場外,迷離閃影,他始終沒有離開。
青春的歲月都最美好,都最荒蕪,在那些日子里,凌薇從來沒有提起過林白,直到在城內另一所大學城遇到從前的高中同學陸天,陸天笑著說,林白呢,他最近可好?凌薇微紅了臉,應該還好吧,畢業后我們再也沒有見過面了,他或許真的南下了。
南下?前段日子我在附近的酒吧還見過他,向他問起你,他說你一切都好,我以為你們?
我們畢業前夕其實就有預謀的要分手了。
他那么愛你,怎么舍得。你知道吧,畢業前夕,他還跟同學大打出手,因為那同學說他只是玩玩你而已,結果被他打掉一只牙,那小子可真狠,他說他這輩子除了學業最在乎的就是你。
怎么舍得呢?凌薇之后瘋狂的搜索整個城市。她突然發現這么多年了,她始終把林白這個名字放在離心臟最近的位置,她想念他的紅山茶煙草味,想念他說話的聲音,想念他朝她走近的姿勢,天氣再好表揚再多陳耀祖再溫柔沒有他就是不好。
甚至現在人證物證的分析,她接受陳耀祖也只是因為他身上有相似林白太多的地方,同樣的發絲柔軟,同樣純金屬色的眼眸,同樣抽紅山茶牌香煙。
她終于做了回壞女孩,她跟陳耀祖攤牌。
22歲,在新浪采訪視頻里重逢那雙眼,凌薇手中的上色彩盒打翻一地,弄深了粉色裙子,染深記憶中的18歲。
她站在他住所門前忐忑不安,他看到她的那一刻似乎沒有想象中意外。
林白,林白。
她的肩在這些年里顯得更加削瘦,鎖骨更加深刻,他的眼里有心疼,她認真的看他,已經有了些許成年男子的成熟魅力,舉手投足間已不再是當年為了一句話奮命而戰的林白了。
但當她看到他脖子上依然戴著那條她送他的黑色項圈銀鏈時,她傻傻的笑又傻傻的流眼淚,他依然是她的林白。
這些年一定是小有成就的吧。
只是畫了一些自己喜歡的畫,受到大量的追棒并不是本意。他倒了咖啡給她,抽一支紅山茶,輕描淡寫。
她很想開口說說他們的未來,可是,卻有太多的話隨著墻上時鐘的往前靜止又靜止。
之后他送她坐地鐵,沒想到這一次卻成了最后。
出事的那天,凌薇正在室內為一家雜志構思封面,陳耀祖提著水果來看她的近況,廣播響起,聲音由大變小,慢慢靜下來:
前兩天的個性小畫家在離開我們這座城時,他所搭的一輛南下的客車與一輛舊貨客車相撞,于凌晨三點搶救無效,直到最后,他的手心里始終握著一根黑色項圈銀鏈,不肯松開。
她的淚從左眼慢慢流出來,廣播在繼續:
他叫林白,他一直沒有說愛,可他始終愛著,誰也不知道他心底的那個女孩是誰,然而他只是不愿給他的愛帶來傷害,只是想給她幸福害怕幸福來得太遲委屈太久眼淚太多。
那么,林白,誰是那年你深愛的女孩,夏凌薇嗎?
夏凌薇想要說給林白聽的,只是這樣。
18歲的仲夏夜,夕陽淌血,我擋在你的面前,飛來的凳腿砸到了我的淚腺,從此我的左眼里總是灰蒙蒙的一片,看久了任何事物都會掉眼淚。
是不是愧疚越深,緣份越淺。
直到那一天收拾你的所有,想象你閉上眼畫的我,有時候調皮搗蛋,有時候也冷靜深沉,有時候捂著左眼喊疼痛,你在我身后不遠卻始終不敢上前。
而我,現在已慢慢冷寂下來,坐下來閉上眼拿起筆清晰的想象你的樣子,慢慢的朝我走來,姿勢由左手插在袋子里掏出一支紅山茶,到后來蹲下去系右邊的鞋帶,之后無論我怎么呼喊你,卻是始終不抬頭。
駝鳥的眼睛比腦袋大,而海星至今還沒演化出腦,她們說這些年我從來沒有在白天念起你,卻總是在夢囈里提到你無數次。
而從18歲的那年,最愛你的女孩始終叫,夏凌薇。
朝朝暮暮,一百年永遠不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