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

四月十五日晚記:暖

外婆打了第二個電話來，催我過去吃晚飯，說滿姨帶著達達來了。

我家在六樓，上午開了窗戶透氣，一下午坐著沒動，一陣風吹來，打了個激靈。

下樓的時候披上了棉襖。

出了樓道便后悔了。又懶得回去換，一路上總疑行人有意無意的一瞥是望向我奇怪的裝扮的，于是小跑似的溜到外婆家。

進門的時候微微有些熱，外婆坐在小板凳上守在門口，幫我脫了棉襖，拿了拖鞋。

達達看著金鷹卡通，滿姨正在喂他飯。沒看見外公。不一會兒外公從廚房出來，端著雞湯。今天的菜不多，但很精致。我喜歡吃的萵筍，還有墨耳，雞湯也很鮮。

外公倒了一小杯紅酒，問外婆喝不喝，又四處忙著找雪碧，我記得外公喝紅酒是不加雪碧的。

弄了半天是達達要喝紅酒。這小家伙三歲半，卻是丁點兒大成了小醉鬼。吃一大口飯，嚷著嘬上一小口，等下了飯桌，撓著頭，外公笑吟吟的問了一句，“頭痛吧？”小家伙身形不穩了一小陣，又開始擺弄起他的小汽車了。

大家不緊不慢的說著些日常的事，外婆又幫我夾了兩次雞翅。味道濃淡相宜，外公的味覺總是很準的，倒是爸爸的菜我嫌味道濃。外婆沒怎么吃飯，偏從臥室里拿出了以前的相冊，起先滿姨說等會兒再要外婆拿出來看，外婆自顧自的說著，坐在旁邊的我一邊喝湯一邊看。等著飯吃完，大家又抱著相冊坐到了客廳里。外婆一連翻著我小時侯的幾張相，那時我的頭發很有趣，齊耳，前排的劉海平整的剪成一排。多是笑瞇瞇的模樣，挺燦爛的。穿著綠色襯衫，印著個青蛙頭，穿了條短牛仔褲的打扮，還有叔叔送的那套大力士水手的衣服，那是我小時候愛穿的衣服，原來都存在了外婆的相冊里。然后又找到了那張在鄉下坐在木籃里的相，手舞足蹈，沖著鏡頭吐舌頭，頭發還沒幾根，眼睛鼻子笑到了一塊兒，突發奇想問達達相片里的人是誰，小家伙玩味了半天，逗他是不是他在幼兒園中意的小女孩，搖搖頭，興高采烈地說這是奧特曼，然后又開始看他的動畫片，留下大笑的滿姨。

后來外公也來了興趣，走到臥室里又搬出一本?？粗€是少女時期的媽媽，愛姨，像個小孩子似的滿姨，媽媽穿著白襯衫，花格子裙，被風吹得有點亂的卷發，笑得像個大明星。愛姨倚著湖邊的欄桿，那時還是短發，像個假小子一樣，但三姊妹中她是最文靜的一個。滿姨穿著灰色的條紋連衣裙，綴著彩色的小圓點，微微皺著眉頭，瞇瞇眼，多半是太陽曬著的緣故。外婆微微翹著腿，淺藍的圓領棉綢襯衫，穿的是黑色的褶裙。我大張旗鼓的宣揚，大家從各自抱著的相冊中抬起頭來，我笑說這是劉家四位風華絕代的女性齊齊聚首在烈士公園湖畔的經典照，大家聚著一起看，外公得意地說這是他照的。

外婆的家中是七姊弟，老照片里他們七姊弟一起照的相只有一張。如今難得聚在一起了，外婆嘆了口氣。大家沒接話。七八十年代的外公工作照，發型換了好幾道，即使是平頭也有著很大的差別。那時外婆在的學校搞教師合唱比賽，她老人家那時還側著身，微微笑著，多半是笑著的。我還在幾個月大的時候，全家去了衡山一趟，那時的外婆很像如今電視里的紀委書記一樣，穿著女式西裝，神采奕奕。后來外公動了手術，二老的白發便是幾縷幾縷的增多起來。五六十年代的全家福，媽媽頷首微笑，愛姨嘴角輕揚，滿姨則是最開心的一個。外公和外婆坐在前排，滿是精神和期待的神采?？偸呛苊赖??？煲叩臅r候外婆又悄悄給我看了二老的結婚紀念照，還是去年去照相館照的藝術照，爸媽都不知道這回事，他們倆像小孩子瞞著大人似的嘿嘿地笑了。我最喜歡的是背景為黃色的那張，一派暖色調，他們穿著禮服，潔白的婚紗和西裝，不失帥氣和可愛的本色。

回家的時候，我幫達達提著他的小汽車，小家伙逞強，硬是要滑斜坡。不一會兒自己又哭喪著個臉回來，直說自己怕摔。走到運動場的時候，便與二老道別，和滿姨達達一起回家。路上問起了滿姨何時去北京，滿姨說九月份走。滿姨和茶叔叔在北京定居的事，大家其實是早就預見了的，離要走的日子越近，大家便越舍不得，尤其是外婆，她是希望三姊妹能夠在一個城市里互相照應的。我是一直認為滿姨和叔叔應該去外面的世界闖闖，可是忽然又有些舍不得了。不知不覺中滿姨和我走到了那株大樟樹下，大樟樹有百年的歷史了，樹冠遮天，伸展到了十一棟的窗戶里?！耙皇莾蛇呌蟹孔?，這樹只怕還會往四周長，只是現在只能往上長了”，我抬頭望著，恍然間自己已在這株老樟樹下生活了十六年，感觸一下子便爬滿了全身。滿姨已在這樹下生活了二十多年，想離開這樹下的天空，也是應該的，只是這會兒鼻子已經酸了?！安荒芤惠呑訃@里打轉啊，該出去走走?！闭f著就道別了，想想外公外婆一輩子是在這里打著轉，我的父母也將大半輩子呆在這里打轉，多少人就是這樣過來的呢？碰上了哥哥，忍住了剛才浮動的思緒，一道回了家。

與外婆外公聚在一起的時光不多，每一次回來總是有些感觸，激動地時候會一個人哭，平靜些的時候也多半心酸。此時腦海中映著他們的背影，默念著，走好，二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