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吳與網吧

小吳與網吧

小吳和我同在年級有名的尖子班里。小吳是那種成績中下長相一般有時安分有時惹事的學生，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的學生。做一個多余人無疑是痛苦的，看孔乙己就知道。與孔乙己不同的是小吳的表情是常年木衲的，仿佛當初上帝造人的時候，造到他是最后一個，煩悶起來了，于是隨便拿一塊木料削出了眼睛鼻子的提綱就吹了一口仙氣說：你要活！他便活了。長相不搶眼，又不善言辭，使他多余的徹底。大概只有他犯事的時候，老師才會心懷憎恨地記起班上還有這樣的一個人。

據我所知小吳的唯一愛好就是上網玩游戲。玩游戲是當時壞學生的標志，就如同啤酒肚是貪官的招牌。我在一次摸出去上網的時候無意中碰到他，在陰森的深夜的網吧里，小吳的臉在顯示器前隨著網絡游戲莫名其妙的畫面變動而忽明忽暗，嘴角似乎微微上揚，表情復雜而難以領略。

最開始的時候網吧是每小時十塊，我這樣的人當然是不敢進去的。后來變成五塊。知道有一年過年的時候看到玻璃上貼著“通宵30元”的字樣，一咬牙就進去了。骯臟而幽暗的房間里擺了七臺機器。加我一共坐了三個人。老板是一個痣胡，三根長的夸張的胡子長在大得同樣夸張的痣上讓我一陣陣惡心。當時上網是要付押金的。我付了三十元，開一臺機子，隨便開一個網頁，結果網速大慢，其余兩人一起大罵：“哪個傻Ｘ又開網頁是不是找打啊？”連忙關掉玩游戲。當時上網還是靠電話線，收費沒個譜，在家里上網感覺就是在燒錢。——我和小吳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上網的。

后來寬帶出來之后，網吧價錢大降，變成三塊一小時。在我讀初一的時候，四處網吧成燎原之勢迅速發展，后來變成上街五步之內必有網吧。隨即價錢降得更猛了，兩塊一小時，后來變成一塊，再往后變成五角。最瘋狂的時候每天免費幾小時，通宵三塊。那時候半夜摸包煙都要五塊。

網吧泛濫了一陣，星際是流行，在街上走都會聽到旁邊網吧里傳出的機槍吃興奮劑的聲音。初二的時候出了兩個震撼很大的游戲，一個是傳奇，一個是泡泡堂。網吧里就沒人玩星際了，顯示器上大多都是暗黑破壞神式的兩個瓶子，一個白癡提著一把什么武器走來走去，大家都瘋狂的通宵研究武士ＰＫ道士怎么打之類的問題。學校里不管在哪個角落都能聽到談論什么頭盔配什么武器什么衣服。記得當時傳奇瘋狂到學校的雜牌方便面里都夾帶了各種關于傳奇武器的卡片。

后來是北京藍疾速出了事，隨即網吧就被禁了，不準通宵營業。地方的管理人員拿著文件挨家搶劫之后，該通宵的還是通宵。后來說是省里來了人檢查，通宵營業的網吧都把卷閘門關得緊緊的，晚上上網都是先敲門套一陣暗號才能進去。

有一回學校因為停水而放了一天假。第二天一早只見到小吳被幾個警察帶到學校，隨后他的父母也來到學校，把他接走了。

后來老師說了整個事情。小吳放學后沒有回去，跑到一家網吧準備通宵。到了十點鐘的時候，網吧老板膽小不敢留他，把他趕出去了。小吳這時候當然是不能回家的，可惜口袋里的錢又不夠住旅館，百無聊賴走到一個工廠的斷墻地下，想就在這里過夜。剛躺下又來了一個人，說是也要在這里過夜，小吳沒有多想，這個人就睡在他旁邊。結果半夜的時候，來了幾個警察。原來這后來者是一個賊。聰明的警察叔叔當時心里想啊，和賊睡在一起的人，特別是在這種不可思議的地方睡在一起的人，一定是賊的同伙，這還有假嗎？于是，很客氣地把小吳也請到了警局喝茶。茶當然不能白喝，喝了要交待問題。可憐的小吳能夠交待什么呢？支支吾吾半天，什么也沒說，還似乎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于是他在警察叔叔面前成了類似一種又臭又硬的某物體。警察叔叔最不喜歡這種物體，于是就對他耍了某種手段。結果她只能把和這個賊毫不相關的那個和他同樣無辜的——只是不幸接待了一個倒霉的未成年——網吧交待了出來。

為了證明小吳不是賊而是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只是逃夜出來上網的，小吳帶警察來到了學校。結果就有了那天早上的一幕。想倒霉到小吳這樣的人，其他任何人說任何話都是對小吳的摧殘。諸君無言，老師無語。小吳被帶走后，和他一同倒霉的當然還有可憐的網吧。

小吳就這樣回去了，他的離開實在太具有戲劇性，同學們甚至很難接受，不是因為難過而是因為不理解。他離開后，學習還是照樣，似乎什么都沒有少。當然他的離開只是暫時的，學校毫無理由把一個偶爾逃夜上網的學生開除，何況這是九年制義務教育。兩個星期后，小吳“經過深刻反省”后回到了學校。聽他自己說，還簽了個什么拒絕網吧萬人簽名。當然，后來的事實證明，這類簽名就如同更年期女人的廢話，雖然多但是無一有用。

記得當時電視里面，隔三岔五就是對網吧的討論，名字都很嚴重，類似“對電子海洛因——網絡的思考”、“救救孩子”，給人的感覺，一個孩子如果上網，那么就是吸了毒了，而且沒得救了。年輕的我們成天都在想，我們玩了，八九十年代的一代完了，國家完了，世界完了。家長充分發揮人云亦云的特點，推波助瀾，徹底將未成年人上網的問題提升到了社會問題的高度，似乎關系人類命運。

小吳回來后就學乖了。——他不再去網吧了嗎？事實是這樣的，他改進了方法，使得聰敏的老師們認為他棄暗投明了。他終于認識到原來的逃夜手法事多么的沒有技術含量。經過自己考察計算，他想出的辦法是，晚上等守寢室的老師與周公攀談之際，從被子里鉆出來——別忘記把枕頭放在被子里，然后爬墻出去。老師即使開燈查寢，在學校寢室昏暗的燈光下，他看到的不過是一個喜歡把頭藏在被子里的學生的床而已。剩下的事情，只有在玩的時候看好時間，等到第二天早上學生晨練跑步經過時，混入隊伍，躲過陪練老師的近視眼，一切都似乎那么簡單和美好。果然，之后小吳上網再也沒有被抓過，期末時在校會上，可敬的校長操著濃重的方言說：“吳ＸＸ同學經過深刻反省，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并且知錯能改，這是好的。古人說，知恥，勇也。這一點我們應該向他學習。毛主席曾經說過，知錯就改，改了就好，改正了錯誤，仍然是我們的同志！”這無疑是極精彩的一段話正好湊足了吉祥的88個字，引用了兩句名人名言——雖然都沒有引用正確。“小吳同志”當時不知道表情是怎么樣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會把這篇文章寫得這么死氣沉沉。本來想寫得妙趣橫生的，結果水平問題決定。兩個半千字能要寫出網吧的三國志，是我自不量力。最后祝愿中國的網絡事業越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