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生若只是相愛
- 石地
- 3778字
- 2021-11-26 20:03:06
聽聽那冷雨
讀書隨筆記:聽聽那冷雨
簡評川端康成先生的《雪國》與《古都》
寒風瑟瑟,冷雨蕭蕭。
想起本是余光中先生的書名,因與現在寫文之情境相符,便拿來一用。
最近看了幾本陰柔細膩的書,突然發覺下起筆來慢慢吞吞,吞吞吐吐,也有點小心剪裁文字的意味,自嘲不知不覺間也開始跟起了風。
《雪國》:遠遠看著的日本美
本以為《雪國》是長篇巨制,囫圇吞棗一番,領略個大致風情也就罷了,一看區區一百多頁,沒想到讀來頗為費勁。雖然川端康成先生寫得十分溫婉,可慢慢蠶食之后竟沒有些許滿足,反倒是添了幾分慍怒。這與之前讀過的夏目漱石的作品大相徑庭,讀夏目先生的《心》時,家中停電,正值酷暑,三百多頁的內容硬是一個下午看完,為其中對人性的剖析之精妙與深刻而深感震撼。讀《雪國》時,特地挑了一個暖洋洋的冬日午后,微風拂過樹梢但并不覺清寒,讀書環境勝過前者許多倍。竟然不得要領,艱難的熬了許久,連看三十頁都沒耐性。想來《雪國》太精致,是要細細琢磨的,可是一頁一頁的琢磨推敲沒個頭緒只讓自己更加心煩,與書中描寫的哀怨和冷艷的世界如此無緣,只是感慨于那綺麗抑或凄厲的文字,除此之外都是吞云吐霧的幻景,摸不著也抓不住。
川端先生宣揚的日本美在此味同嚼蠟,看得不真切,甚至是不知所云。
主人公島村是個有錢有閑的舞蹈研究者,本書一開篇便采用了意識流的寫法,陷入了島村的內心情感的幻想世界中,對于同坐一輛火車的姑娘葉子產生種種觀感。
葉子是坐在島村的斜對面的,島村通過窗玻璃觀察著葉子的一舉一動,鏡頭感非常強。
黃昏的景色在鏡后移動著。也就是說,鏡面映現的虛像與鏡后的實物好像電影里的疊影一樣在晃動。出場人物和背景沒有任何聯系。而且人物是一種透明的幻像,景物則是在夜靄中的朦朧暗流,兩者消融在一起,描繪出一個超脫人世的象征的世界。特別是當山野里的燈火映照在姑娘的臉上時,那種無法形容的美,使島村的心都幾乎為之顫動。
讀罷,苦思許久,島村為之顫動的美卻沒有給我絲毫的顫動。
那只是陷入自己的幻想意識中的美,島村的意識就像一個漩渦,讓我困惑。沒有優美,只有怪異。尤其是形容葉子聲音的時候,“那種優美得近乎悲戚的聲音”,是我無法理解的。更不用說在火車上島村用自己的手指頭回憶著往事的情景了。
書中的另一位主人公駒子是一名藝妓。也是島村的紅顏知己。駒子是唯一讓我覺得有真實觸感的人物,就像葉渭渠先生說的,“筆下的駒子流露出來的是內在的真實的哀愁,洋溢著一種健康的生活情趣和天真無邪的性格。”島村更有點像魏晉時期那些清談玄學之士。而駒子是截然不同的,駒子是夸張的舞臺劇演員,她的言行舉止是有點過了頭的,仿佛是為了彌補島村的缺陷。醉酒之后的她更有點“人來瘋”的意味。
當天夜里十點光景,女子從走廊上大聲呼喊著島村的名字,吧噠一聲栽進他的房間里。她猛然趴到桌面上,醉醺醺地用手亂抓上面的東西,然后咕嘟咕嘟地喝起水來。
據她說:今冬在滑雪場上,結識了一幫子男人,他們傍晚翻山越嶺來到這里,彼此相遇,他們邀她上了客棧,還叫來藝妓,狂歡一場,被他們灌醉了。
她搖頭晃腦,不著邊際地獨白了一通。
“這樣不好,我還是走吧。他們還以為我怎么樣了,正在找我吶。回頭我再來。”她說著踉踉蹌蹌地走了。
約莫過了一個鐘頭,長廊上又響起了凌亂的腳步聲。像是一路上跌跌撞撞走過來的。
“島村先生!島村先生!”女子尖聲喊道,“啊,不見了,島村先生!”
這純粹是女子純潔的心靈在呼喚自己男人的聲音。島村出乎意外。可是她的尖聲無疑已響徹整個客棧。島村有點迷惑,剛想站起身來,女子就用指頭戳進紙拉門,抓住格欞,順勢倒在島村的懷里了。
“啊,你在呀!”
女子纏著他坐下,偎依著他。
“沒醉嘛。嗯,誰醉啦?難受,我只覺得難受。腦子清醒著吶。啊,想喝水。壞在摻威士忌喝。那玩意兒上腦,頭痛得厲害。那幫子人買的是廉價酒,我不知道……”
她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通,然后不停地用掌心撫揉著臉兒。
駒子是一名出色的演員。川端康成先生對駒子是傾注了憐惜的愛意的。在書中代替川端康成先生表達愛意的只有島村,而島村對駒子的愛就像是一個謎。
《勸進帳》曲終之后,島村這才松了一口氣,心想:唉,這個女人在迷戀著我呢。這又是多么可悲呀。
譯林出版社的簡介中,將島村與駒子之間的關系歸結為“情感糾葛”,起初覺得這其中并沒有什么糾葛,島村和駒子其實是一種相互的依戀,這種依戀又算不上是認真與執著。他們之間存在的是一種無奈,我甚至懷疑他們之間是否存在著愛情。思量或許是因為川端康成先生極力宣揚的含蓄的日本美之緣故,這樣看來,他們的關系遮遮掩掩,稱其為“糾葛”也是恰當的。至于簡介中提到的島村與葉子之間的糾葛,那純粹只是島村對那“優美得近乎悲戚的聲音”所存的一些幻想罷了。
最讓我覺得不可理喻的還是結局。給人以不勝筆力和混亂之感。
島村留在雪國的最后一個晚上,駒子陪著他一起散步,在雪地里觀賞著銀河。突然間村子里的蠶房起了大火,駒子發現葉子沒有被救出來而奮不顧身的去搶救……結局就這樣不了了之。
駒子拖著藝妓那長長的衣服下擺,在被水沖過的瓦礫堆上,踉踉蹌蹌地走過去,把葉子抱回來。葉子露出拼命掙扎的神情,耷拉著她那臨終時呆滯的臉。駒子仿佛抱著自己的犧牲和罪孽一樣。
人群的喧囂聲漸漸消失,他們蜂擁上來,包圍住駒子她們兩人。
“讓開,請讓開!”
島村聽見了駒子的喊聲。
“這孩子瘋了,她瘋了!”
駒子發出瘋狂的叫喊,島村企圖靠近她,不料被一群漢子連推帶搡地撞到一邊去。這些漢子是想從駒子手里接過葉子抱走。待島村站穩了腳跟,抬頭望去,銀河好像嘩啦一聲,向他的心坎上傾瀉了下來。
在故事情節的設置上,我深感川端先生突兀的鏡頭轉換常使我一遍又一遍的琢磨,絲毫沒有連貫之感,當然,先生對于其中的日本文化還是作了很大篇幅的描述的,比如關于珍貴布料縐紗大篇幅介紹,可我也沒有弄懂他為什么花心思在縐紗上。川端先生也無不流露著對于傳統文化的依戀之情。總之,我還是有必要繼續品讀川端先生那纖細悲哀情調的美的。
小議《古都》:掩藏的世界,殘缺的世界
千重子發現老楓樹干上的紫花地丁開了花。
“啊,今年又開花了。”千重子感受到春光的明媚。
在城里狹窄的院落里,這棵楓樹可算是大樹了。樹干比千重子的腰圍
還粗。當然,它那粗老的樹皮,長滿青苔的樹干,怎能比得上千重子嬌嫩
的身軀……
楓樹的樹干在千重子腰間一般高的地方,稍向右傾;在比千重子的頭
部還高的地方,向右傾斜得更厲害了。枝椏從傾斜的地方伸展開去,占據
了整個庭院。它那長長的枝梢,也許是負荷太重,有點下垂了。
在樹干彎曲的下方,有兩個小洞,紫花地丁就分別在那兒寄生。并且
每到春天就開花。打千重子懂事的時候起,那樹上就有兩株紫花地丁了。
上邊那株和下邊這株相距約莫一尺。妙齡的千重子不免想道:“上邊
和下邊的紫花地丁彼此會不會相見,會不會相識呢?”她所想的紫花地丁
“相見”和“相識”是什么意思呢?
紫花地丁每到春天就開花,一般開三朵,最多五朵。盡管如此,每年
春天它都要在樹上這個小洞里抽芽開花。千重子時而在廊道上眺望,時而
在樹根旁仰視,不時被樹上那株紫花地丁的“生命”所打動,或者勾起
“孤單”的傷感情緒。
我隨著那彎彎曲曲的紫地花丁藤彎彎曲曲的喜歡上了《古都》。
《古都》和《雪國》一樣,含蓄而精致。但前者更加的溫婉可人,《雪國》更多的給我一種高不可攀的感覺,而《古都》則是小家碧玉,像人的肌膚,時刻感受得到它的柔嫩。
《古都》的世界是一個掩藏的世界,千重子掩藏對自己身世的介意,太吉郎掩藏大隱隱于市,小隱隱于野的遁世渴望,母親阿繁掩藏生活中的寂寞與失意。這種掩藏就像是平整的連衣裙上突然緄出的荷葉邊,平白的話語,淡淡的櫻花,整齊的杉樹,靜謐的景象之中無不泛著一種悲傷。頗有些欲說還休的意味。
“真一,我是個棄兒哩!”千重子突然冒出了一句。
“棄兒?……”
“嗯,是棄兒。”
寥寥數筆。
千重子突兀而又坦然的道出自己的身世。
聽起來仿佛掩藏著決絕的語氣,“棄兒”的事實是時間奈何不了的傷。就像海枯石爛一般永恒。寥寥數筆中,眼淚沒有恣意流淌,只是讓一切化歸為沉默。
千重子回來,打開了格子門,一直望到屋子的緊里頭。
和往常一樣,母親阿繁正坐在父親的桌前抽煙。左手拖著腮幫,曲著身子,好像在讀或寫什么的樣子。然而,桌面上卻什么也沒有。
或許有的只是對丈夫太吉郎的思念和無盡的落寞。
《古都》的世界是一個殘缺的世界。川端先生小心的織補著殘碎的花布,織成了如同千重子腰帶一般美麗的景觀。在作品中,腰帶成了一個不可或缺的元素。太吉郎為了畫出漂亮的腰帶式樣而苦苦思索,曾經依靠迷幻藥設計新潮圖案的他,現在只能局限于素凈的花色。千重子為了安慰父親苦悶的心而系上他設計的腰帶,彼此都是一種徒勞。暗戀千重子的秀男,為了心愛的人而與自己的主顧太吉郎頂撞,為的也是千重子腰帶的式樣。當與孿生姐妹苗子相認之后,千重子拜托秀男將織好的北山衫樹腰帶送給苗子,作為過節的禮物。明知身份懸殊而無緣牽上千重子之手的秀男,在失意中遇到了苗子,產生了難以名狀的情愫,而苗子深知這是因為千重子的緣故……
故事中的感情竟隨著腰帶又鋪展開來。
《古都》的世界是充滿詩情畫意的,神社佛閣云集的古老街衢,庭院、植物園的種種風物,敏銳而細致。在這敏銳而細致的環境中,塑造了一個個敏銳而細致的人物,從而體會到川端康成先生敏銳而細致的心意。
突然停筆,發覺窗外的雨已經停了。
心中無名的一股悵然緩緩蕩開。
或許這就是心中寂寥的《古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