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啥滋味都嘗嘗

2001年6月，父親在沈陽一家醫(yī)院做食道開胸術(shù)。術(shù)前，他一直很緊張，每天都去隔壁病房打探情況。因?yàn)椋舯趶埿詹∪艘沧隽送瑯拥氖中g(shù)，聽醫(yī)生說手術(shù)歷時七個小時，開刀三處，縫合101針。

父親問他，是不是特難受？刀口痛得厲害嗎？不吃東西餓不餓？我悄悄對著他使眼色，因?yàn)槲乙恢辈m著父親，所謂的食道開胸術(shù)實(shí)際就是食道癌手術(shù)。孰料那人看也不看我，用微弱的聲氣說，難受你也得做，活著啥滋味都嘗嘗，才叫不白活。你以為你得的是癌？那病不好得呢。整個房間的人都被他逗笑了。

有一次說起這手術(shù)的效果，張大爺說，我不指著多活，再有個十年八年就可以了。他兒子說，滿足吧老爸，好人也就活那么大歲數(shù)，誰能長生不老呀。他們父子的樂觀感染著父親，漸漸，他也不那么悲觀了。

我和張大爺?shù)膬鹤映Ｔ谝黄鹆奶欤f起這手術(shù)的未來，自然都是一片渺茫。他說，在他們面前可不能這樣悲觀，最好不要拿他們當(dāng)病人，讓他們自己意識到得的是無足輕重的病，不要自己嚇自己。后來，我有意在父親面前灌輸這樣的意識，比如，讓他自己走路取東西，他回來稍慢，我會說，怎么這么久？父親便笑，但在潛意識里，他是高興的。

出院后，我們一直保持著聯(lián)系。父親常常給張大爺打電話，問他有什么反應(yīng)，喜不喜歡吃飯，胃痛不痛，吃東西噎不噎。張大爺接電話，每次都說很好，能吃飯了，消化也好，還胖了幾斤。告訴父親少生氣，多想高興的事。

一年后，父親恢復(fù)得很好，臉色紅潤，漸白稀疏的頭發(fā)重新變得黑亮濃密，不知情的人根本看不出他做過手術(shù)。和以前一樣，隔段日子，父親便給病友打個電話聊聊。后來總是張大爺?shù)膬鹤咏与娫挘瑔査赣H怎么樣，他說氣色好，沒什么異常反應(yīng)，以前胃酸，現(xiàn)在已好了。叮囑父親多注意，樂觀些，精神作用是很重要的。

第二次復(fù)查我們沒遇見張大爺。他兒子打電話說，老家來了親戚，要耽擱一段時間，還轉(zhuǎn)達(dá)了張大爺對父親的問候。

今年七月，我公差去他們的城市，父親叮囑我一定要去看張大爺。辦完事后，我買了些補(bǔ)品，打電話說明來意，他兒子遲疑著說，其實(shí)，我父親一年前就去世了，只是一直沒告訴你們。在街角，我呆住，恍然明白，為了不讓父親受打擊，他們瞞著這個事實(shí)。想象得出，如果父親知道了真相，很可能會精神崩潰，那后果是不堪設(shè)想的。而他們于我們，原本只是陌生的人。霎那間，我說不出話，只是鼻子酸酸的，有淚流出來。

回去后，我告訴父親，我看見張大爺了，面色紅潤，身板硬朗，刀口愈合得幾乎看不出痕跡。父親便像小孩子一樣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