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愛在天涯
我繼續回憶“月月”
我在的這個礦,雖然是一家非常不正規的煤礦,但是也有較合理的地方。比如說,它能讓我們輪流的休息,這就挺好的。我們被分成幾個組,周一到周六的時候,我們是全體都要下井,到了周日這一天,我們就各組輪流休息。特殊情況也可請假,但是要扣掉工錢??坼X當然是每個人都不滿意的事。但是也還過得去。
每到放假的時候,我們就會到鎮上去,去溜達溜達。買點生活用品。打掃一下個人衛生,有些人還要放松放松。胖子和瘦子就是這樣的。
陽光明媚,這是一個看起來很曖昧的早晨,露水濕濕的掛在草尖上,閃閃發光,是在誘惑著什么,一種將要流瀉的色情。遠處的叫不出來名字的樹英俊的站在那里,就像列隊準備歡迎某位首長檢閱的士兵。幾朵白云,在它們上空悠悠走過,不知道是否看清了眼下的士兵,也許因為她們不是首長,所以根本不懂得欣賞,根本不懂得莊嚴,只能悠悠而過,過而不見,或者見而不賞。
我們幾個梳洗完畢后,逐一走出簡易工棚,當然其實梳洗對于我們來是那只是一種形式,是一種心理的自我安慰,根本沒有實際的效用,對于我們來說實際有用的就是實際的出煤量是否在增長。這就是我們生活的全部。
這天又是一個好日子,因為今天是發工資的日子。有了這天,胖子和瘦子就可以去打掃個人衛生,有了這天大??梢酝莻€遙遠落后的小山村里寄一筆巨大的財富,有了這天我的日記本上就會少一些內疚,有了這天就可以看到那只討厭的、暴突著黃牙的老狗站在高處褻瀆蘭花草,真是罪過。
果然,老狗又站在了高處,我出來晚了一下,我沒有看見他射向蘭花草的黃色痰液。大川小隊長說,大家都安靜一下,今天是個好日子,我知道大家每天拼死拼活的就是為了等月底這一天呢。以前都是我代發工資,從今天開始就由我們的黃主任親自發放工資,現在請我們的黃主任給我們說幾句。老狗開口了,但我什么都沒有聽到,我看到了一個女人,一個似曾相識的女人,對,我應該在哪里見過她。老狗的摩托車在高處旁邊的低處站著,停止了喘息。一個女人站在摩托的旁邊。如果我是個畫家,那么我想把旁邊的高處去掉,那一定可以做出一幅很美的圖景。可惜我不是畫家,那我就只能設法回憶,我在哪里見過她。我問大牛看見那個女人了嗎?他說看見了,聽說那是老狗主任的干女兒。我說,你沒有理解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好像在哪里見過她。大牛一邊聽老狗放屁,一邊無意識的回答我,好像是那個理發的。我看見老狗的幾根頭發趴在锃亮的葫蘆瓢上閃閃發光,那一定是滋潤的結果。我心想她怎么能是老狗的干女兒呢?因為我想的入神,把眼睛扔在了摩托車旁邊,忘了拿回來。那個女人顯然看到了我丟失的眼睛,她把它們揀了起來,并放在眼前看了一下,之后上嘴唇和下嘴唇做了一個短暫的對話,笑了,是微微的笑。我被這一笑弄得渾身不舒服,我趕緊拿回我丟失的眼睛。我想回憶下一“月月”美發廳的月月,盡管老狗已經開始分發工資了。
關于月月的回憶,我也該先來介紹一下我所在的小鎮了。說了這么多廢話,我竟忘了我生活在哪里了,怎么能忽視我的小鎮呢。因為月月就在這個小鎮上生活。
這個鎮子是個極小的鎮。
東西由一條穿過其中的南北向公路經過,像一把劍一樣把小鎮劈成兩半,一半是小鎮,另一半還是小鎮。公路在穿過小鎮的遠處消失得無影無終,據說是通向某個大城市的,反正我無心管這么多。它就是一條河流,因為我無須乘船,所以我不用問它的去向,是否有沉船事件發生過。
這畢竟是一個南方的小鎮,所以熱是必然的,當然也少不了鬧。街上的人們茫茫碌碌,忽略了那么美好的花香和鳥語。小鳥在枝頭喳喳的叫著,偷偷的又旁若無人的做愛。只我細心觀察過它們的求歡過程。一只“突”的飛向了深遠的天空,另一只抖了一下羽毛也飛了。街道兩旁的花有些失落的開著各種顏色,花香在人群、街道、房屋、驢馬狗和各種機動車之間流淌。西邊的小鎮是由平房組成的,一眼望去看不到凸出或者是凹陷下去的痕跡,據說這邊沒有一棟樓房,因為這邊多為外地流動人口,多是在這里租房子住,所以房主就沒有必要把那么好的房子建在西邊小鎮,久而久之,隨著這里的發展,有錢人多搬到東邊小鎮去建樓房享受,而在西邊小鎮建平房出租給外地人,吃租子。果然是妙計。東邊的小鎮自然就別有一番不同了,首先,當你一踏上這個小鎮,眼前就會呈現出一派這個小鎮營養不良的景象,因為東邊高樓林立,當然不是大城市的那種高樓,但是那也卻是對比出來的結果。站在路中間放眼向東望去,各種高度的小樓或高或低地種在地上,向上生長著,一看就知道,有錢人多在這里。迎著公路是一排兩層的樓房,也許是為了來人能很清楚的看到鎮里的豪華景象,所以迎面的樓房要矮兩頭,以示對后者的尊重。它們都戴著妓女般的笑臉迎接著街道上走過人群。這些都是商業門面。
在公路的兩面各有一條街直釘在公路上,形成一個釘子型的交叉路口,它們都各自向里延伸,兇猛地刺向兩邊小鎮的腹肚。“月月”美發廳就躲在東邊小鎮的釘子型拐角處,西鄰公路,北鄰東邊小鎮的腹道。腹道對面是一個新建的農村信用合作社。月月坐在店門外的小凳上,張望著過往的路人。有時左手上銜著一支三五牌香煙,煙圈直直地向上擴大著。儼然一個多情的小婦人。這一點我和大牛都看出來了。
胖子和瘦子又去打掃個人衛生了,他們兩個是屬于那種活得瀟灑的人,賺錢的目的就是為了滿足。我和大牛在鎮上閑逛著,大牛指著“月月”美發廳說,阿月,你看,跟你的名字有一個相同的字。我說,那有什么了不起的啊,跟我有什么關系啊。大牛接著說,你看你的頭發那么長,去理一下吧,在不理一下我就要愛上你了。說完了大牛哈哈大笑。我不知道他是在掩飾什么還是就僅僅在笑。我有點懷疑的問他,是不是看上那小媳婦了,他沒有說什么只是笑。我再次抬頭向“月月”的門口望去,我說走吧,就滿足你的愿望。我和大牛繞過釘字路口的花樹,向“月月”走去。這是我第一次走進月月。但是,理發的是大牛。
我繼續回憶“月月”美發廳。月月站在摩托旁等待她的干爹,她朝人群中的我再次投來笑意。我知道,她是在表示相熟。
九
關于我和月月的事情傳播的很快,通過胖子和瘦子的傳播機嘴巴,我的“故事”就像是爆發了的原子彈,一團蘑菇云毫無感情的向四周蔓延。受到感染的人眾多,但是又被分成了這樣幾類:第一,聾子,本來就沒有聽到什么的可能,所以,這一類屬于傷勢最輕的一類,基本還能正常生活。第二類,瞎子,雖然沒有看到蘑菇云蔓延開來的兇兇氣勢,但是卻聽到了爆炸的聲音,這畢竟是一種痛苦。第三類,這一類跟胖子和瘦子有關,他們絕對屬于這一類,他們并沒有從表面上受到傷害,但是他們的心是痛苦的,他們親眼看見是我引爆了原子彈,看見大團的有毒但美麗的云朵,猶如一朵花一樣在人群的上空開放了,他們嫉妒我的手,,我那只曾經白嫩過的手。要不是我的手,那就有可能是胖子的手得逞了,當然,那時瘦子也會嫉妒胖子。第四類,這一類只有一個人,那就是老狗主任,他現在不但是狗,又成了王八,這是一種變化,一種由人變做獸,再由獸變做水怪的過程,這是我最欣賞的演變,因為我是這項試驗的執行者,我可謂是科學家。第五類,這一類是我的同類,這一類人在我身邊也只有一個人,他是大牛。
大牛問我,月月怎么樣?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說,好啊。“好啊”,這是一個奇怪的回答,女子便是好,誰不知道呢。我想細細的描述一下,但是我停止了言語。大牛說,有一天他看見老狗好像很無精打采,一副求歡不成的樣子,在眼光下晃動著垂老的狗耳朵,好像耳鳴。我說也許那不是耳鳴。
那天老狗發完工資,把頭轉向摩托車,他說摩托我們走吧。然后,老狗和他的干女兒就在摩托車的“突突”聲中消失了。胖子和瘦子說,這老東西真他媽的有服氣啊,竟然搞到了這么年輕的一個娘們兒,什么時候咱們也能償償就好了。大牛笑嘿嘿的說,你們也想償償,做夢吧!我依舊看著摩托車后面的塵煙。是啊,我也想償償。盡管我沒有償過。在這里時間長的人,都沒有什么好說的,他們都已順其自然,只有剛來的我們和幾個躁動的人仍在戀戀不舍。但是,我沒有說什么,我只有在心理默默的認為,她只是老狗的干女兒,只是一個理發的女人。
胖子和瘦子在吵著要去打掃個人衛生。
有些事情不是想像就可以解決的,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想要欺騙自己。但是,我確信天就要下雨了。沒錯外面下起了大雨。這樣的日子會時有發生,我們都會習慣,就像老工人習慣月月跟著老狗出現在他們面前一樣,他們用不做聲來迎接一切,包括壓抑。男人,誰不壓抑呢。我還小,但是我已成人,成人就要有成人的想法,所以我壓抑。大牛不也壓抑嗎。
今天,沒有人要上工。因為今天下雨,而且是很大的雨。這算是老板的良知。這也是礦上的最合理處之一,只要是遇到了大雨就不要上工,這是減少傷亡的最好辦法。責任人當然知道孰輕孰重。我們這里的礦層實在太淺,所以,老板就不冒這個險。所有人都在自己的工棚里大嚷大叫,這是一種習慣和平常。有人在打撲克,有人在推牌九,有人在閑聊,還有人在翻看某些不知道哪里弄來的雜志,我就是那個看雜志的人。但是,很顯然這是看不進的,我漫無目的的亂翻,我在思索。我在想下雨前人們都在準備著什么,人們都在計劃著什么,而下雨后人們又都在做什么。胖子和瘦子沒有去打掃個人衛生,也許雨會影響人的心情,大牛頂著雨去了郵局。
來了這么長時間我仍舊沒有學會他們的玩意兒,我不會打斗地主,我的祖宗是地主,所以我討厭斗地主。每到這樣的時候,我總知道自己不適合這里,因為我不能融入雨天,這是一個令人感傷而難過的時節。雜志里寫著一些不著邊際的閑人屁事,散溢著腐臭的氣息,或者是尿騷的氣味。在最底下某個不顯眼的角落里寫著某某醫院專治男女生殖泌尿系統疾病,希望所有的男人都會染上梅毒,所有的女人都宮頸糜爛。我把它扔到了撲克牌桌底下。望著窗外的雨,我站起身走到窗前。
十
當我第一次進入月月的身體,為什么我總是想說這件事兒。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就是想說。當我第一次進入月月的身體時,我想到了我的青春,我想到了我的過去,我想到了我的戰友,我想到了小史。那天我們彼此鼓勵,然而那天我沒有了與他在說下去的可能,因為我就要走了。當他走進考場的時候我走了?,F在我想起了他,也許當我進入月月身體的時候,小史正在進入他的大學里的一個女同學的身體,相同的是我們都需要手忙腳亂,不知何之,而不同的是,他進入了一個女大學生的身體,她同樣的小心謹慎,而我進入的是別人的女人的身體,她的動作嫻熟的不能再嫻熟,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我就是在跟隨,這又像我第一次下井,我只有跟在領班的后面,我并不需要顧慮我怎么走,我只知道我將要走到哪里就夠了。
小史那年來我們學校還是一個學習很差勁的學生,那時他遠遠不如我。我們相識在我第一年復讀,也就是高四那年。第二年的考試結果是一樣的,我們都沒有考上什么狗屁大學,但是,結局在我看來還是有大的不同,小史的成績要好于我,這是在我認識他一年來不曾想到的。新的一年開始了,我和小史再次走進同一個教室,我們依舊躊躇滿志,但是我逃了。就在考試的當天早晨我看見小史走進校門口。
我料想小史一定會成功。就像我成功的上了月月的床,或者說是月月成功的滿足了她。
我不知道那是我第幾次走進月月的美發廳,我洗過頭發,我繼續我的光頭生涯。月月問我真的要斬斷塵緣嗎。我現在已經不在月月面前緊張了。我說我能斬斷塵緣嗎?我還沒有娶媳婦呢?她說,你想娶媳婦?那你是想女人了。我說,我不想女人,我是和尚?!昂呛恰保以谛睦镄πΓ矣X得我們說的都是些廢話。我看到鏡子里面的月月那細心的神情,我有一陣發呆,發什么呆?。磕鞘抢瞎返呐?,那時我已經確定她是老狗的女人。月月抬頭,我們的目光相撞在鏡子里面,誰都想躲開,但是誰都沒有躲開。你在干嗎呢?”月月紅了臉。
“我在看你?!蔽一卮?,我發現我有點囂張,因為我沒有絲毫的隱蔽。
“呵呵!”月月笑了。
月月用嘴吹了一下我的頭,好像在吹上面殘留的頭發茬子。
“好了,光光的,很性感?!泵看味际沁@樣的說法,我已經習慣了,但我從不承認我性感,我只是有性欲。我洗過了頭向外望。外面的銀白色的陽光撒滿一地,使我不敢停留太久,我收回了目光,再次把它投給了月月。
“你為什么要跟他?”我沒有任何準備就說出了這句話。
“不為什么?”月月淡淡然。我萬萬沒有想到,我得到的是這樣一句沒有任何溫度和濕度的話。這讓我不知道如何繼續下去。月月在低頭。
“你跟我上來吧,我給你答復?!痹略驴粗?。我跟著月月上了她的天棚小臥室,其實那只是一個小窩。這是一個很小的空間,一張能睡開兩個人的單人床,成四十無度角斜對著上來的樓梯門口,床的對面是一塊不大的鏡子,掛在墻上,墻的下面,有一臺電視機,無聲地坐著。月月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你看看,這就是我為什么跟他在一起?,F在你知道了嗎?!蔽也恢勒f什么,因為我不是月月。
“其實你跟我一樣。”月月接著說。我依舊不知道要怎么樣接下去。
“你過來”月月對我說。如果事情都到了這一步你還不知道接下去要發生什么,那你也太傻了,或者你絕對不是一個男人,或者你是一個有病的男人。我沒有病。所以,從那天以后我就經常跑到“月月”美發廳,有的時候是白天,有的時候是晚上。但我知道那時老狗一定不在這里,這是一種默契,我和月月之間有了默契,間接的我和老狗也形成了這種默契。只是老狗根本就不知道我和他之間的默契。
月月的唇是火熱的,火熱的讓我有窒息的感覺。所以,那天我很快就暈厥了,但我很快就適應了這種火熱。我享受著,享受著。我堅持著,堅持著。這就是我,因為我年輕。
十一
累了一天,回來便一跤把自己摔在床上,我想睡覺了,但我總是不可能輕易入睡,所以,我又看見了那本沒有人經管的雜志。我還是要把它送到眼前,那個醫院的名字不厭其煩的出現。我翻看著。大牛在叫我,我確定我聽見是大牛的聲音,但我漸漸的覺得大牛在遠離我,我聽不見了。
我獨自一個人走在前往小鎮的路上,天上的星星為我照明了道路。我想去見月月,我想她了,我想要她。但是,走著走著,我發現我走錯了路,那根本不是通往小鎮的路。對,這是我家鄉的小路了,是通往鄰村的那條路,我記得,走到這條路的盡頭有一條河。我想看看是否是那條河。我繼續走著,突然有兩個人從我的身后閃出來,他們架起我的胳膊,一句也不說,我問他們是誰,他們說,別吵,到了你就知道了,我吵?我根本就沒有說出一句話。我就這樣被他們拖著向前走去,我看不到他們的臉。但我看到那條河了,沒錯,就是它,我怎么會回到這里來了呢。我清晰的記得我是要去找我的情人,我想要女人了,我怎么會回到家鄉呢?我開始無限困惑。
兩個人拖著我走著,我們來到一條黑漆漆的洞里面。我問他們這是哪里?他們說是那條河的暗洞。我在那里生活了二十幾年卻不知道河底還有這樣一條洞,這是我的遺憾。我問他們為什么要挾持我,他們說別吵,我又覺得我好像根本就沒有說出一句話。但我覺得我聽到的聲音有點熟悉,但暫時還說不出是誰。我們繼續向前走著,但我卻不知道方向,我想應該是洞的最深處。走著走著,突然我被停了下來。一個人對另一個說,把燈打開。“呼啦”火把亮了,我看見了胖子和瘦子。胖子和瘦子的背后是一條深遠的黑洞,看不到盡頭,只有吸血的蝙蝠在亂飛著,洞的沿壁在火把的照耀下,放著黑色的烏光。胖子和瘦子的臉,猙獰無比。
我望著他們的臉,我想笑,但我沒有笑出來,我知道他們是在跟我開玩笑。我問他們怎么知道我家鄉的路?。渴窃趺窗盐規Щ貋淼?。他們沒有回答我。他們說他們在執行老狗主任的命令。
胖子從腰間抽出一把刀,刀光閃閃。他對瘦子說,趙廣還是你來吧。我看見形式不妙,我掙扎,可我此時才發現我的手已經被綁了。我想問他們要干什么,但胖子李玉軍已經拉出了我的舌頭。我看見刀光向我逼近。
我拼命的想喊出聲來,我想喊救命,我還想喊月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