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二
去年寒假回家,媽告訴我說羅二給槍斃了。“真的斃了?”我問。“他怎么就把那孩子給打死了呢?可真是的。”媽沒有回答我的問話而自言自語道。
今天,中午由于忙一點小事情,所以就晚到了食堂一會。到那里一看我就明白了,大部分菜早就被洗劫一空了。我打了兩個小菜,順便要了一碟小咸菜,作為自己的一點補償,我喜歡吃南方的咸菜。一邊吃著,一邊掃視著食堂里來去匆匆的人群中的寥寥可數的美女,這午飯吃的還不錯。黃綠相間的小咸菜猶如草綠色的小蟲子一樣,亂七八糟的躺在碟子里面,向外蠕動著。我扔嘴里一根小蟲子,恩!很有嚼頭,噙著芝麻香味。我問家是南方的室友,“這是什么咸菜?”他說是蘿卜干,“蘿卜干,干蘿卜”他補充著。我說:“哦!蘿卜干,蘿干巴”,說到這我就覺到對這東西有點熟悉,好像想起了什么,對,是想起了羅二,殺人犯羅二,已經槍斃了的羅二。
羅二,男,原名羅有才,白房子屯人氏。是我的屯鄰。
羅二如果還活著,他今年應該是三十六歲,與我的一個堂哥同年。他這個人,中等偏高個頭,苦瘦如柴,像一匹營養不良的大龍蝦,所以,他從小就有個外號——羅干巴。大家把這個外號叫順嘴了,一叫就叫了二三十年,后來,有人戲稱說,叫羅干巴還不如叫蘿卜干呢。真是事事難料啊,這竟然成了我想起他的由頭。他被關押了一年后,在去年臘月里被執行槍決了。其實,這也是預料之中的事,也是情該如此的事,誰讓他殺了人呢?更何況還是一個不滿四歲的孩子。
前年春天,經人介紹,羅二很快就第二次結婚了,對方是一個寡婦,帶了一個三歲多的兒子,條件也就如此,也沒有什么好挑剔的,畢竟雙方個自的年紀都不等人,何況條件也都個有所限。
結婚那天是一個好日子,艷陽高照,喜鵲盈門,正是春播剛剛結束的一個短暫的農閑時節。選擇這個時候結婚再好不過了,這天辦喜事的應該很是不少。羅二也選了這個日子眼結了婚,他的幸福生活即將開始。由于都是二婚,所以婚禮籌備的簡單,客人滿堂,也算是一個比較美滿的婚禮了。那天,新娘子把家里的原有的舊式家具、糧食、鍋碗瓢盆,油鹽醬醋全都用拖拉機拉來了,樣樣俱全。據說,后來把那邊原本暫時借人住的的房子也賣了,錢自然是帶了過來。羅二的嫂子羅大媳婦看著院子里的拖拉機,然后把眼睛瞇成了一條逢,對羅二說:“干巴啊,你可真是有服氣啊,這幾年光棍沒有白打,娶來了個這么好的媳婦,這是你前世的造化啊,以后好好干吧”羅干巴用習慣性的眼睛斜了斜羅大媳婦,“知道了”好像有點害羞。羅二是個少言寡語、很少笑的主。他總是一臉的慘淡愁容,好像殺父之仇至今未報一樣。黑土色的臉龐足以證明他是純種的莊稼院人,那是大自然最初的顏色。但是結婚那天他還是笑了,也許是幾年的光棍生活教訓了他,他熬苦了。傍晚的時候,天剛剛露出一點模糊的黑臉時,就有人看見羅二蹲在東房山,墻根底子底下又刷牙、又漱口。那人開玩笑說:“羅二,忍不住了吧!”
羅二的媳婦,五短身材,鐵青臉,厚厚的頭發像大筐一樣扣在頭上。屯子里很淵博的老人說,一看就是克夫相,怪不得死了男人。這話羅家上下沒有人聽到。但是羅二的媽羅老太太說:“沒錯,跟雅芝比差多了!”
雅芝是羅二的前妻。那時候我還小,但是知道她人長的很美,在十里八村比,那也是稱得上角兒的,可為什么會嫁到羅家來這一直都很讓人費解。雅芝大高個頭、鴨蛋型圓臉,唇紅齒白,細長眉毛,總是面帶喜色,見人常微笑,齊刷刷的白牙從唇逢中擠出來,很干凈。天生一個美人胚子,這話不是我說的,是別人跟我說的。別人還說,這樣的媳婦羅二一定養不住,看他那蘿卜條子腰吧,一看就不行。果不其然,雅芝跟羅二生活了兩年又九個月,沒產下一男半女,不費任何周折地就和羅二解除了婚姻。羅二打了光棍。
“雅芝好,雅芝好怎么還跑了呢?”羅大的媳婦反駁婆婆說,“她在咱家三年,怎么沒有留下半根苗苗?我早就看出她不是個什么好東西了”。
至于雅芝為什么沒有給羅二生孩子,這很難說清楚,有人說她早就有了準備,所以,一直在吃避孕藥。有人說她有病。還有人說是羅二有病。當然,持前兩種觀點的多為婦女,持后一種觀點的多為大老爺們。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雅芝在來羅家還不到一年整的時候就偷了人,這有人親眼所見,而且,說的有鼻子有眼。說那是一個初秋的包米地里,陽光斜插進略顯變黃的青稞里,揮撒滿地碎片。村支部書記的二兒子梁波把一件藏藍色的夾克衫鋪在地上,然后,羅二媳婦就半躺半坐在夾克衫上,之后,當然大家都知道了,就看見發情的公狗和母狗開始熱戰,嗷嗷的叫啊叫的,真讓人受不了。據說復述此場面的人還當場咽一下唾沫。也不知道是誰,這么缺德,把這件事情傳的全村都知道了,只有羅二裝作不知道,而全村人見了羅二也都假裝羅二不是王八。
雅芝滿村風雨后,最終和羅二離了婚,當然,羅二也許再也裝不下去了,見了人,他總是在心里對自己說,自己不是個王八。但是,那卻有眼見為實。后來雅芝又嫁了人,也是我們附近不遠的村子,而且還生了孩子。對于雅芝生孩子這件事,又引起了村里的婦女和大老爺們門的一次大的爭論,不分勝負。
后來,又聽說:有人在村西的西山松林里見過雅芝和支部書記的二兒子梁波幾次,有的是偷看到的,有的是無意撞見的,雅芝還是那么漂亮,也更多了幾分風騷。
羅二的新婚生活,紅紅火火地展開了。夫妻兩就像剛剛結婚的年輕小姑娘小伙子一樣,你疼我愛,孝敬老人不私不茍。過了一個星期,羅二媳婦躺在被窩里浪聲浪氣地,對羅二說:“二啊,我想兒子了,我們明天去接他過來好不好?”女人不怕丑,只要會撒嬌,會賣浪,一樣可以勾奪男人三分魂魄。羅二媳婦就有這個本事。羅二說:“好啊,明天我羅二就有兒子了。”說完了,羅二又迫不及待地伸手抓住了媳婦的滾圓的奶子。
羅二一直跟父母同住。接來羅二媳婦的兒子以后,一就家人歡天喜地的過日子。白天羅二和媳婦下地,鏟來鏟去,晚上羅而和媳婦上炕,搗來搗去,盡管羅二枯瘦如柴的更厲害了,但是,日子過的卻很開心、和睦。
羅正,羅二媳婦的兒子,現在也是羅二的兒子,所以,接過來以后就跟羅二姓羅了。羅正這孩子很聰明,才三歲多一點兒就如同大孩子一般。用我媽的話說“大孩子也不如他機靈”。在家里總是爸長爸短、爺長爺短、奶長奶短的叫著,叫的比親的還親,還有哪個會反感他呢,羅老太太有時候還給他糖吃,逗他玩,每當看到這一幕的時候,人們都說這小孩多聰明,然后在心理想:這老太太多狡猾。可是,好景總是不那么太長,轉瞬即逝,事情還是發生了變化,這變化是在飯桌上引起的。“兒子,吃飯了!”羅二媳婦喊。這句話是羅二媳婦的經典臺詞,經常聽見,而且煞是響亮。我媽說真是奇怪,她是怎么做到的呢?難不成還真有千里傳音。我們家離羅二家隔了兩條街,她的喊聲想廣播一樣就播到了我媽的耳朵里。
我媽覺得這媳婦不應該總是把“兒子”兩字掛在嘴邊。她的半封建、半迷信、半科學的理論是這樣認為的:作為自己最至親的人,無論是好話還是壞話、不論是主觀意愿還是習慣成自然,我們都要克制自己,不要把它總是掛在嘴邊,這不好,這無論如何都是不好的,只要放在心里想著就可以了。誰沒有孩子,誰又沒有“兒子”?有必要把這兩個字掛在嘴邊嗎?那起名字是用來做什么的?
“兒子,吃飯了!”羅二媳婦喊。第一個小矛盾就是在這句話之后。傍晚,在吃晚飯時,羅二媳婦夾了一塊肉放到了兒子的碗里,這一舉動成了羅老太太發作的導火索,老太太看在眼里。飯仍舊吃下去。
羅老太太是一個善于回想的人,幾十年來依舊如此。回想她買白菜時是如何把白菜剝了一層又一層,然后放在秤上;回想起她是如何帶著被打破頭皮的羅二去找鄰居索賠;回想起當年她是如何將伯嫂家的小雞關進了自己家的雞籠。然后,她回想起了她給羅正的幾顆糖、回想起了羅二媳婦叫了她幾聲媽,最后,她回想起了晚飯的時候,羅二媳婦把她最想吃的肉放進了羅正的嘴里。這一連竄的回想,使得羅老太太很傷心,她想自己當年是何等的精明能干,為這個家操了多少心,現在怎么連一塊肉都吃不到嘴。于是,羅老太太叫來了兒子羅二,她說她現在還沒有死,她叫羅二管好自己的媳婦,不要太沒有尊長,還輪不到小雜種跟她分食。羅二諾諾。然后在心里說了句:小雜種。從此,在羅二的心里對待羅二媳婦母子的態度就發生了微妙的不可言傳的變化。因為,他心里有了“小雜種”這三個字。但是,這種變化羅二媳婦發現不了。羅二越來越覺得羅正是個小雜種。他覺得這三個字不僅困擾著母親——羅老太太,同時,也深深地困擾著他自己。他想,對,羅正就是個雜種。他跟我一點血緣關系都沒有,他他媽就是個雜種。他這樣想著就開始把視線放大了,他開始聯想。羅二跟羅老太太不一樣,羅老太太只會回想,而羅而除了回想,他還會聯想。毫不夸張地、實事求是地、一切從實際出發地聯想。他想,羅正又不是我操出來的,他將來他媽的還得長大,長大了還得念書,老子還得給他娶媳婦。羅二想著就把酒杯端起來,推到了嘴邊。然后自言自語的罵了幾句“操他媽”。盡管羅二的心變了,但是羅二的性還沒有變。到了晚上,喝過酒的羅二還是爬到媳婦的身上,按照他嘴里罵的做了。
羅二媳婦仍舊“兒子,兒子”地叫著、喊著,伺候婆婆和兒子同步進行,同樣重要。日子平淡、繁忙、庸碌、瑣碎、暗藏殺機。羅二看見羅老太太就目光呆滯;看見媳婦就嘴巴稍有喜色;但,當他的綠豆蝦眼睛不小心射到了羅正身上,就總是寒光閃閃,如刀如劍,簡直就是閻王遇見了小鬼兒,隨時都有可能把小鬼第二次殺死。
羅二帶羅正出去,不再是牽著他的小手,而是用閻王爪子緊緊的掐住羅正的小下巴以下、小胸脯以上、小喉嚨以前的衣領部位,然后拔蘿卜一樣將羅正拔起就走,這時候羅正媳婦都不在身邊。屯里有個輩分較高的高老爺子,特別喜歡逗弄小孩子,尤其是那些聰明的小孩子。高老爺子把羅二父子截在路上,一大群人都閑著沒有事,圍著看熱鬧。左鄰右舍、前親后朋的都挺喜歡羅正這孩子的。長的俊、嘴巴靈,都說這孩子將來一定能有出息。平時大伙問他幾歲,他就說三歲。問他姓什么,他就說姓羅。但是,今天高老爺子問他姓什么,他卻說姓潘。潘,是羅正的本姓,他本名叫潘正。縱人都疑惑地笑著,對羅二說:“羅二,這孩子你算是白養了,將來不會領你的情。”屯鄰們也只是玩笑,誰想到羅二竟大發雷霆道:“你姓什么?你個小雜種”,孩子這時一定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雷嚇壞了,他膽顫地看著羅二,什么也沒有說出來。羅二更加惱火地說:“我再問你一遍,你姓什么?”孩子依舊無聲。旁邊的高老爺子笑著說:“算了,羅二。跟小孩子急什么,不就是逗逗他玩嗎”“他就是姓羅,那又能怎么樣呢?”羅二聽了這話就抑制不住心中的惱恨了,他伸腳就蹬了孩子一腳,一個三歲的小孩子怎能經得起這猛然的一腳,羅正就像被強力磁鐵吸走了一樣,“吧唧”就敦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還哭!”羅二喊到,“早晚我整死你!”說完,就把手伸向孩子的衣領,拔起蘿卜就走了。從此,“小雜種”三個字被“早晚我整死你”替代,羅二喝點酒便把這句話掛在嘴邊。他的嘴邊也掛上了某些常說的話。
白房子屯,殺人的事件發生在初冬,那時我還在學校為高考而努力,天氣雖然已漸冷,但是心卻總是滾熱,緊張的熱。我給家里打電話,得知屯里殺人了。
那又是一個晚飯的時間,我發現我們屯的事情都喜歡發生在晚飯的時間。初冬,人們都剛剛忙完秋,也沒有什么要緊的事了,而且在東北農村冬季一般是吃兩頓飯,所以晚飯一般就相對要早一點。天還沒有黑就已經有吃過晚飯的了,也有正在吃的,也有正在做的。我想那時我家就一定是正在做晚飯。老會計王井泉與老伴正在吃飯,突然聽到有人喊救命。開始還以為是耳朵聽斜了,可正在轉念的時候,門就被張牙舞爪的叫喊聲推開了。是羅二的鄰居謝大娘,她語無倫次地說:“殺人了,不好了,不好了,殺人了。”老會計讓她慢點說,“羅二家殺人了!”謝大娘緩了緩說。老會計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了,拔腿就往外跑,直奔羅二家,謝大娘在后面窮追不舍,在謝大娘后面是老會計的老板王大娘。等王大娘趕到的時候,老會計、謝大娘、羅二三個人已經在屋外面。老會計和謝大娘并排站著,羅二面無表情,臉色煞白地蹲在地上,手里還夾著煙,煙在瑟瑟發抖。
老會計后來回憶,當時謝大娘去找他,他二話沒說就知道事情不好了,趕緊往外跑。老會計說到這停頓了一下,然后看到縱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有人笑嘻嘻地說:“王大爺,我們都知道你跟謝大嬸那點事”。謝大娘不管有什么要緊的還是不要緊的事,都要找老會計,這是人們都知道的,也是人們習慣了的。人們都知道,謝大娘跟老會計有一腿。據說那時候還有生產大隊呢,還是大幫哄時代,老會計是我們白房子屯的小隊會計,家庭聯產承包后,小隊會計就不再是會計了,而后就演化出了現在的老會計。成了平民后,謝大娘還是習慣找他,也許老會計那時太英明神武了,但現在老會計都60歲的人,不知道謝大娘好找他干什么。屯鄰門也有在心里納悶的。
老會計說:“當時,那架勢把我嚇壞了,我喊住羅二,你把刀放下?”老會計王大爺看起來高高大大的,臉盤方圓厚實,好像很諳熟革命的樣子,其實,他膽子小,是全屯出了名的。誰都知道老會計王井泉在外面怕是非,在家里怕老婆,可是,他卻跟謝大娘有一腿,這到是例外。這次,老會計確實是沖出了家門,沖到了羅家。“我看見羅二手里攥著把菜刀,站在炕上。他左前邊是趴在炕上一動不動的孩子,當然,那時我還不知道他已經死了。右邊是躺在血泊中的羅二媳婦,當時已經完全看不清她的臉了,到處都是血,羅二的臉上身上也一樣。羅二媳婦那就不用說了,還有墻上、棚上、飯桌上、桌上的菜盤子里面,盡是血泊、血跡、血水,整個屋里就像是一壇被瀑布沖爛了的玫瑰園圃,散發著殘敗、悲涼,腐蝕氣息、腥臭味漫毒了全屋。”老會計說到這又停了,但是他沒有看我們,而是做了忍不住要嘔吐的表情,接著是幾個相關的動作。他臉色極其難看,不知道是干嘔造成的,還是回憶中的心有余悸嚇到的。老會計說,當時他的兩條腿就像兩根面條,或者說就像曾經從羅正鼻子里流出來的類似于面條的兩根鼻涕,根本無法支撐身體。
“都別動,誰過來我就砍誰!”羅二惡狠狠地說。
門口,謝大娘緊張地扶住老會計,他們都不敢近前,害怕羅二窮兇極惡、狗急跳墻,濫殺無辜、殺一個正好,殺兩個賺一個。正當這時候,也許是羅二媳婦聽到了老會計的說話聲,她努力地,但只是抽動了幾下胳膊。而這個時候謝大娘和老會計正互相抱著打哆嗦。他們看到并且聽到:羅二揮著菜刀又朝著已經死過去的羅二媳婦連砍了四刀,嘴里還罵著“媽的,我讓你動,我再給你回回爐”。
在往左邊,飯桌依舊安靜不動。羅大和羅二的爹,老羅正襟危坐,欣賞一場正在演出的戲曲,他不能參加,他只能是在旁邊叫好,加油,他是觀眾。他不斷地揣摩、構思著故事接下了的發展情節。在整個的揮刀與落刀;血出、血漸與血落;喊聲、殺聲與沉默聲的上演與謝幕過程中,老羅在不斷的重復兩句話:“砍了吧”“都砍了吧”。他面無喜色、面無憂色、更面無懼色,一邊吃著,一邊說著。謝大娘親眼看見老羅把一片白色的漸上血滴的看起來像五花肉一樣的肥肉片放進嘴里,然后鼓搗著腮幫子,像一頭半夜里倒嚼的牛,把吃進去的草料反到嘴里,再重新咀嚼后咽下去,就這樣反復地錘煉著。羅老太太此時,不再回想了,她也許早已經忘了回想。不知道是嚇的還是哭的昏死在老羅的旁邊,老羅根本不看她一眼。
羅大和羅大媳婦都來,院子里站滿了人。羅大指著地下蹲著的羅二,拍著大腿頓聲罵到:“羅二,你這個畜生。哎呀!我的弟妹了啊,可白瞎的我弟妹了啊!”羅大媳婦像一只瘋狗一樣咬了一聲:“你還哭什么啊?快點看看該怎么辦啊?看看還有沒有救啊?”這一聲咬提醒了羅大。羅大趕緊哭哭涕涕地叫人幫忙。大家開始來的時候,都面面相覷,有人在哀嘆,有人在驚顫,有人在討論,有人在談論,有人只是站在院在外面向里張望而已。羅大一張羅,鄰居們就都開始活動起來,開始救人。羅二從地上站起來說:“不用救了,都死了!大哥,你報警吧!”
當羅二在監獄里呆了七個月后的一天,羅二的媳婦出院了。她的頭上纏著白紗布,右嘴角已經與右耳垂相連到一起。她的目光不十分遲滯,還能認得故人。羅大去看弟妹,羅二媳婦認出了大伯哥,她說:“大哥,老太太和羅二都心眼太小,羅二把我砍成這樣,他能好得了嗎?”“大哥,求你幫個忙,你幫我把孩子送到我娘家去吧?”羅大告訴弟妹孩子早已經在姥姥家了,讓他在姐姐家好好養病。她怎么知道,當她準備為了保護兒子而與羅二拼命的時候,兒子就已經死了。羅二媳婦失憶了,她忘卻了過去的某個片斷,那個片斷就是她最害怕、最恐懼的片斷——兒子被擊的片斷。
警察在清理現場的時候,在孩子趴過的地方的右邊看到一根搟面棍,棍上有羅正的頭發。飯桌上放著三盤餃子和三盤別的菜。里面放著小孩用的勺子的花邊小碗顯然是孩子的,勺子上躺著一片瘦肉,但奇怪的是,這片肉卻沒有漸到一滴血。
羅二死了。羅二死后的第二年春天,羅老太太也跟著兒子去了。人們都說,羅二無論從哪方面,都是羅老太太的另一個翻版。羅二入獄后,羅大接走了羅老頭和羅老太太,以及兩頭大黑牛。羅老頭依舊重復著那兩句話:“砍了吧”“都砍了吧”
關于羅二的死,屯兒里傳著這樣幾種說法:
第一,羅二可真是夠兄弟情義,臨走之前,還把自己的眼角膜和腎臟賣了,給哥哥留下了一筆財產。
第二,羅大可真不是個東西,他弟弟臨死都沒有得個全尸,他竟然把羅二的眼角膜和腎臟給賣了,賺一筆大的財產。
我說:他媽的,這是什么世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