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讓我重生
慢性病的折磨,曾使我一度喪失生活的信心和勇氣。
記不得哪年哪月,大概是初秋的一天,陽光很亮麗,天,藍的透明。山坡上那片橡樹林,就在這種海藍海藍的天空下,燦爛著金紅的葉子。我站在院子里,往曬衣繩上掛衣服,也不知怎么回事,一陣眩暈,天地仿佛倒過來了。伴著嘔吐,說不出來的難受。
自此之后,那種病魔就像幽靈一樣想來就來,說走就走。那些日子真是苦不堪言。被診斷為美尼爾氏綜合癥的那一刻,我有點不知所措,不曉得怎么會被這種洋毛病纏上了。
輕的時候,還能站著和人說說話,嚴重了只能躺在床上,不能說話,不能吃東西,熬過那種天旋地轉翻腸倒胃的痛苦,渾身癱軟,虛脫了一般。說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把鬢角的長發都浸濕了。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秋風中樹葉一片一片地飄落,仿佛我生命的燭光在一點一滴漸漸漸漸地消散。
長年累月,我被一種孤獨無助牢牢抓住。脾氣也變得暴躁,常常無來由的大發脾氣,而且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懷著疑惑的態度。我的世界越來越灰暗,狹小,充滿著一股幽森之氣。
在我平靜地審視自己的時候,覺得自己又丑又討厭。作為一個自然界中的高級動物,有思想,有智慧,時時被人需要著,才活得有意義。而我,還能做什么,不能勞動,不能創造,更不能為家人分擔重負,還要親人服侍我,還沖他們發火、抱怨,活在世上還有什么意思。
我一次又一次地想到了死亡?;蛟S,死亡對我、對家人是一種最好的解脫。
我設計著死亡的方式方法、時間、地點,并為此著手準備。做的很從容,就像去旅行一樣。然而,總會有那么一絲微弱的渴望在心底明明滅滅地閃爍出亮色。畢竟我還年輕,還有些許對這個繁華紅塵的留戀在我的潛意識里掙扎。
站在生死的邊緣,那種感覺很痛苦。就像鋸齒在跳動的心尖上來回拉動,在這心尖顫顫的時候,鄉郵員送來一只水藍色的大信封。
夏天的午后依然炎熱,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我身上撒落無數個小圓點。坐在樹下,讀著來自遠方的信。是鄰居家的孩子---春兒從南京寄來的。去年,他考上了南京河海大學。信中,春兒一次一次感激的話,著實令我不自在。想想也沒為人家做過什么,鄰居二哥二嫂都是老實木納的人,不識字,每每春兒有信來,嫂子就拿過來讓我念給他們聽,代他們給春兒回信。這本是微不足道的事,那遠在異鄉的學子竟記在心上,并在繁忙的課程中抽出時間來告知這些感激的話,讓我有點受之不安。
鋪開粉色信箋,拾起久已不動的筆給春兒回信,告訴他不要再說見外的話。好好學本事,在外照顧好自己。
信寄出好像了卻一樁心愿,我在等待著死神的招引。
也不知是何緣故,那些日子不斷有鄰居家的伙伴來串門兒,一會兒要描繡花的樣子,一會兒織毛衣的花式,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鬧哄哄地攪得我不得安寧,甚至沒有機會實施我的計劃。
眼看著火熱的夏天就要過去了,我還得每天與中藥湯較勁,幾年下來,我的小屋、我的身體乃至呼出的氣息都散發出一種沉郁的中草藥的味道,這實在是讓人非常的厭倦了。而電話鈴聲卻在這種焦躁中急促地響個不停。
拿起話筒,傳來一種久違且溫存的聲音,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一個友人,從遙遠的西藏打過來的。好多年已失去了聯系,只聽說他辭去很好的工作,做了自由攝影兼撰稿人。來自西域的聲音跨越了千山萬水抵達我的耳畔,又通過神經系統漫漫而細致地滲透進心里。好友的聲音依然渾厚動聽,透著親切自然。我以為相隔數年,必定會生澀了。而那樣的語氣、那樣的口吻,依稀是昨天的延續,仿佛我們從沒分開過。原來,友誼是可以這樣隔山隔水隔歲月,毫不減損它的能量和力度。
他說流浪的辛酸和疲憊;說跋山涉水的勞累和驚險;說思鄉的哀愁;超越生命極限的豪情和自由。最后,他說想極了故鄉,不知故鄉現在怎樣?
電話里不好說太多的話,也無法把所有他想知道的事情說清楚。放下話筒,我像還債似的,又重新提起筆,為那流浪的人講述家鄉的變化。而他似乎有太多的渴求,那長長的信足足裝滿了一個大信袋,卻還不能使他滿足,一次一次地打電話來,問家鄉的杜梨樹是否還長在崖畔,是否還結那酸澀中含甜點果子,問池塘邊的蘆葦有沒有被人采割,那長腿長脖子的大鳥是否還在沙灘上棲息產蛋
我能感受到一個孤身在外的人那種思鄉的情懷。倘若我的微薄之力還能給那顆流浪的心一點慰籍,我該是很快樂的了。為了他那總也提不完的問題,我不得不走出幽深的小院,到田間去,到水邊,到崖畔。就是那種眩暈來臨,我得極力控制它,一次一次給自己下命令決不能倒下。要讓那姹紫嫣紅的山花在紙上留香;讓曉風暮云在紙上拂動、飄移;讓林中溪水在紙上叮咚激濺;讓春的嫵媚夏的妖嬈秋的成熟冬的沉靜在紙上幻化成真實鋪展在他的眼前。
他在等待我的信時,常打電話來,把手機放在拉薩的街上,我聽到牛骨轉經筒連同啊嘛呢叭咪哞的聲音;聽到風中飄動的經幡烈烈揚揚;他在手機里唱起‘康巴漢子;讓我用心用思想用慎密的神經去傾聽納木錯湖水輕輕蕩漾漣漪的美妙。
時光就在這樣遙遙呼應中悄然流逝,我把死亡之旅的行程一天一天往后推遲。在心里說等做完了這件事吧,我對那遙遠而神秘的地方充滿了好奇與渴望。感激好友讓我聽到拉薩的聲音,草原、雪山、酥油茶,那曠遠多變以及拉嗦羅的祈禱,讓我神往。那些日子,我好像活在夢的天堂,每一個夢都是那么生動、飄逸,讓人心旌搖蕩。
最終,我的死亡之旅沒有成行。我要等好友區布達拉宮朝圣時帶回來的那條潔白的哈達;還要幫他籌辦個人攝影展;要等著春兒學成歸來,帶回南京的雨花石;還想開通一部熱線電話,和那些在死亡邊緣掙扎的人談談關于生命的話題;還想蓋一座漂亮的大房子,把城里最好的老師請到鄉下來,讓村里的孩子得到正規完善的教育;還有好多的心愿,要一步一步去實現。而那魔鬼似的病魔也在我追夢的日子里逃得無影無蹤。
經歷了這樣一種生之瑰麗、死之悲哀的體驗,我懂得了該如何面對生活中的波折和遭遇。一個人永遠也不能放棄生命中那些閃光的亮點,哪怕它是微弱而纖細的,不要把自己漸癱成一副軟體,固定在一個殼里。即使是做一條小蟲,也要做努力掙扎破繭成蝶的那種。永遠不要把自己封閉在陰冷的世界,應該張開身上每一個細胞,去接收外面的信息和熱能,永遠對這個世界充滿著溫情和感恩,為秋天原野上一株柔弱的小花而感動。
當我展開笑容迸發激情擁抱生活時,人們都說我好美好漂亮。
感謝親人,感謝朋友,感謝所有為挽留我的生命而費盡苦心的左鄰右舍;感謝他們那么敏感地覺察到我的異樣,從而布置了一個又一個讓我追尋的夢之天堂。親人,朋友,還有許多素不相識的人們,你們的愛和關懷,是我生命的血脈之源。是愛讓我重生。
我要好好活著,就像張炬說的,活著,活著就像一棵樹,張開身上所有的葉子,好好去愛愛你的人和你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