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朵朵
獻給xy?h
嫣紅的桃花,開滿了樹,粉的紅含著露珠在陽光底下灼灼生輝,帶著春天的影子。豐潤的花朵如同云霞,映得滿地都紅了。一陣風吹來,花瓣片片落下,這半空中就突落了一陣花雨。帶著清香,蔓延到四面八方。這里只有一樹桃花,桃樹過去是梨花,梨樹過去是梅花,再向遠處是一望無盡的麥田。麥田的另一端,是一座城市或者是她。
他站在柵欄旁,聞著桃花的香味,又靠近桃樹看了看:“哦,原來桃花開的時候沒有葉子。”
等桃花謝了,那一片片狹長的葉子長起來的時候,就該吃桃子了。
他視線深處,是那座城市。她說:“我想去看櫻花。”他就從沒有再見到過她。
五年,從二十五歲到三十歲,他每年都會給她攢上一袋桃花,等到春天過了,夏天到的時候,袋子里的桃花也和他的心情一起萎靡了。他便把儲存的桃花倒在桃樹下,挖上坑,埋下去。邊埋他就邊想起《紅樓夢》,想起自己就如同林黛玉,眼淚忍不住滴落成線。
這里的春天比其他地方的春天都要美,百花齊放,五彩繽紛,煞是誘人。可這里的春天又比其他地方的春天都要冷清,風吹雨打,就只能聽見樹搖動著身軀,花朵掉落在地上,卻不曾有人經過。只有他獨守著小屋,坐在窗前,對著花瓣喃喃自語。
她的樣子就像桃花,紅撲撲的臉,眼睛如同桃花一樣艷,身軀如同桃花一樣妖。她靠著桃花的時候,他的眼前一陣模糊,總以為又多了一棵桃樹。
她問他:“你說是桃花美,還是梨花美。”
他說:“都美。”
她便躲到梨花樹后面:“你說是我美,還是梨花美?”
他說:“你美。”
她站在他面前:“你說是我美,還是桃花美?”
他說:“桃花美。”
她便嘟著嘴,如同一朵嬌嫩的桃花:“你的心中只有桃花。”
他很自然地抱住了她,而她也抱住了他,他便吻著她的嘴,不讓她再說話。她的嘴濕潤飽滿,她的舌頭如同小蛇一樣亂鉆。吻了許久,他說“我愛你”,她也說“我愛你”。他輕輕撫摸著她的背,又撩起她的白襯衣,向她胸前襲擊,她努力掙脫他的懷抱:“你去摸你的桃花去吧。”
她的身影越飄越遠,銀鈴般的笑聲揚了一路。
他趴在桃樹下面,聞著她留下的香味,春風輕撫,漫天的細碎花瓣灑下,一陣一陣,把他覆蓋,貼在身上,溶入體內。
春天的陽光,總是特別柔和。她還記得他來的時候的事情。她第一次見到他,他站在麥田中間,微笑。他的臉很黑,衣服很灰,身上滿是塵土。他的眼睛像太陽一樣閃光,他一笑,眼角就有淡淡的皺紋,如同那翻滾的麥浪。她從沒有見到過這么一雙眼睛,有神,充滿希望。
他也看見了她,她裊裊婷婷的站在桃樹旁,穿著件白襯衫,袖子窄窄的;她臉上帶著紅暈,色如朝霞,微低著頭,咬著嘴唇。她很漂亮!他在心里說了聲。
他來的時候,只有桃花;他來了,有了梨花、菊花、梅花、牡丹花……她總是看見他,在桃樹前畫著別的花,卻不曾畫過桃花。
這年,桃花謝得特別遲,大概是等待著蝴蝶和蜜蜂,可蝴蝶蜜蜂也遲遲不來。她站在桃花面前,看著他的筆在畫紙上揮動。他不曾發覺她,他的筆下,是一樹梨花。
等他看見她,她站在梨花樹下微笑。梨花雨,桃花淚。她的眼圈紅了一圈又一圈,她的臉和桃花融在一起,她的衣服和梨花融在一起。二八佳人一朵花,她正是這樣的年齡,可他分不清她是桃花還是梨花。
“桃花!你好。”
“你為什么叫我桃花?”
“因為你就是桃花。”
“你好像不喜歡桃花,你從來不畫桃花。”
“桃花太美,我只是畫不出桃花。”
從那天起,她每天都會來看他。他畫的梨樹只有春雨,他畫的麥田只有金黃,他畫的梅花只有冬雪。他說花朵太美,我的筆太拙。
他從不說自己從哪里來,就像她從不說起自己的身世一樣。她嫁了人,一個聾子,卻很有錢。對她很壞,高興和憤怒的時候都拿著皮鞭抽打她。更多的時候,她眼中就只看見一頭豬。她厭惡和一頭豬在一起,每天便要來看桃花。看花開花謝,看時間流逝。
他給她講很多外面的故事。城堡或者高樓,火車或者飛機,都是她不曾見到的事物。他說,有一天,他會帶她走,去外面。他告訴她,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花,叫櫻花,比桃花還美。
她就一直想著去看櫻花,她站在桃花下面,想著櫻花的美麗。
“你在想什么呢?桃花。”
“我在想櫻花。”
“這世界上還有很多花很美麗,罌粟花比櫻花還美麗。”
“那我想罌粟花。”
她一動不動地站著,眼瞼低垂,看著落滿桃花花瓣的地面。他拿起畫筆,畫下她,畫她站在一棵櫻花樹下,畫她站在罌粟中。他發現,她竟不像桃花,卻如同罌粟花風姿綽約,綺麗嫵媚。
等他畫完,卻不見了她在樹下,她瘦瘦的身影在梨樹叢中影影綽綽。
已是黃昏,那些夜晚的燈一盞盞的亮在樹林深處,散出如同落日一樣溫暖的光暈。他的嘴角突然向上微揚,如同三年前一樣。
那年他二十二歲,他和你站在橘黃的街燈,星月掛在高樓的一角。你的眼淚被照得發亮,眼睛如同一個深潭,清澈、透明。
他望向天空,問你:“還記得我們去看櫻花么?”
你點點頭,你揚起手臂,大大的刺青在美麗,一只彩色蝴蝶在飛翔。
“我們不分手,好不好?”他望著你,眼中溫熱的液體滑落唇邊,一絲苦澀。
你望著他,你的眼光疲憊又痛苦,你的唇角帶著傷痛,你已經用表情回答了他。
城市中沒有櫻花,只有木棉花,只有開得莫明其妙燦爛的芙蓉花。
你說,你要做一只蝴蝶,飛到滿是花海的地方。
“那是在哪里呢?”
你朝道路的盡頭指去,那高樓后面,有著平坦的土地,有著寬闊的大河,有著湛藍的天空,還有四季繽紛的花海。
你說:“這些,你畫不出來,你也感受不到。你永遠不知道真正的桃花比櫻花還美麗。”
他的嘴角向上微揚:“我都能畫出來,只是你沒有感覺到。”
你說:“我走了,去找世界上最美的桃花。”
于是,他來到了這個不知名的地方,他看見了一樹桃花,可他看不到它比櫻花美。他種上很多花,可它們都沒有櫻花美。
“外面的世界那么好,為什么你還留在這里?”她問他。
“因為這里有桃花。”他說。
“你這里的生活很悲慘。”
“如果沒有快樂,世界再美麗也沒有現在好。”
“那你現在快樂么?”
他沉默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快樂。等他想說自己很快樂,因為有她的時候,他聽到了她的一聲尖叫,那聲音如同春天的受驚的鳥。
一個又矮又胖的男人拖拽著她的頭發,走向麥田,她的腳四處亂蹬,驚起梨花一陣陣落下。
他沖了過去,把他推開,抱緊她。那男人的頭撞在一棵梨樹上,鮮血直流。鮮艷的、泛泛有光的紅色,以不同的速度向著樹干下流開,流進泥土里,泥土也滲出一層暗紅。
男人在那哼哼唧唧,手指向她,又無力的耷拉下去,脖子也歪向一邊,額頭上還在不斷冒著血,嘴角也滴著血。
她嚇壞了,躲在他的懷抱里瑟瑟發抖。他看著那個男人,開始還能說話,現在半點聲音都沒有了。他的嘴半張著,雙目圓瞪,目光凝滯。
他抓了一把泥土丟向他,沒有半點反應。他將她扶起,摟著她的腰,輕輕走近男人。站在他面前,他踢了一下他的腳,彈出去又彈了回來。他把手放到他鼻子上探著呼吸,他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死死的不放。她不知從哪里來那么大力氣,抓住男人的頭發就朝樹上撞,一下,兩下,三下……直到他血肉模糊,直到他再次抱緊她。
他找了一把鋤頭,在梨樹旁挖了一個大坑,把男人丟進坑里,用土埋住。他告訴她,等晚上桃花落下的時候,這里什么事都沒有發生。
她癱軟了,坐在地上,眼珠不轉動,直直地望著他和他做的一切。
“你愛過一個女孩子,她的樣子像桃花。”她在他懷里,問他。
他點點頭。
“你不愛我,因為我只是像她。”
他搖搖頭。
“你知道么?你住過的地方,以前也住了一個女孩子,很漂亮,像你說的櫻花。”
他搖搖頭。
“你愛櫻花么?”
他點點頭。
“你來了,那個女孩子就走了。你會像她一樣悄悄地離開么?”
他點點頭。
她每年都會撿一袋桃花,沒事的時候,她會聞著那些桃花的花瓣,曬著暖暖的太陽睡覺。
他來了之后,她就再沒有撿過桃花,他幫著她撿,撿那些花瓣整齊,香味濃郁的桃花。
男人死了之后,她就很少來了,開始是二三天來一次,后來是一周來一次,后來是一個月來一次,三個月后,她就再沒有出現過。
夏天的時候,他畫了一張又一張她的畫像,可總畫不好她的臉,每次總畫得像你,你在哪里呢?
秋天的時候,他畫了一張又一張你的畫像,可總畫不好你的背景,你是站在一棵桃樹下面,還是站在一棵櫻花樹下?
冬天的時候,他會劈下很多梨樹,那些干燥的梨木燃起紅紅的火焰,就像你和她的臉,紅撲撲的,散發著誘人的光芒。
又一個春天來的時候,男人身上的梨樹,開了一滿樹的花,花蕊竟然是紅色的,鮮紅的花蕊晃得他的眼睛發慌。
她在那個清晨來了,樹林里還有霧,薄薄的一層,她提著一個小馬燈走近他,他站在桃樹下,望著樹根的方向。
“我要走了!”她說。
“去哪?”
“去看罌粟花。”她一笑,笑得很艷,笑得很像罌粟花,“你真的見過櫻花?”
“恩。”
“你真的見過罌粟花?”
“恩。”
“那你說是罌粟花美,還是我美?”
“桃花美。”
起風了,桃花朵朵落下來,落在她的臉上,她的胸脯上,她全身都是桃紅。
五年了,轉眼間,這棵桃樹的桃花越開越多,枝椏都被桃花壓彎了,自從五年前那最后一次對話,他再也沒有見過她,桃樹也只開花,不結果。
這個地方沒有蝴蝶。
他吐了一口血,血在地上猶如一朵桃花。他說:“桃花最美。”然后撲通倒在地上。
很多年后,人們來到這里,看見滿屋的桃花瓣,還有她和你的畫像。
在那棵桃樹旁,一具骷髏即將化成灰燼。在桃樹下,她和你的尸體還完好如初。你們的臉紅撲撲的,你們的身上蓋滿枯萎的花瓣,你們的笑容像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