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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汾州狐
  • 石地
  • 6507字
  • 2021-11-26 16:12:10

陸判

陵陽朱爾旦,字小明。性豪放,然素鈍;學雖罵,尚未知名。一日,文社眾飲。或戲之云:“君有豪名,能深夜赴十王殿,負得左廊判官來,眾當醵作筵。”蓋陵陽有十王殿,神鬼皆以木雕,妝飾如生。東廡有立判,綠面赤須,貌尤獰惡。或夜聞兩廊拷訊聲。入者,毛皆森豎。故眾以此難朱。朱笑起,徑去。居無何,門外大呼曰:“我請髯宗師至矣!”眾皆起。俄負判入,置幾上,奉觴,酹之三。眾睹之,瑟縮不安于座,仍請負去。朱又把酒灌地,祝曰:“門生狂率不文,大宗師諒不為怪。荒舍匪遙,合乘興來覓飲,幸勿為畛畦。”乃負之去。次日,眾果招飲。抵暮,半醉而歸,興未闌,挑燈獨酌。忽有人搴簾入,視之,則判官也。朱起曰:“意吾殆將死矣!前夕冒瀆,今來加斧錨耶?”判啟濃髯,微笑曰:“非也。昨蒙高義相訂,夜偶暇,敬踐達人之約。”朱大悅,牽衣促坐,自起滌器熱火。判曰:“天道溫和,可以冷飲。”朱如命,置瓶案上,奔告家人治肴果。妻聞,大駭,戒勿出。朱不聽,立俟治具以出。易盞交酬,始詢姓氏。曰;“我陸姓,無名字。”與談古典,應答如響。問:“知制藝否?”曰:“妍媸亦頗辨之。陰司誦讀,與陽世略同。”陸豪飲,一舉十觥。朱因竟日飲,遂不覺玉山傾頹,伏幾醺睡。比醒,則殘獨昏黃,鬼客已去。

自是三兩日輒一來,情益洽,時抵足臥。朱獻窗稿,陸輒紅勒之,都言不佳。一夜,朱醉,先寢,陸猶自酌。忽醉夢中,覺臟腹微痛,醒而視之,則陸危坐床前,破腔出腸胃,條條整理。愕曰:“夙無仇怨,何以見殺?”陸笑云:“勿懼,我為君易慧心耳。”從容納腸已,復合之,末以裹足布束朱腰。作用畢,視榻上亦無血跡。腹間覺少麻木。見陸置肉塊幾上,問之,曰:“此君心也。作文不快,知君之毛竅塞耳。適在冥間,于千萬心中,揀得佳者一枚,為君易之,留此以補閩數。”乃起,掩扉去。天明解視,則創縫已合,有線而赤者存焉。自是文思大進,過眼不忘。數日,又出文示陸。陸曰:“可矣。但君福薄,不能大顯貴,鄉、科而已。”問:“何時?”曰:“今歲必魁。”未幾,科試冠軍,秋闈果中經元。同社生素挪揄之;及見闈墨,相視而驚,細詢始知其異。共求朱先容,愿納交陸。陸諾之。眾大設以待之。更初,陸至,赤髯生動,目炯炯如電。眾茫乎無色,齒欲相擊,漸引去。朱乃攜陸歸飲。既醺,朱曰:“湔腸伐胃,受賜已多,尚有一事欲相煩,不知可否?”陸便請命。朱曰:“心腸可易,面目想亦可更。山荊,予結發人,下體頗亦不惡,但頭面不甚佳麗。尚欲煩君刀斧,如何?”

陸笑曰:“諾,容徐圖之。”

過數日,半夜來叩關。朱急起延入。燭之,見襟裹一物。詰之,曰:“君曩所囑,向艱物色,適得一美人首,敬報君命。”朱撥視,頸血猶濕。陸立促急入,勿驚禽犬。朱慮門戶夜扃,陸至,一手推扉,扉自辟。引至臥室,見夫人側身眠。陸以頭授朱抱之;自于靴中出白刃如匕首,按夫人項,著力如切瓜狀,迎刃而解,首落枕畔;急于生懷,取美人首合項上,詳審端正,而后按撩。已而移枕塞肩際,命朱瘞首靜所,乃去。朱妻醒,覺頸間微麻,面頰甲錯。搓之,得血片,甚駭。呼婢汲盥,婢見面血狼藉,驚絕。濯之,盆水盡赤。舉首則面目全非,又駭極。夫人引鏡自照,錯愕不能自解。朱入告之,因反覆細視,則長眉掩鬢,笑靨承顴,畫中人也。解領驗之,有紅線一周,上下肉色,判然而異。

先是,吳侍御有女甚美,未嫁而喪二夫,故十九猶未醮也。上元游十王殿,時游人甚雜,內有無賴賊窺而艷之。遂陰訪居里,乘夜梯入,穴寢門,殺一婢于床下,逼女與淫。女力拒聲喊,賊怒,亦殺之。吳夫人微聞鬧聲,呼婢往視,見尸駭絕。舉家盡起,停尸堂上,置首項側,一門啼號,紛騰終夜。詰旦啟衾,則身在而失其首,遍撻侍女,謂所守不恪,致葬犬腹。侍御告郡。郡嚴限捕賊,三月而罪人弗得。漸有以朱家換頭之異聞吳公者。吳疑之,遣媼探諸其家。入見夫人,駭走以告吳公。公視女尸故存,驚疑無以自決。猜朱以左道殺女,往詰朱。朱曰:“室人夢易其首,實不解其何故,謂仆殺之,則冤也。”吳不信,訟之。收家人鞠之,一如朱言。郡守不能決。朱歸,求計于陸。陸曰:“不難,當使伊女自言之。”吳夜夢女曰:“兒為蘇溪楊大年所賊,無與朱孝廉。彼不艷于其妻,陸判官取兒頭與之易之,是兒身死而頭生也。愿勿相仇。”醒告夫人,所夢同。乃言于官。問之,果有楊大年;執而械之,遂伏其罪。吳乃詣朱,請見夫人,由此為翁婿。乃以朱妻首合女尸而葬焉。

朱三入禮闈,皆以場規被放,于是灰心仕進。積三十年,一夕,陸告曰;“君壽不永矣。”問其期,對以五日。“能相救否?”曰;“惟天所命,人何能私?且自達人觀之,生死一耳,何必生之為樂,死之為悲?”朱以為然。即治衣衾棺槨。既竟,盛服而沒。翌日,夫人方扶柩哭,朱忽冉冉自外至。夫人懼。朱曰:“我誠鬼,不異生時。慮爾寡母孤兒,殊戀戀耳。”夫人大慟,涕垂膺,朱依依慰解之。夫人曰:“古有還魂之說,君既有靈,何不再生?”朱曰:“天數不可違也。”問:“在陰司作何務?”曰;“陸判薦我督案務,授有官爵,亦無所苦。”夫人欲再語,朱曰;“陸公與我同來,可設酒饌。”趨而出。夫人依言營備。但聞室中笑飲。亮氣高聲,宛若生前。半夜窺之,宵然已逝。自是三數日輒一來,時而留宿繾綣,家中事就便經紀。予瑋方五歲,來輒捉抱;至七八歲,則燈下教讀。子亦慧,九歲能文,十五入邑庠,竟不知無父也。從此來漸疏,日月至焉而已。又一夕來,謂夫人曰:“今與卿永訣矣。”問:“何往?”曰:“承帝命為太華卿,行將遠赴,事煩途隔,故不能來。”母子持之哭,曰:“勿爾!兒已成立,家計尚可存活,豈有百歲不拆之鸞鳳耶!”顧予曰:“好為人,勿墮父業。十年后一相見耳。”徑出門去,于是遂絕。

后瑋二十五舉進士,官行人。奉命祭西岳,道經華陰,忽有輿從羽葆,馳沖鹵簿。訝之。審視車中人,其父也,下車哭伏道左。父停輿曰:“官聲好,我目瞑矣。”瑋伏不起,朱促輿行,火馳不顧。去數步,回望,解佩刀遣人持贈。遙語曰:“佩之當貴。”瑋欲追從,見輿馬人從,飄忽若風,瞬息不見。痛恨良久。抽刀視之,制極精工,錫字一行,曰:“膽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圓而行欲方。”瑋‘后官至司馬。生五子,曰沉,曰潛,曰湯,曰渾,曰深。一夕,夢父曰;“佩刀宜贈渾也。”從之。渾仕為總憲,有政聲。

異史氏曰:“斷鶴續鳧,矯作者妻;移花接木,創始者奇;而況加鑿削于肝腸,施刀錐于頸項者哉!陸公者,可謂媸皮裹妍骨矣。明季至今,為歲不遠,陵陽陸公猶存乎?尚有靈焉否也?為之執鞭,所忻慕焉。”

【譯文】

陵陽縣朱爾旦,字小明。性格豪放,卻一向愚鈍;學習雖勤奮怒力,可還不是知名之士。一天,文社聚眾飲酒。有人開朱生的玩笑說:“你有豪放的名聲,如能深夜到十王殿,把左邊廊下的判官背來,大家將湊錢為你設酒宴。”原來陵陽有一座十王殿,神鬼都是木雕,裝飾如同活人。東側廊屋有判官立像,綠臉紅須,相貌尤為兇惡。有時夜里聽到兩廊有拷打審訊聲。進殿的人,毛發都為之堅立。因而眾人就用這件事難一難朱生。朱生笑著起身,一直就去了。眾人坐候不久,聽到門外大喊:“我把大胡子主考請來了!”眾人都站起來。一會兒朱生就背著判官進了屋,安放在幾案之上,捧起酒杯,灑酒三次而祭。眾人看著,都在座上蜷縮不安,仍請朱生背走。朱生又執酒澆地,禱告說:“門生狂妻粗率不遵禮法,料想大主考不會怪罪。我的家不遠,有興致時就該來家喝一杯,望不要為陰陽的差別所限。”就背起雕像走了。

第二天,眾人果然招朱生飲酒。直到天晚,朱生半醉回了家,喝得還沒盡興,又點上燈自斟自飲。忽然有人掀簾進來,一看,原來是判官。朱生起來說:“我想我大概要死了!前一個晚上冒犯了你,今晚來砍我的頭吧?”判官翹起濃密的胡須,微笑說:“不是。昨晚承蒙你盛情相邀,今夜偶然得空,敬來赴曠達之人的約會。”朱生非常高興,拉判官。的衣服催他就座,自己起來洗涮器皿和燒火。判官說:“天氣溫和,可以喝冷酒。”朱生依了他,把酒瓶放在桌案上,跑進去告訴家人準備菜肴果品。朱妻聽說,怕極了,告戒他不要出屋。朱生不聽,立等辦好菜肴端出來。推杯換盞互相敬酒,才問及判官的姓氏。判官說:“我姓陸,沒有名字。”和他談論古代典籍,他都能立即應答。問他:“知道制舉應試文章嗎?”回答:“好壞也能辨別一些。陰間官署誦讀的東西,和陽世大致相同。”陸判官酒量大,一飲就是十大杯。朱生由于整天喝酒,不知不覺就醉得支撐不住,伏在幾案的上睡了。醒時,則殘燭昏暗,鬼客已經離去。

從此三兩天陸判就來一次,感情越發融洽,常常腳頂腳而睡。朱生把習作的應試文稿拿給陸判看,陸就用朱筆刪改,總說不好。一個夜晚,朱生喝醉了,先睡下,陸判仍在自斟自飲。朱生忽在醉夢里,覺得內臟微微疼痛;醒了一看,原來陸判端坐床前,剖開朱生腹腔拿出腸胃,在條條整理。朱生驚訝說:“平常無仇無怨,為什么殺我?”陸判笑道:“別怕,我只是為你換個聰明的心而已。”不慌不忙把腸子裝進去之后,合上肚皮,最后用裹腳布捆住朱生的腰。操作完畢,看看床上也沒有血跡。只是感到肚子里有點兒麻木。看見陸判把一塊肉放在幾案上,問陸判那是什么,答說:“這是你的心。作文不暢快,知道是你的心竅堵塞了。恰巧在陰間,從千萬顆心里,挑出來一顆好的,給你換上,留這顆去補足缺數。”于是站起來,掩好門離去。天亮解開裹腳布一看,原來傷口已經彌合,那里只留有一線朱紅的痕跡。從此朱生作文的思路大有長進,讀書過眼就不忘。幾天以后,又拿出文章給陸判看。陸判說:“行了。但是你福薄,不能當高官,不過是鄉試、科試得意而已。”朱生問:“在什么時候?”陸答:“今年必定奪魁。”過了不久,朱生科試獲冠軍,鄉試中經元。同文社的秀才平時常捉弄朱生,及至見到中試卷選輯內的朱生文章,才交換眼光而驚訝,仔細詢問才知道其中的奇異。一起求朱生充當介紹人,愿意和陸判結交。陸判應許了。眾人大擺宴席等待著。初更天,陸判來到,紅胡須活力充沛,兩眼明亮如同閃電。眾人失神泄氣,牙齒總要上下相磕,漸漸離去。朱生便把陸判領回家飲酒。有些醉意之后,朱生說:“洗刮腸胃,得到你的賞賜已經很多,還有一件事要麻煩你,不知行不行?”陸判就請他說。朱生說:“心腸可以更換,面目料想也能更換。我的妻子,是我少年時的原配,肢體倒也不丑,只是頭面不太漂亮。還要麻煩你給動動刀斧,怎么樣?”陸判笑著說:“好,容我慢慢籌劃。”

過了幾天,陸判半夜來敲門。朱生急忙起來請進屋。點上燈燭,看見陸判用衣襟裹著個東西。問起來,陸判說:“你以前囑咐的那事,正難以尋找,恰巧得到一顆美人頭,特來執行你的命令。”朱生撥開衣襟觀看,人頭的頸血仍是濕漉漉的。陸判立即催促趕緊進內宅,不要驚動雞犬。朱生怕門戶夜里已經閂上,可陸判到了,用一只手推門扇,門扇自然開啟。把陸判領到臥室,見夫人側身睡著。陸判把美人頭交給朱生抱著;自己從靴筒里抽出利刀如同匕首,按住夫人的脖子,用力如同切瓜的樣子,脖頸迎刃而解,頭落在枕邊;急忙從朱生懷里,取過美人頭接合在朱妻的斷頸上,仔細看放得端正了,而后按壓。陸判作完又挪過枕頭塞在肩下,讓朱生把割下的頭埋在僻靜韻地方,就離去了。朱生妻醒來,覺得脖子中間微微發麻,臉頰上鑲嵌著鱗甲。用手搓,摸到了血片,吃驚不小。呼喚婢女打水盥洗,婢女見她臉上血跡縱橫,驚駭已極。洗過臉,盆里的水全紅了。抬頭一看則面目全非,又懼怕極了。夫人拉過鏡子照自己,驚愕得不能自己解釋。朱生進屋把換頭的事告訴給她。于是反復細看,原來修長的眉毛與鬢發相接,笑時的酒窩在顴下出現,是個畫里的美人啊。揭開衣領驗看脖子,見有紅線一周,上下的肉色,分明不同。

原先,吳侍御有個女兒很美,未嫁就死了兩個未婚夫,因而十九歲還沒有出嫁。正月十五游十王殿,當時游人很雜亂,里邊有個無賴賊子看到吳女便艷羨上了。于是暗中打聽吳女的住所,趁夜登梯入室,把寢室的門拆出個洞,把一個婢女殺死在床下,逼迫吳女和他淫亂。吳女極力抗拒喊叫,賊子惱怒了,也殺了她。吳夫人微微聽到了喧鬧聲,呼叫婢女去看,看見尸體極為驚恐。全家都起來了,把尸體停在廳堂上,把人頭放在脖子的旁邊,滿門哭號,紛亂奔忙了一整夜。第二天早晨揭開覆蓋尸體的被子,原來尸體在而頭丟失了。把使女們都打了一遍,認為她們守護不謹慎,致使頭被狗吃了。吳侍御控告到郡衙門里。郡衙嚴格限期捕賊,過了三個月卻沒有捕到罪犯。漸漸有把朱家換頭的奇聞講給吳公的。吳侍御疑惑起來,打發婆子到朱家探聽。婆子進入朱家看見了朱夫人,驚駭地跑回去告訴吳公。吳公看了看女兒的尸體存在如故,驚異疑惑無法做出判斷。猜測是朱生用邪術殺了女兒,就去詰問朱生。朱生說:“內人夢中換了頭,實在不知是什么緣故。認為我殺你女兒,可是冤枉。”吳侍御不相信,就把朱生告了。把仆人逮來審問,完全和朱生說的一樣。郡守不能判決。朱生回家,向陸判討辦法。陸判說:“不難,要使他的女兒自己說明。”吳侍御夜夢女兒說:“我被蘇溪楊大年所殺害,和朱孝廉無關。他認為妻子不美,是陸判官把我的頭和她的頭調換了,這樣是我身體死了頭卻活著呢。望不要仇視他。”醒后告訴夫人,夫人夢到的也相同。于是對官府講了。問起來,果然有個楊大年;捉住動了刑,他就伏罪了。吳就求見朱生,請見朱夫人,從此就和朱生成了丈人女婿了。于是把朱妻的頭與吳女的身體合在一起埋葬了。

朱生三次參加會試,都因違犯考場規則而被剝奪考試資格,于是對進取當官就灰心了。過了三十年,一天晚上,陸判告知說:“你壽命不長了。”朱生問死的日期,回答說五天。“能救我嗎?”答:“是天的安排,人哪能徇私?況且在達觀的人看來,生死不過是一樣的,不一定生就歡樂,死就悲哀。”朱生認為是這樣。隨即置辦衣被棺槨。辦完之后,穿戴華貴整齊就死了。第二天,夫人正扶著靈柩哭泣,朱生忽然慢慢從外邊走進來。夫人害怕了。朱生說:“我的確是鬼,但和活著的時候沒有不同。想到你們寡母孤兒很留戀罷了。”夫人哭得非常悲痛,淚落胸前。朱生依依多情地安慰她寬解她。夫人說:“古代有魂魄還陽的傳說,你既然有神通,為什么不復活?”朱生說:“天數不可違背呀。”問:“在陰曹做什么事?”答:“陸判推薦我監督檔案事務,有官有位,也沒有苦惱。”夫人想再說,朱生說:“陸公和我一起來了,該準備點兒酒食。”快步走出去。夫人按照吩咐備辦了。只聽見屋里說笑飲酒,聲高氣亮,就和朱生生前一樣。半夜去窺探,也已聲息全無。此后三五天朱生總會回來一次,有時還留宿在家,順便把家里的事料理了。兒子名瑋剛剛五歲,朱生回來就抱;七八歲時,朱生就在燈下教他讀書。兒子倒也聰明,九歲就能作文,十五歲入縣學成為秀才,竟然不知道沒有父親。從此朱生回來的漸漸稀了,偶爾才回來一次而已。有一天晚上回來,對夫人說:“今天和你永遠分別了。”問:“到哪去?”答:“接受天帝的命令做太華卿,將要遠出赴任,事務繁多道路遠隔,所以不能回來了。”母親兒子拉著他哭。朱生說:“別這樣!孩子已長大成人,家業還可以維持生活,哪里有百年不散的夫妻呀!”看著兒子說:“好好作人,別毀掉爸爸的事業。十年以后相見一次吧。”終于出門離去,于是就斷絕了聯系。

后來朱瑋二十五歲中了進士,當了行人之官。奉命去祭祀西岳華山,路過華陰縣境,忽有車馬侍從儀仗,急沖朱瑋的儀仗隊而來。朱瑋為之驚訝。細看車中人,原是他的父親,就下車拜伏在道左。父親停車說:“做官聲譽好,我就目閉心安了。”朱瑋跪伏著不起來,朱生催車而行,急馳不顧。離開幾步遠,朱生回頭看,解下佩刀打發人拿給瑋兒。在遠處對他說:“佩帶它將顯貴。”朱瑋想追趕跟隨,但看到車馬隨從,快捷如風,眨眼間就不見了。悲痛悵恨很久。拔出刀來看,打造得非常精致,刻著一行字,說:“膽識應該宏大而心思應該細密,志謀應該圓通而行為應該方正。”朱瑋后來官兒當到兵部尚書。他有五個兒子:沉、潛、沏、渾、深。一天晚上,朱瑋夢見父親說:“佩刀應當送給渾。”他聽從父命了。朱渾的官做到都察院左都御史,施政有聲譽。

異史氏說:“截短鶴肢、加長鳧腿,造作者無比荒謬;移栽花草、嫁接樹木,開創者則甚神奇;何況是剖腹易心、割頸換頭的人呢?陸公其人,可以說是外表丑陋而內心俊美的了。明代末年到今天,為時還不算久遠,陵陽縣的陸公神像仍然存在嗎?在那里還有靈驗不?為他執鞭服役,可是我欣喜羨慕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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