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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轉個圈

午休過后,淑芬簡單地洗把臉,撲些粉,抱著小明親了一口,看也沒看大民一眼,便挎上自己的小包,上班去了。

大民其實早就醒了,可起來又做什么呢,難道只看淑芬的白眼?兩個人已經不吵架了,可不吵架并不代表兩個人和好。恰恰相反,不吵架,是因為兩個人已經無架可吵。吵架畢竟還有一些關心的成分在里面,而現在呢,該說的話似乎早已說完,留給兩個人的,只有無休止的沉默。

大民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他聽到淑芬洗臉,聽到淑芬撲粉,聽到淑芬親吻小明,聽到淑芬關門離去的腳步聲。他躺在床上,多么希望淑芬悄悄走過來,也親吻自己一下。可沒有,淑芬竟然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雖然他沒有睜眼,但他真真切切的感覺得到——就扭身去了。大民的心里,真不是個滋味。那個溫柔而又體貼的淑芬呢?什么時候,彼此的眼睛里都失去了笑意?

大民睜開眼,看看熟睡中的小明。小明倒是無憂無慮,不知在做什么好夢,竟然還發出“咯咯”的笑聲。大民輕輕地翻身起來,也洗把臉,然后走進了書房,打開電腦,準備和幾個朋友們一起玩“反恐”。

大民迷上反恐,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大學畢業后,也上了幾年班,但越上越覺得沒意思,工資低的可憐不說,幾個同事之間勾心斗角讓他受不了。再加上眼看著同班同學們有的升了官,有的發了財,回頭想想他們有的當初在學校里是遠不如自己的,便也辭職下了海。那時候有幾個同學想拉大民一起合伙做生意,但大民一心想著“寧為雞口,不為牛后”這條古訓,自己連借帶磨的弄了幾個錢,當上了“總經理”。沒想到,這“總經理”還真不好當。折騰了幾年,錢進來又出去,沒見落下多少,抽煙喝酒打麻將賭牌九倒是都學會了,還和自己手下的一個女雇員有了些不尷不尬的感情。淑芬和他吵了一架后,公司就徹底的倒閉了。從那以后,大民就開始了自己足不出戶的“隱士”生活,開公司時買的電腦成了他和外界還能夠有所聯系的唯一橋梁。日日夜夜的反恐,不是他在殺人,就是別人殺他。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殺人”技術也越來越高,在反恐的世界里,他是強者,他有生殺予奪的權利。而他,也就沉醉在其中了。

淑芬的辦公室離家并不遠。他們一家住在單位的家屬樓里,家屬樓和辦公樓是南北對峙的兩座小樓。站在家屬樓的陽臺上唱歌,辦公樓里可以聽得清清楚楚。可這并不遠的距離,卻讓淑芬走得微微有些氣喘。“真是老了啊!”淑芬心里暗暗地想。推開辦公室的門,只見幾個女同事正圍著芳姐唧唧喳喳地不知在說些什么,見到淑芬進來,麗萍急忙打招呼:“淑芬啊,快來看看芳姐的新衣服。”新來的婀娜也連忙搭腔:“是啊,淑芬姐,這衣服穿在你身上準保好看。”淑芬不得不強打起精神來:“是嗎?哎喲,芳姐,這衣服哪買的?真漂亮!”男同事小羅也湊過來打趣:“是呀淑芬,讓你們家大民也給你買一件,不貴,才500多塊錢。你要是穿上了,和我們的芳姐就是情侶服——不對,是‘芬芳’服。”

小羅的話勾起了淑芬的回憶:大學畢業后,她是和芳姐一起分到這兒來的。兩個人同一年出生,只是芳姐的生日要稍微早一些,淑芬就成了妹妹了。唉,想當初,兩個人是一樣的花枝招展,被人們偷偷地稱為“芬芳一對”。可如今,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呀。芳姐的丈夫偉平現在已經是處長了,不能說是呼風喚雨吧,起碼是過上了“大康”生活。而自己的丈夫呢,只是反恐部隊里面的一個“班長”。芳姐現在看上去,依然是像來時一樣年輕,走在大街上還會引來不少男人火辣辣的目光。自己已經是人老珠黃了。偉平第一次到辦公室來的時候,原本是沖著自己來的。是自己當時鬼迷心竅,不知怎么的被大民花言巧語給哄住了。現在回頭想一想,那時真是年輕不懂事啊!要不然,這衣服原本是會穿在自己身上的啊。

淑芬覺察到周圍的沉默,便淡淡地笑了笑,裝作不經意的樣子:“恐怕這顏色不大適合我啊!”端起茶杯,裝著到飲水機前接水的樣子,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淚花。

大民打開電腦,屏幕上出現了那笑嘻嘻的小明。大民依稀記得,這張照片還是兩年前姐姐一家來的時候姐夫給小明照的,那時小明剛滿兩歲。算起來,自己已經有將近兩年沒有給小明和淑芬買過什么,也沒有陪小明和淑芬出過什么門了。大民的心里,也是一陣陣的酸楚。他急忙打開反恐,生怕看到小明那一雙笑嘻嘻的眼睛。唉,大民實在想不通,自己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子。回頭想想自己剛結婚時的那兩年,因為淑芬老不懷孕,兩口子四下里求醫問藥,大大小小的醫院沒少跑了。有一回,有人給介紹一個老中醫,說是專治不孕不育的,特效,他有幾個親戚都是在那兒看好的。老中醫住在郊區,兩口子也不怕路遠道滑,披上雨衣踩著自行車就去了。那時候去老中醫家的路還有一段沒修好,又正下著雨,路粘糊糊,滑溜溜的,一腳踩下去,得費好大力氣才能拔出腿來,一路上可沒少摔了跟頭。但兩口子誰也沒覺得苦,互相攙扶著,“掙扎”著來到老中醫家里。就連老中醫也被他們的“精神”感動了,說什么也不收他們的藥費。大民把那幾包中藥用塑料袋裹了一層又一層,鄭重地放到心口窩那兒,那神情,倒像他揣的不是幾包藥,而是自己將要出世的孩子似的。

不知是那老中醫的藥特效還是兩口子的誠意感動了上蒼,反正回來以后,淑芬的肚子就眼看著膨脹了起來,一天大似一天。每天晚上,大民都要把頭伏在淑芬的肚子上,傾聽里面的動靜:寶兒動了,蹬了一腳……

可是從什么時候起,自己對小明不那么關心了呢?

電話響了,婀娜抓起聽筒,聽了聽,回頭喊:“淑芬姐,你的電話。”

淑芬接過來,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淑芬嗎?我是鵬程!”

淑芬一下子愣在那里:天哪,是他!

是的,鵬程是淑芬大學時的男朋友。畢業時,淑芬要留在父母的身邊,可鵬程卻一門心思的要到廣州去闖闖,兩個人說著說著斗起了嘴,第二天,鵬程就不辭而別,獨自一個人南下去了廣州。這一去,就是三四個月沒有消息,后來,淑芬竟然聽人說鵬程在廣州結了婚。淑芬一個人趴在床上,哭了整整一夜。但再后來,她有了大民,又有了小明,鵬程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再也沒有浮現在自己的眼前。有了小明以后,淑芬隱約聽說,鵬程結婚的消息是父母故意騙她的,但淑芬只是笑笑。是啊,騙又怎么樣,父母不是也在門外陪自己哭了整整一夜嗎?再說,自己現在有大民,有小明,生活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

大民進入游戲,開始了你死我活的殘酷斗爭。戰友,敵人,人質……機槍,手槍,匕首……瞄準,跳躍,躲閃……大民沉浸在其中。眼看著敵人一個個躺下,耳聽著戰友們一聲聲歡呼,大民心里又恢復了自己往日的自信。

戰斗再一次以勝利結束。這時候,小明醒了,爬起來要看VCD。大民打開電視,放了部《西游記》,這是小明最愛看的動畫片了。看著小明坐在沙發上那入迷的樣子,大民轉身又進了書房。

電話那邊“喂喂”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淑芬覺察到自己的失態,連忙用一副似乎平靜的腔調說:“是你啊,你有什么事嗎?”鵬程急切地說:“淑芬,我出差到這里來,想見你一面。請你吃頓晚飯可以嗎?我晚上六點鐘在紅玫瑰酒吧門口等你,一定要來啊!”說完,也不等淑芬回話,就放下了話筒。

淑芬扣上電話,笑了笑,對大家伙說:“一個同學。”

大民太入迷了,竟然不知道小明什么時候進的書房。小明一連喊了幾聲,不見大民答應,就伸手拽拽大民的衣袖。這一拽不要緊,大民不僅沒有救了玲瓏,反而賠上了自己的一條命。玲瓏沖著他,咬牙切齒的打上一句:王八蛋。

大民頓時怒不可遏,對著小明大喝:“出去。”

小明撇撇嘴,低頭出去了。

大民再次坐下。他決心要把自己失去的面子找回來。

玲瓏是大民在反恐中結識的生死與共的戰友。兩個人的友誼經過“血”與“火”的洗禮,牢不可破。一個女人,竟然那么執著的愛上了反恐,真是一件令人不可思議的事情。但玲瓏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她有著男人一般的直爽與豪氣。大民和玲瓏再一次肩并肩站在一起,大民覺得心里很踏實。

這時候,大民的屏幕上出現了系統消息,問他是否愿意代表本市和上海的反恐精英們決一高低,勝利者將參加中央電視臺體育頻道的“電子競技場”比賽。

大民高興極了,他馬上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玲瓏。玲瓏飛快地打出一行大字:祝賀你。今晚我請你吃飯。晚上六點,紅玫瑰餐廳門口,不見不散。

大民看看表,五點半了。他和玲瓏說了再見,戀戀不舍的關了電腦,心里想著該怎么樣和淑芬撒個謊,好去赴晚上的約會。大民來到客廳,接杯水,剛要喝,忽然覺得有些不對:沙發上空落落的,沒有人。他扭頭沖睡房喊:“小明,小明。”沒人應聲,推開門看看,沒有人。大民把角角落落都找遍了,沒有。難道去找淑芬了?

淑芬看看表,五點半了。她心里想著該怎么樣和大民撒個謊,好去赴晚上的約會。正在這時候,電話響了。

淑芬聽說小明不見了,差點沒昏過去,幾個同事連忙把她架住,七手八腳攙著她就一起來到家里。問明了情況,留在家里安慰的安慰,跑到外面找人的找人。淑芬和大民又分頭往小明的奶奶,姥姥,姑姑家打了電話,一下子,大家全緊張起來了。

淑芬和大民在家里也待不下去,心急的貓抓似的。兩個人騎了兩輛電動車,滿大街的兜圈子。

這是一條十字路,紅玫瑰酒吧是中心,一橫的最東端就是淑芬的家,最西端是淑芬的娘家,北頭是小明奶奶家,南頭是小明姑姑家。平日里人們就經常打趣說,瞧瞧,我們這兩條街,讓淑芬一家給霸占了。現在,淑芬和大民就沿著這兩條街,來來回回地走了幾遭。他們絲毫也沒有注意到,在紅玫瑰酒吧門口,有兩個手里拿著紅玫瑰的人,在焦急地等待著什么人似的。

手機響了,是從小明姥姥家打來的,老人家說讓他們倆放心,小明在這兒呢,剛才問過小明了,小明原本想去姥姥家,半路上遇到姥姥鄰居家的兩個小學生,要給老師買教師節的禮物,小明就跟他們玩去了。

淑芬他倆來到娘家,小明已經睡著了。兩個人把小明抱起來,打“的”回家。兩年了,這是一家三口第一次親密接觸。車子來到紅玫瑰酒吧門口,兩個人不約而同的向車窗外望去,只見那兒霓虹閃爍,里面人頭攢動,門口哪里還有半個人影?

大民把視線收回來,低頭看看小明,小家伙睡得正熟。他伸手想托住小明的頭,卻摸到了淑芬的手。淑芬正想把手縮回去,卻被大民緊緊地抓住了。

到家了。兩個人把四只手合成一個搖籃,托著小明,輕輕的,輕輕的上了樓。

去黃山

我與梨雅報名參加了一個去黃山的旅游團。顯然,這并不是一條賺錢的線路,游客加司機、導游共有二十六個人。大半個車廂空空蕩蕩,讓人瞧著也舒坦,不過車至半路,空調突然罷工,我們還是變成了二十六根香腸,渾身滴油。

車窗密封性能極好,透不進來一絲風,就有乘客威脅要退票,要上訪至黨中央。一位花白頭發的老者干脆手握一瓶救心丸,時刻準備著。

身材嬌小的導游小姐在七嘴八舌的指責聲里擠出淚花,最后自告奮勇唱起“情哥哥、情妹妹”的山歌,這才讓我們這些受傷的靈魂得到稍許安慰。

導游小姐的歌聲不敢恭維,唱了一會兒,很有自知之明地閉緊嘴。

梨雅小聲說,“她的臉像猴子屁股。”

梨雅從我鼻尖上擠出幾點黑頭又說,“利安,你的臉比猴子屁股還要紅。”

梨雅越來越惡毒了。自從她在QQ上發現我與女網友調情的證據后,當年那個眉目如畫的女孩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畢加索畫筆下的模特兒。

糟蹋我沒關系,中國女人騎在男人頭上又不是一年二年的事。糟蹋一個陌生姑娘就頗對不起當年我向她求愛時的表白——“你有一顆比水晶還清澈的心靈”。

我承認,導游小姐的臉有點小,下頜嫌尖。當我們質疑時,會抓耳撓腮;在安慰我們時,動作的確挺迅速敏捷。我拍拍梨雅的手,對她的觀察力表示欽佩。

梨雅壓低嗓門,“你說那個瘦子是干什么的?”

“哪個瘦子?”

“坐第三排,左眉有疤,手掌很大。手指很粗糙,指甲縫里有污垢,有個女人的腦袋靠在他肩膀的那個”。梨雅伸出手指指點點。

我為梨雅的觀察力感到震驚,她居然可以隔著座椅看見別人隱藏起來的手掌?還有眉毛上的疤?我不會是娶了一個女巫吧?我轉過臉,目光炯炯。

梨雅撲哧一笑,眼波流轉,“呆子,我是說他們這一對好奇怪啊。”

“奇怪什么?”

“男的干過不少體力活。女的保養卻極好,我嗅到她身上蘭蔻面霜的味道。她用的香水是毒藥。”梨雅的眼睛里有銀子一樣的亮光,語氣斬釘截鐵。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在商場見過蘭蔻面霜,得六百多塊一小瓶,買兩瓶差不多夠得上一個人參加這種旅行團的費用。毒藥我也有所聽聞,一小瓶,得一千塊錢。

我摸摸自己的鼻子,再摸摸梨雅的鼻子。梨雅的鼻子雖然小巧,還值得信賴。我還住污水橫流的青年教師筒子樓與梨雅戀愛時,梨雅有本事嗅得出我藏在席夢思床墊下的臭襪子、臟內褲。

梨雅哼了聲,“我看他們不對勁。”

“你管得著嗎?”我發現梨雅的眼梢在跳,眼瞅要從里面跳出把刀片,趕緊補上一句,“為了管好老公,你已經夠辛苦了。”

刀片從梨雅眼睛里嗖一下彈出。唉,還是說錯了話。我沮喪地撅起嘴,準備接受懲罰。梨雅眼珠子一轉,下達命令,“親我。”

“在這里?”

“嗯。”

陽光拍打車窗玻璃,拍打著我們的臉龐,拍出厚厚一層油膩。人們閉目養神。離目的地還有五個小時的路程。窗外除了線條干澀的樹與體態臃腫的田野,再沒有新鮮玩意兒。偶爾出現一輛,也無聲無息地擦肩而過。整個世界似被太陽榨干了最后一點力氣,緊貼地面,給人一種極不真實的感覺。

耳膛內漸漸生出細微的響聲,初始是一團毛線,漸漸清晰,一聲高一聲低,像蟬悲傷的鳴叫,像鳥被槍彈擊中后消散的羽毛。

梨雅趴在我膝頭睡了,眼、鼻子、嘴皺成粉紅色的一小團。這是我心愛的女人。我曾發誓要愛她一生一世,就像河流愛著海洋,山峰愛著天空。

我輕輕吁出一口長氣,把身子挺直扳正。我的肩膀已朝過道那邊歪了太多,我要對得起她對我的依靠。車廂內比黎明還靜。混雜著二十六個人呼吸與體味的氣息讓人懨懨欲睡。

這時,我聽見后排飄來一個細微的聲音。是女人的聲音。這聲音如同兩根慢慢拆著毛線團的手指,是那樣疲倦,并且平靜。

“一個女孩兒愛上了大學的年輕男教師。很純的愛情。他們甚至沒接過吻。盡管師生戀不大好聽,但他們都以為當女生畢業后,能在一起。學院里一位省公安廳長的公子哥兒看上女學生,于是,男教師被陷害,被灌迷藥與三陪女發生了性行為,且被拍照公布。男教師被學院辭退,回到老家,在鄉村小學做起民辦老師。女學生嫁給公子哥兒。公子哥兒對她很不錯。后來,女學生在公子哥兒一次酒醉后得知當年的實情,跑去找男老師。你說,事情會如何?”

時間因為女人輕柔遲緩的聲音化成一團凝膠狀的物體。

車廂內的種種物體好象因為女人的敘述在發生一些微妙的類似化學作用的變化。罩在座椅上的白布與白布上印著的紅色廣告詞開始在視線里逐漸清晰。窗外飄來的光線已不再那么灼熱。

我注意旁邊座椅上的胖男人在抬起下巴。他的雙層下巴里凈是汗漬。我沖他笑。他趕緊抱以笑容。胖男人的左手小指上有一粒不鉆戒。真奇怪,這么熱的天,這么一個男人竟然獨自來旅游?

然后,我聽到一個粗糙的男聲,“他們會在一起做愛,做愛做的事,把原來沒做的全補上,一直做到嘔吐。再各自背轉身回到原來的軌跡上。情意無法改變生活的慣性。人活在古羅馬那座龐大的圓形角斗場里。愛是生命的鹽,不是可以打敗生活的刀。”

我悄悄回頭,在座椅的縫隙里看見說話男人的臉,眉宇間有英武之氣,只是黑了點,像炭。又因為天熱的緣故,炭是燃燒的。

那女人倒生得白凈,雖然沒有白成玉石,好歹也是一塊水磨豆腐。滾滾熱浪只在她臉頰上抹上淡淡幾絲紅暈。他們之間的對比真有視覺效果,讓人忍不住想贊嘆上帝。

我輕輕地笑,手指在梨雅臉上滑過。

女人說,“拿刀干什么?打打殺殺沒意思透了。”

“誰說沒意思?”男人的聲音提高幾度,眉毛揚起,手握成拳頭,“有了刀就有了世界。”

噢,上帝,如此不解風情的男人真應該立刻送去伊拉克或中東加工成人肉炸彈啊。這對男女什么關系?姐弟?情人?同學?同事?或許只是因為上帝的骰子剛剛坐在一起的陌生人?

女人已皺起眉頭。男人繼續說道,“我小時候,在菜市場看到一對鄉下夫婦。老實巴交的菜農。不知道怎么搞的,菜農男與幾個小混混發生沖突,被一頓暴打,于是下跪哀求,結果,混子們打得更高興。還是那菜農女行,抄起秤砣,流星錘一樣舞起,結結實實砸領頭的混子腦門上。混子們不肯,奪下秤砣想反擊。菜農女撲到賣肉處,搶過一把刀,還沒來得及揮動,混子們立刻撒開腳丫子了。”男人嘿嘿地笑,“所以說,拳頭才是硬道理。”

“這樣的男人咋不去死啊?”梨雅不知何時已睜開眼,一邊小聲嘀咕,一邊想扭頭去看男人的模樣。我趕緊按住她這顆不老實的頭。這要是男人把拳頭砸過來,梨雅恐怕連畢加索的模特兒都沒機會做。梨雅扭動脖頸,手指在我下頜撓出幾條血痕,張嘴開罵。我趕緊用嘴堵住她的唇,心中鼓起黃繼光舍身堵槍眼般的勇氣。唇上果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媽媽的,不咬人會死哪?我朝她一瞪眼,梨雅嫣然一笑,“味道真好。”

“他們說什么?”梨雅理理頭發問道。

我重復了一次女人說的話。梨雅懶洋洋打了個哈欠,“我說什么屁事呢。這事我聽過。我表妹交的一個網友的師姐便擁有這種傳奇、詩意的生活。”

“傳奇?詩意?”我詫異了。

“是啊。那位師姐跑去找那老師。那老師已經被時間折騰成一只畜生,對誰都充滿仇恨,一不做二不休把女生綁屋子里,當成性奴寵物,任意羞辱、肆意蹂躪,最后還把女生拐賣到大西北,賣給山溝里的一個六十多歲老單身漢。最后,當然是師姐被解救,老師被槍斃。”

梨雅的聲音真夠大,一點禮貌也沒有,大家都睡著呢。

我正想提醒她,前排的座椅扭來一顆圓滾滾小西瓜般的腦袋,是個眼里滿是血絲的男人,“我也聽過類似的事兒。那女生去找老師,一起遠走高飛,到處流浪。有一天,男人為保護女生被黑社會打斷雙腿,女生也被黑社會逼去賣淫。后來,他們逃出來,女生買了一輛卡車,把車廂后面布置成房間,一路走來一路賣淫。雖然傷感,倒也符合你說的詩意。”男人臉上露出猥褻的表情,“說不定哪天我們還有機會遇見他們呢。”

“呸,瞎說。”梨雅啐了一口。

車廂里的氣氛因為這男人暖昧的語調活泛起來。有人重重地咳出一口痰。有人扯起嘹亮的嗓門說道,“若我是那老師,媽的,拿把刀,磨得飛快,先把那公子哥兒干的。操,殺父之仇,奪妻之恨。再問這女生肯不肯陪自己死,若不肯,也一刀結果。”

“哥,那老師干嗎要一刀結果女生?”一個稚嫩的男聲。

嘹亮嗓門說道,“榆木腦袋。老師干掉了公子哥兒要不要賠命?與仇人共赴黃泉,雖然壯烈,也無趣乏味。還不如與心愛人結伴同行,何其浪漫!再說,女生不是愛老師嗎?什么是愛?即甘心為對方付出所有。什么是‘所有’?就是眼睛、鼻子、大腿、胳膊等加在一起的總和,不僅是一個形而上的靈魂。所以既然老師殺了公子哥們,女生就一定得死。若女生不肯陪死,只能說明她并不是真愛。那這樣無情無義的女子還留她在世上作甚?還不如殺了為世上男人干掉一個禍害。”

“你講這話還有沒有人性啊?我要掐死你,掐到死了99%的時候,松開手,再掐;掐到99.99%的時候,松開手,繼續掐。”

擁有了一個短暫睡眠后的導游小姐來到過道中央,手拍向一個青年男子的肩膀,“楊東,沒想到你這么壞。怪不得沒哪個女孩子肯嫁你。別帶壞你弟啦。”

“我這是教我弟。”楊東嘿嘿笑道,“人總是要互相傷害。不是你傷害我,就是我傷害你。與其自己受傷,還不如讓別人受傷。哎,我說的話你可別對靜宜講啊。要不,你負責幫我找女友。再要不,我賴上你。你若不肯,我摸把刀去你家門口守,守得你心驚肉跳。”

“我就要對靜宜講。你這個大壞蛋。”導游小姐吃吃笑,眉眼里已盡是撩人風情。

這年頭敢情流行在公眾場合打情罵俏。

我望向梨雅。梨雅咯咯笑出聲。

那位曾威脅要上訪至黨中央的中年男人開始發言,“我覺得這位老師會拒絕當年的女學生。他既然選擇回到老家做名民辦老師,說明他已看透人間冷暖,甘心遁世。現在是什么社會?要不,他這樣一個有文化的人還怕找不到更好的事做?何必苦守在一所破學校里?”

“反對。沒聽過北大才子陸步軒賣肉的事嗎?不是每個人都有生存能力,這與學歷無關。”一個酷男人說道,“女人都是騷貨,區別只在于有的騷得慢,有的騷得快而已。這女生是屬于特別騷的那種,否則她沒那么輕易背叛。先是背叛老師,她完全可以把事情弄清楚,愛是不會因為心愛的人被陷害而褪色的;其次是背叛公子哥兒。既然嫁了老公,就不該再去吃回頭草。只為自己舒服,結果讓所有人難過,這種女生實在要不得。若我是那老師,我牙縫里只會濺出一個字——滾。”

梨雅生氣了,這男人的話著實粗魯,或許話糙理不糙,這種說話的口吻顯然令人激怒。梨雅騰一下站起身,聲音響亮,“你們男人都這種德性啊?”

梨雅因為憤怒,胸脯劇烈抖動。

胖男人飛快地投來目光,嘴里說道,“不是啊。我覺得這女生至情至性。我也聽過一個差不多的故事。當然,男老師拒絕了女學生。女生回到原來的生活軌跡,并在很多年后,成了男老師所在縣的法院院長。一直未能娶上老婆的男老師因為猥褻學校女生被判入獄十年。男老師出獄后,想報復代表人民宣判他罪名的女學生,打算夜里沿下水管道潛入女生住所,結果老天有眼,失手從五樓上摔下來,摔爛了。”

胖男人做了一個摔西瓜的手勢,沖我傻笑。

他媽的,女人就是讓你這種沒骨頭的肥豬男人慣壞了。我暗暗咒罵,側身擋住胖男人看梨雅的視線,但我沒擋住胖男人前排座椅上那個長發男子。

他扭過頭,眼珠子白多黑少,臉上有魚鱗片一樣的東西。

他望著梨雅說,“親愛的,在這俗世里,生活是我們的敵人。惟有一份相知相遇的緣,能在我們死時讓我們微笑啊。”

這人有毛病吧?梨雅愣了,看我。

我聳聳肩膀攤開雙手。這人身邊放著一把棕色吉他,頭發的顏色與我家餐桌上的抹布有得一拼,衣服上落滿頭皮屑,耳朵根上還打了洞,上面吊一個烏青色的大圓環,更郁悶的是,這人長得實在有創意,講是車禍現場都有恭維之嫌。

我示意梨雅坐下。這回,梨雅很老實。

長發男子嘿嘿一笑,“我是詩人。曾當過老師,曾有過一位女孩愛過我,其間過程類似這位女士講的情況。”長發男子指指身后,“后來,女孩來找我,我們歡愛。我在她身體里跳動。她的嘴唇能舀出蜜。你知道后來怎么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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