贈出院自新人詞并序^[1]

扁舟一葉，于冥冥幽宵，泛乎重洋，飆馳流云，浪擊星輝，泛者于斯，形神其蕩。吁嘻危哉！生歟死歟？系諸一發(fā)。而淘淘斯境，絕不我恤，倏爾淪沒，固甚易易。悲夫泛者，必供沒吞！間有幸者，或挾一枻^[2]，或手一楫^[3]，小假物能，得未即溺；而浩浩接天，涯涘莫睹，一任萍蕩，焉冀泊脫？是則雖云已幸，猶僅得茍延旦夕，精竭力窮，亦無異乎鎮(zhèn)舟待沉者也。或更有進(jìn)者：方哭固聲嘶，極目遠(yuǎn)眺。忽于海天剖處，一粒陰影，蠕蠕而來，漸邇漸長，知為巨艇。默禱移時，艇適過側(cè)。承援而登，得返故土。然此意構(gòu)之天幸，百世不得一值，茍見諸人事，誠千秋之佳話也。

盲觸人生，日日如斯，吾人處之而不怪者，習(xí)也。聞?wù)咭捎薰淘O(shè)險喻，卜人警怖乎？然則索澄匪遠(yuǎn)，愚誠言之：大漠漠人生，奚啻滄海？攘攘漩渦，險乎風(fēng)濤，處世做人，人事焉避？而種種漩渦，時復(fù)索我，一忽不慎，席卷而去，其存其沒，誰復(fù)我惜？不幸撲碎，亦非意外。惜哉逝者，蚤化孰為？或幸而隙脫，暫得茍生，而披腥帶血，又將焉歸？當(dāng)斯時也，懺艾之余，援引唯祝。幸而得之，機乎何艱？！

出院諸子，愚之同幸者也。自入院以來，修德端操，將穎脫而先去。愚雖欲師古人臨別贈言之風(fēng)，但自愧才德薄弱，不敢誤人，故聊書短詞，以事塞責(zé)；并以之自勉；又以期諸子有以勉我也。

其詞曰：（調(diào)寄浪淘沙）

弄筏晚潮頭，

一任飄流；

不圖怒霧塞瀛洲，

四顧茫茫天海色，

哭破警喉。

燈火起高樓，

接引迷舟。

欣然憑此得歸休。

從此謹(jǐn)躬多近岳，

再勿溟游！

一九三○年三月二十五日

[1] 原載《自新月刊》第 11 期（1930 年 3 月 25 日出版），署名“趙樹禮”。

[2] 枻，船，舷。

[3] 楫，劃船的短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