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轟隆隆——”

“嘩嘩嘩——”

深夜里，一聲巨大的雷聲響過后，大雨隨之而來。

雨水如撒如潑，傾瀉于地。

外面的鐵棚子被雨打得砰砰響，砰砰沙沙的聲音吞沒了整個世界。

無處不下雨。

陳準翻了個身，拿薄被蒙住腦袋。

過了一會，陳準掀開被子，側頭往床尾那邊的門看去。

那扇門后是陽臺，今晚睡覺之前她把門關上了，現在只能透過門上面的小窗看到外面的情況：點點白光射進來閃在鐵欄桿上，但更多的是如墨的夜色。

往日里睡覺，她就喜歡聽雨聲什么的白噪音睡覺，手機里還下載了專門的白噪音軟件，睡覺的時候就挑自己喜歡的播放。沒想到如今卻被真正的大雨吵醒了，然后再難入睡。

但陳準也不惱，索性一直歪著身體側著頭，躺在床上看那扇小窗。

看著看著，她覺得好像以前她在家的時候也下過這么大的雨。那個時候她忘了關房間里的窗，而她的床又剛好擺在窗戶邊上，雨就噼里啪啦的潑了進來，被子的一大片都被淋濕了。

后來怎么樣了呢，當然是少不了一頓說。

但是爸爸或者是媽媽說了什么，陳準已經不記得了，大概是被她嘻嘻哈哈幾句混過去了吧。

也有可能誰都沒說她什么，沒有人發現她忘了關窗。

不管如何，陳準一直改不了忘了關窗的毛病。

即使陳準這次因為忘了關窗，雨把床和被子淋濕了，然后她遭到了爸爸還是媽媽的責罵，又或者是被子一天都干不了晚上只能蓋別的被子，下次再下雨的時候，陳準開的窗還是不會記得關上。

外面的雨還在下，毫無歇意。

陳準靜靜的看著那扇小窗，神色安然。

雨聲很大，宿舍里不少人被吵醒了，但都翻個身又睡了過去。

男生宿舍里，雨聲與呼嚕聲齊奏，夢話與呢喃齊呼。

賀望翻身下床，趿拉著拖鞋向陽臺走去。

陽臺門沒關，嘩啦啦的雨水有不少濺到了門口。

賀望看了一眼，拉上門，鎖好，轉身。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那個沉默高挑的身影頓了一下，又回頭推開了門。

老舊的鐵門發出讓人牙酸的嘎吱聲，卻如牛入海，淹沒在浩蕩的雨聲里。

映入眼簾的，是在路燈的照耀下的雨幕，在蒼白的燈光里紛紛落下。那白茫茫的景象，讓人感覺不是在下雨，而是在下雪。

在記憶里，賀望記得也有一場這么大的雨，大得好像天地間都是雨的勢力范圍。

記得那天，賀望和平時一樣，等后面的人吃完了去洗碗后，他才起身跟在后面，走去洗碗池，然后像影子一樣站在旁邊，聽著洗碗池的水嘩啦啦的響。

賀望慢悠悠地洗碗，聽見旁邊的人說：“你自己洗，我身體不舒服。”

她的聲音那么軟，透著幾分虛弱，一聽就讓人忍不住想要憐惜。

也許是見沒有人回答，那女孩又說：“真的，你自己洗吧，我來例假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冬天的水太冷了，我真的不想洗。”

那聲音隱隱有些不耐，但更多的是哀求。

賀望的動作頓了一下，抿緊了唇。

他低垂著眼瞼，一邊慢慢地洗碗，一邊等待著另一個人的回答。

但是沒有人回答。

賀望停住了動作，凝視著面前那個不斷出水的水龍頭。

果然，沒一會他就聽到了陳準罵了一句：“你他媽有完沒完！”

“愛洗不洗，不洗拉倒！”隨著暴喝聲落下的，還有砸東西的聲音，哐當幾下，水池里震天響。

賀望有些緊張的看了旁邊一眼，但陳準背對著他，他看不到她臉上是什么神色。不過他看見了那個男生臉上的表情，那是一個無所謂的、有恃無恐的表情。

賀望咬了咬牙，他當然知道那個男生為什么會有這種表情。因為陳準喜歡他，她對他很好，好到無微不至，好到甘愿自我奉獻。

多么刺痛人的關系，他們是男女朋友。

這邊的兩個人對峙著，周圍已經有不少同學注意到這里的狀況。學校里有不少談戀愛的，但是當眾吵架的不多，大家都是平時被一堆書本壓壞了的學生，誰都想看這個熱鬧。

也許是察覺到了周圍那些注視的目光，那個男生終于開口了，臉上的表情還帶著些許不耐煩，說：“你洗不洗？”

陳準冷笑了一聲，看著他說：“洗你個頭，我他媽天天給你洗碗還不夠嗎！”

男生皺著眉：“陳準，聽話，不要鬧。”

陳準又笑了一聲，提高了音量質問：“鬧的人是不是你！”

“之前第一次你讓我洗碗的時候，我就說了，我不想洗。為什么？因為老子知道，有一就有二，不想開這個頭。”

“可是你怎么做的？啊？”

“不幫你洗碗你就不吃飯！”

“老子真的是無語死了，啊?天天幫你洗碗，天沒冷的時候洗，天冷了還要洗，現在老子來姨媽了，老子自己的碗都不想洗，還要幫你洗！”

“媽的，洗你個頭！分手！老子真的是受夠你了!不樂意伺候了！”

隨著她的聲音落下的又是一陣哐當聲，像是陳準把另一個碗砸洗手池里了。但賀望來不及仔細看，因為陳準已經跑出去了。

他匆匆忙忙的把自己的碗塞給了旁邊的白煬，拿著雨傘追了出去。

那天的雨下得真大啊，他追上陳準的時候，她已經被雨淋得好像一只落湯雞一樣，不管是頭發還是衣服，都是濕漉漉的。

他記得自己對陳準說：“同學，我撐一下你吧，被雨淋濕了容易生病。”

陳準抬頭看了他一眼，又飛快地低下頭，不停地擦著眼淚。

過了一會，她才一頓一頓地說：“謝謝你，我現在有點狼狽。”

賀望搖搖頭說：“被雨淋濕了很正常，一點都不狼狽。”

陳準吸了口氣，用力地抹了一把臉，又把貼在兩頰的頭發撥到后面，說話的時候還打著哭嗝，但她仍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顯得十分鎮定：“嗯，謝謝你。”

頓了一會，她又說：“今天的雨，下得好大。”

賀望點點頭，提醒她小心地上的積水坑，才說：“這場雨，好像是近三年來柳河市下得最大的雨。”

那天，他把陳準送回了宿舍樓下。

這個脆弱又堅強的女孩子一遍遍地和他道謝，感謝他撐了她一段路。

賀望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說沒事，他甚至都不敢直視她那雙通紅的眼睛，就轉身踏著雨水離去。

要說感謝的話，又哪里是她感謝他呢？分明是他感謝她。

感謝她給了他替她撐傘的機會，感謝她愿意讓他替她撐傘。

感謝那天的大雨。只是后來好久都沒有見過那么大的雨了。

讓他再也沒有什么機會靠近她。

于是那天過后，他們之間又變成兩條毫無交集的平行線。

“轟隆隆——”

一聲雷聲霹靂，不知震懾了世間多少生物。緊跟著，又一道電光打下，帶著毀滅萬物的狠厲。

賀望回過神，不再留戀外面的那片雨幕，把門關好后就重新躺進被窩。

賀望的睡眠一向很好，通常都是一覺睡到天亮。

這晚，他卻久違的做了個夢。

夢里還是下雨天，但是故事的主人公變成了他和陳準。

夢里的他撐著傘和陳準站在一起，不知道兩個人了什么，陳準突然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腰，微微發紅的小臉緊貼著他的胸膛。

賀望感覺自己的身體僵住了，一股情緒幾乎壓抑不住地在心里亂撞。

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正處于一個前所未有的高速階段，他甚至感到有些害怕。

害怕他的心臟在下一秒跳出來，害怕被陳準發現自己的失態。

賀望聽到一陣輕笑聲，懷里的人說：“小望同學，你的心跳好快啊。”

賀望呆了呆，不好意思答話，耳朵上和臉上的熱度讓他覺得空氣都有些悶熱。

陳準好像也不指望他會回答什么，踮起腳湊到他耳邊說：“賀望，我喜歡你。”

頓了一會，她又說：“賀望，我陳準超級超級超級無敵霹靂喜歡你，你聽到了嗎？”

賀望伸手緊緊抱住懷里的人，連頭上的雨傘勾到了頭發都顧不上了，有些顫栗的說：“我聽見了。”

“陳準，我、我也喜歡你。”

“我喜歡你很久了，你聽見了嗎？”男生的聲音甚至有些哽咽。

女生輕輕的拍著男生的背，溫柔的低聲說：“我聽見了，不要哭喔，不委屈啊，以后準爺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