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的雨水確實大，天漏一般。有人用伸手不見五指來形容黑夜，那彼時的雨，也可以用伸手不見五指來形容。古天馳伸出手去，手就被無形的東西吞沒了。大雨滂沱，無邊無際。

當他找到需要救援的人，拉著他倆的手在大雨中奔跑，他忽然感覺到了生命沉甸甸的重量。如果這天沒有定位水壺，他倆很有可能被困在一個別人看不見的黑洞里，永遠走不出來。古天馳創業后第一次領悟到，戶外用品不僅可以保護驢友，還可以救人一命。

直升機在西藏那曲上空盤旋。古天馳和江義還有旅行社領隊小豆子都在飛機上。小豆子平時是個大大咧咧的女孩，這次上了直升機卻有些緊張，緊緊抓住座椅不吭聲，江義問，豆子你緊張什么呀？豆子說我沒緊張呀，江總，我只是喘不過氣來。

從空中看那曲，美得令人暈眩。那曲湖泊總面積占81%，在空中俯看，就像一塊又塊寶藍色的鏡子，鏡中有水，有玻璃，有云。又似藍色萬花筒，每動一下，換個角度，萬花筒里的景物就會跟千變萬化，美不勝收。

有些故事，出發點和結局很不一樣。就拿這次“那曲之行”來說，在古天馳眼中，這原本是一次再普通不過的旅行，他做夢也想不到剛到那曲第一天，他居然跟江義一起盤旋在空中，像鷹在空中尋找獵物，尋尋覓覓，找尋失蹤的人。

他們乘坐直升機，俯瞰祖國大地，大好河山，卻沒工夫細細欣賞，古天馳膝蓋上放著臺筆記本電腦，他的注意力全在那上面。屏幕上出現兩個光點，古天馳細細追蹤其中一個光點的位置，他們在利用古天馳公司新開發的“小分隊水壺”追蹤定位系統尋找那兩個失蹤的隊友：大偉和小娜。

兩個粉紅色光斑的距離在靠近。古天馳跟機長交流著高度和距離，不斷調整方向。看來，距離目標越來越近了。

用算法原理定位關聯的人，是古天馳最初在公司建立IT部門的初衷。自從那年“馬航370”在世界人民的眼皮子底下消失，至今查無下落，“失聯”這個詞就成為人們生活中的熱詞，特別是古天馳他們公司是做戶外運動裝備的，公司叫“奔跑的人”，這人一奔跑就容易失聯系，古天馳夜跑的時候，想出點子，生產一種帶定位系統的水壺“小分隊”，沒想到水壺剛一上市，立馬派上用場了。

搜索還在繼續……

按規定公司IT部門24小時有人在線，而剛上飛機的時候，古天馳卻無論如何聯系不到負責IT的小黃，他靈機一動登錄“奔跑的人”網頁，終于啟動定位系統，離成功僅有一步之遙。

“奔跑的人”公司以紀律嚴明而著稱，公司總經理管理公司就像帶一支隊伍，考勤嚴格，各種服務系統都有章可尋，人員要求必須在位。而這次娜曲救援，關鍵時刻公司IT部門的黃強卻不在位，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他，差點貽誤戰機，古天馳身在西藏，心早已飛回北京，他想回公司找黃強談話，然后毫不留情地開除他。

心已回京，身還在那曲。

那架在那曲上空盤旋的直升機，就像一只在放大數倍巨型蜻蜓，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尋找目標，準備救人。

飛機上，古天馳電腦上的兩個光點正逐漸接近。電腦已連通公司網站，網站上有所有“小分隊”水壺數據，隊員只要水壺不離身，就一定可以找到他。

大偉和小娜正坐在泥濘的坐地上四處張望，大雨過后，他們完全迷失了方向，許多可怕的想法向他倆襲來，他倆有些絕望，甚至，小娜已經開始向愛人生死告白，兩人約好來生再見。

就在這時，他們看到了光，看到了生的希望。一架直升憑空出現，就像用意念催生出的現實，直升機閃光銀閃閃的螺旋槳，就像外星球的飛行物，那么炫，那么閃。

“古隊長！古隊長派人來救咱們啦！”

大偉和小娜從地上站起來，沖著天上的飛機揮起了小手帕。

“古隊長！隊長！我們在這里！”

直升機已鎖定目標，高度開始下降，下降到一定高度，只見一條繩索緩緩從飛機上伸展下來，像一只不斷拖長的巨手，“來呀！”“來呀！”那繩索搖擺著，仿佛會說話，會嚷嚷，會召喚。

這時，只見古天馳像從天而降的英雄，從空中飛身而下，他身上沒有披風，也沒有戰袍，而兩個站在泥地里瑟瑟發抖的小可愛卻用眼睛給他P了個大紅披風，他是救世主，是蜘蛛俠，是電影里看到過的任何一個傳奇人物，他有勇有謀，行動力強，他太帥了！

古天馳從天而降，雙腳一落地就抓住大偉和小娜一人一只胳膊，生怕他倆跑掉似的。

“怎么樣？你倆沒事兒吧？”

“沒事兒！怎么會沒事兒！不過……現在沒事啦！”二人語無倫次，抱住古隊長又哭又笑，重獲新生。

2

古天馳從西藏回來的第一件事，是要處分技術部的黃強。在“小分隊”人命關天的關鍵時刻，公司IT部的負責人黃強居然聯系不上，手機不接、網上失聯，一個刻板的理工男，竟如人間蒸發，連續幾天都不來公司，手機也關機了。

古天馳把技術部的如意找來，想先問問如意，到底發生了什么。

如意是一個永遠穿灰色系的女孩，灰衣、灰裙，連腳上的棉襪也是灰色的。如意喜歡黃強，這是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但黃強是個理工男，天生木訥不易感，可愛的灰灰女小如意散發出來看女性氣息，黃強根本接受不到。

“董事長，您找我？”

“如意，你進來，把門關上，我問你幾個關于黃強的問題。”

如意轉身把門關上。她有些緊張地站到古天馳桌前。

“董事長，我……我和黃強就是普通同事，雖然他上班就坐在我對面，但我倆一星期也說不上一句話。”

“哦？是這樣？那要是有工作上的事需要溝通，怎么辦？”

“用電腦在QQ里說。”

“那多麻煩？”

“不麻煩呀，我們都習慣了，說話反而麻煩，我有時長時間不說話，上嘴唇和下嘴唇都粘住了，張不開嘴。”

“黃強這幾天都沒來上班，電話也不接，你知道他在哪里？”

“董事長，晚上我帶你去個地方，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了。”

夜。奔馳S600 L飛馳。

他們到一個叫“暗藍酒吧”地方找人。古天馳帶著如意，二人看上去就像普通客人。到了門口，古天馳拿出蘋果手機，劃出一張照片，問門童：“這個人，你認識嗎？”

門童答：“哦，這個人嘛，他最近天天來。”

“好的，謝謝你！我們進去自己找。”

酒吧里烏煙瘴氣，使他想起了戰場上的硝煙。四下里浮動著暗藍色的光。據說這家店的老板是個“藍迷”，對藍色有特殊的情感，整天藍鞋藍襪藍衣，穿得像個藍精靈，人稱“老藍”。開間酒吧也藍天藍地藍光線，據說在此待久了，臉都藍了。

古天馳帶著如意往里面走，很快就在酒吧一角的沙發上找到黃強。黃強坐在那兒，望著臺上用沙啞歌喉唱歌的女孩發呆。

古天馳沖上去，抓住黃強的胳膊就往外拖。“董事長你干嘛！你又不是我爸！我不要你管！”黃強人瘦馬小，像小雞似地被董事長拖著走，酒吧里所有人都扭臉看他倆，黃強覺得很丟臉。

他們來到酒吧外面的空地上談話。車來車往。樹上藤蔓似地纏繞著彩色串燈。三個人站在樹旁，臉被彩燈映得忽兒黃、忽兒綠，看上去怪怪的。

“黃強，你倒是給我說說，你這幾天都在忙些什么？班都不去上？你躲的了初一躲不過十五。說吧！都干嘛了？”

黃強低著頭，搓著手指就是不說話。這樣僵持了好一會兒，時間仿佛凝固，燈火闌珊，車來車往，光影宛若琉璃，整個世界仿佛被凍住了，放在鏡框里，不能動，也沒有回聲。

就在這時，酒吧門的水晶珠鏈的一撩，出來一位妖嬈女子，只見她穿一身翠綠色薄紗的輕衣，頭上戴著一串小粉花，她就像是穿著戲服剛從戲中走出的女子，輕靈，妖艷，怪異。

“怎么啦？誰欺負我們家強強呢？”

“怎么是你們家強強？黃強是我們公司員工，他好幾天沒來上班，我們董事長親自來這兒找他，勸他回去。”

綠衣說：“董事長？就算天皇老子來也沒用！你們都回去吧！開除黃強好了！黃強沒了工作，我養他，用不著你們大驚小怪瞎操心。”

古天馳說：“你是誰？你能對他負責？”

“在下艾琳，這間酒吧的頭牌歌手，錢不少掙哦！黃強喜歡我，我們要結婚的！”

艾琳的一番話，把古天馳的鼻子都氣歪了。商戰硝煙滾滾，在這場戰爭中，所有人都摩拳擦掌，全力奔跑，一天24小時，恨不得全部用在工作上，而黃強，一個IT工程師，名校高才生，卻要躲在一個妖里妖氣歌女的溫柔鄉里，無所作為。

“黃強，現在有兩條路讓你選擇，一條是跟我回去，咱倆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第二條路是，你永遠不要回公司了，混不下去了也不要再來找我！”

黃強說：“董事長，我現在不想回去了！”

“為什么？”

“我已經回不去了！”

大偉和小娜再次出現在“奔跑的人”公司的時候，已經是“自己人”了。大偉已和公司簽訂了入職合同，取代了原先IT部黃強的職務。說來命運也有點意思，黃強玩忽職守，差點要了大偉和命，如今大偉死里逃生，卻坐上了黃強的椅子。對于椅子來說，黃強的職業生涯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