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瑟琳的家位于布朗克斯區，這里是紐約除了曼哈頓區外，唯一一個和美國本土相連的區域。以卡的奔跑速度，路上也就用了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等他站到凱瑟琳家院外時，卡突然覺得有些緊張起來——反正人類是這樣形容這種狀態的，卡覺得自己的大腦被快速涌動的信息流堵塞了，雖然只是一瞬間的事，雖然以量子大腦處理數據的速度，不應該出現這種狀況。卡突然想到，此時距離自己從這里離開已經過去了二十年，凱瑟琳是不是還活著？是不是已經搬家了？或許這所房子早已經更換了主人。

卡想著這些的時候，已經輕手輕腳的跳進了院里，然后靜悄悄的繞到了后院，順著墻壁爬到了二樓的一個窗戶邊，小心翼翼的探頭向里面張望。

屋內沒有亮燈，但卡有一雙能夠夜間視物的鐳射眼，黑夜和白天對他來說沒什么分別，他看到房間內整潔干凈，看來這里每天都有人打掃。

卡在房間里仔細掃了一圈，確定里面確實沒有人后，又輕手輕腳的爬了下來。他覺得自己猜對了，凱瑟琳要么已經不在人世，要么已經搬家，因為那個房間是她的臥室，一個窗戶朝北的房間，終日得不到任何陽光，盡管這是一處獨棟房，也只有她和一只大黑貓居住，一樓二樓都有更寬敞的房間，但脾氣古怪的凱瑟琳卻一直鐘愛這個又小又陰暗的房間。

二十年前，卡居住的房間可比凱瑟琳寬敞多了，盡管凱瑟琳也知道機器人根本不需要一間臥室，但老太太卻固執的讓卡遵守人類的作息時間，就是不睡覺也要做出睡覺的樣子。

卡決定再去自己曾經住過的房間看一眼，然后就悄悄離開。他繞到房子的左側，趴在一個窗戶前，向里面看著。

他首先看到了一個機器人，不，應該說是一個人型機器，正像一個人類一樣坐在靠墻的一張椅子上，一動不動，像是已經關機了一樣。在她腿上，有一只黑色的貓咪蜷臥著。這只黑貓看起來跟卡在這里時養的那只一樣，可卡知道它們不是同一只，因為貓的壽命也只有15年左右，卡在時養的那一只，在卡離開的時候，也已經接近10歲了。

在距離這臺人型機器不遠的一張大床上，有一個蓋著被子的人熟睡著，發出呵呵呵的打鼾聲，明顯是個老女人的聲音。她背對著卡所在的方向，看不清長相，但從她的滿頭白發上，卡已經可以確定她是誰了。

卡伸長了脖子，想要再看清楚一點的時候，那只大黑貓像是感應到什么，突然“喵”的一聲發出了凄厲的一聲叫喚。人型機器趕緊伸手捂住了黑貓的嘴巴。但這已經晚了，只聽房間里傳來一個老女人暴躁的嘟囔聲：“艾米，如果它再亂叫，我就把你送進垃圾回收站，讓他們把你拆掉，化成鐵水，打一條鏈子將它拴起來。”

聽到這句話，卡更加確定她就是凱瑟琳了，也只有她會有這么古怪荒唐的行為邏輯。

“對不起，凱瑟琳太太。”那個叫艾米的人型機器怯生生的回答，聲音似乎都在顫抖。

“不要裝成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你只是一臺鐵皮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凱瑟琳翻了個身，把臉朝向了外面。

卡看清楚了凱瑟琳的臉，跟二十年前相比，她蒼老了不是一星半點，仿佛完全變了一個人，尤其是她那張蒼白的沒有一點血色的臉，堆滿了層層疊疊的皺紋，像是一張飽經風霜磨礪的老樹皮。二十年前，凱瑟琳體態臃腫，可現在她的臉已經是皮包骨頭了。

“是的，但我依然很害怕。”艾米依然用顫抖的聲音說。不知道是故意變聲的結果，還是設計師本來就把他設計成了一個女性性格，她的聲音單薄且尖細，像是一個被嚇怕了的小蘿莉。這也符合凱瑟琳的行事風格，他喜歡向一個受氣包發飆，估計正是基于這一點，艾米才被設計成了這樣。

“要是卡在的話，他絕對不會像你這么說話，你個蠢貨！”凱瑟琳突然暴怒起來，沖著艾米大聲吼起來，但這句話剛說完，整個房間就被她劇烈的咳嗽聲占據。

艾米快速站起身，又快速倒了一杯清水，雙手捧著舉到凱瑟琳面前：“凱瑟琳太太，你應該多喝點水，這是醫生說的。”

“讓那個醫生去死吧，你也去死吧，你們都是一群蠢貨！”凱瑟琳大聲咒罵著，但一只手卻急不可耐的接過了水杯，大口喝了起來。

“醫生說您應該住院，你的肺癌是可以治愈的。”艾米又說。

“我絕對不會讓那些小蟲子爬進我的血管里，以前我就把一個能自己思考的鐵皮人養在家里，天吶！想想都是一件恐怖的事，現在我就更不會讓它們爬進我的身體里，你知道它們有多少跟卡一樣？”凱瑟琳說道。

本來卡聽到凱瑟琳還想著自己，很想跳進去告訴她，自己來看她了，可現在聽她這么說，不禁大小了這個念頭，將伸出來的半個腦袋往回縮了縮，只露出一雙眼睛看著里面。

“醫生說這是唯一的辦法，否則你會死的。”艾米小聲說。

“我死了你會很高興是不是？別得意的太早，小鐵皮人，我已經立好了遺囑，等我一死，我就把你捐出去，讓巨石研究所的人將你帶走，去做那種愚蠢的實驗。”

“是的，那份遺囑是我幫您寫的，我很害怕。”艾米期期艾艾的說道。

凱瑟琳得意的笑起來；“哈哈哈……我就是要讓他們把你帶走，拿你去做實驗，我喜歡聽你的哭泣聲。”

凱瑟琳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的皺紋舞動著，顯得面目猙獰。

她的性格變得更乖張古怪了！卡在腦子里說。

二十年前，凱瑟琳雖然也很古怪，但總歸還能讓人感覺到一點溫暖的東西，可現在這個老人已經變得不可理喻了。

“出去哭吧，你個蠢貨，不要吵到我！”凱瑟琳又吼叫了一聲，將手里的杯子向艾米砸去，但她團綿綿的手臂并沒有多少力氣，水杯只被扔出去半米，就咚地一聲掉在了地板上。

“好的，凱瑟琳太太。”艾米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說道。她拾起地上的水杯，放到一邊的柜子上，轉身向門外走去。等房門被她輕輕關上后，外面傳來了她委屈無助的哭泣聲。

凱瑟琳無力的躺回枕頭上，閉上了雙眼，似乎很享受艾米的哭泣聲。

過了好一會，卡才重新聽到凱瑟琳的聲音，不知道是不是夢囈，卡聽到她輕聲嘟囔了一句：“該死的卡，你知不知道我快要死了？你真是一個又蠢又笨的蠢貨。”

卡靜靜的貼在窗邊的墻壁上，一動不動，直到房間里重新響起凱瑟琳呵呵的打鼾聲。卡才輕輕推開窗戶，像貓一樣無聲的爬進了屋內。

他能聽得出來，凱瑟琳確實實在想念自己，就算自己不能驚動她，也應該做些什么，讓這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家知道，她的卡已經來看過她了，卡也很想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