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寶，夠吃嗎？”

陳楠看著狼吞虎咽吃著第八塊牛排的元寶問。她覺得這個男孩真的很奇怪。一般來說，會如此依賴一個機器人的人類孩子，應該是一個在性格上多少有點缺陷的人，比如內向或者自閉，不善于跟人交流，只有這樣的人才會跟一臺機器建立起深厚的感情。但顯然眼前這個男孩并不屬于這一類，打從他一進入這個房子，就顯得很放松，絲毫看不出任何拘謹和不適。當然，他也不怎么愛說話，但這絕不是性格上的原因，很大程度上，他是用這種態度表達自己的敵意。

元寶依然沒有說話，只是用手抓著牛排大口的吃著。

“元寶，你可以把我當成你的一個可以談心的好朋友，這樣你也沒有什么要跟我說的話嗎？”

元寶翻著眼珠瞄了陳楠一眼。她坐在長桌對面，留著短發，穿一身黑色的職業裝，顯得成熟穩重，精明干練。元寶終于說出了他進屋后的第一句話：“你們會怎么處理R？”

陳楠沉吟了一下，表情變得鄭重起來：“元寶，本來我想過會兒再跟你說這件事，但既然你問了，我也不想欺騙你。R殺了人，我們人類如果犯了殺人罪，也要受到法律的懲罰，機器人也不該有例外。”

“但R只是輕輕推了那個人一下，真的只是輕輕推了一下，就算那個人因此死了，那也是誤傷，誤傷應該從輕發落。”元寶顯然有點急了，語氣急切的說。

“好好，元寶，我相信你說的話，就算R只是誤殺，但索羅夫畢竟死了，對不對？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承擔后果，對不對？”

“你們會殺了他嗎？”元寶又問。

陳楠第二次沉默了，作為聯合國副秘書長，四十五歲的陳楠比大多數女性都要成熟機智，并且有著大多數女性都不具備的政治素養，但她不想欺騙一個孩子，盡管這不容易。

“也許會，正如你剛才說的，他如果真的是失手誤殺了索羅夫，我想國際刑事法庭會給他一個公正的判決，請你相信我，我不會騙一個像你這么大的孩子。”陳楠誠摯的說。

元寶又不吱聲了，他從桌上拿起一瓶牛奶，將蓋子揭掉，仰頭灌了起來。十幾天的沙漠逃亡生涯，讓元寶身上多了許多野性，原來的他吃東西從來不用手抓，喝牛奶用的是吸管，吃飯時連聲音都很小，向其他孩子一樣斯文。可現在，他覺得這些良好的生活習慣都是多余的。

生物學家在研究中得出一個結果，一個人從野蠻到文明可能需要學習很長時間，但從文明回歸野性可能只需要極短的時間。這個過程，元寶用了12天。

“我們不說R了，現在我們來說說你的事，正如3年前R要做出一個選擇一樣，你現在也要做一個選擇了。元寶，我現在是代表聯合國跟你談話，你要考慮清楚再回答我，你看到了，我們的談話有實時錄像，你要想好了再說。”陳楠說著指了指掛在墻上正對著他們拍攝的一臺錄像設備。

元寶向那個設備看了一眼，轉回頭，認真的點了點頭：“你問吧。”

“你是要跟我一起回去，重新回到人類世界，回到你自己的家？還是要留下來，跟機器人待在一起？我知道，你父母因為車禍離開了你，你一定很傷心，而且你也沒有什么親人了。但我可以代表聯合國向你保證，聯合國和你所在國家的政府會為你安排好一切，你的生活，你的學習，你的成長，你成長過程中所需要的一切，我們都會給你安排妥當。”

說到這里的時候，陳楠停頓了一下，似乎想留給元寶一些消化的時間。當然，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元寶的臉，捕捉著他表情中的細微變化，以便調整自己說話的語氣。

大約1分鐘后，陳楠才繼續說道：“如果你選擇了后者，跟機器人待在一起，聯合國也會尊重你的選擇，可是元寶，我希望你能慎重考慮一下，這里只有沙漠，并不適合我們人類生存，而且……”說到這里，她又停頓了，因為下面的話，如果說出來，可能會讓元寶難以接受，但這句話卻無論如何不能不說，“而且R可能也無法陪在你身邊……”

“你們要把他帶走嗎？”元寶打斷了陳楠的話。

“我剛才說了，他殺了人，要接受國際刑事法庭的審判。你剛才進門的時候也看到了，因為這件事，人類對機器人的態度也發生了許多變化，很多人想要借此機會收回這片領地，把機器人全部遷移到‘理想國’去，聯合國也不想看到這一幕的發生，但聯合國只是一個國際組織，并不能山制作重大決定。”

“所以我永遠也見不到R了嗎？”元寶又問。

陳楠心中苦笑，她沒想到自己說了這么多，在元寶看來似乎都不重要，他只是在糾結一個問題：R會怎么樣？自己還能不能見到他？陳楠只好耐著性子解釋著：“我剛才已經說了，對R的審判，是由國際刑事法庭來做的，我們應該相信他們的公正性。現在我們說的是你，元寶，你要做一個選擇，是回去？還是留在這里？如果你選擇跟機器人在一起，你在人類世界中會被除名，也就是說，以后你只屬于機器人世界，人類世界的大門會向你關閉。”

“如果機器人不去‘理想國’，你們會打他們嗎？”

“……我想，會的。這也是聯合國正在極力避免的事情。”

“他們會反抗的，他們能殺死鱷魚，人類卻會被鱷魚吃掉。”元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