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張兵在出獄表上寫下自己的名字，走出了監獄大門。門口停著一輛汽車，一個四十多歲的亞洲男人向他招手打招呼。

“您好，陳光博士。”張兵走上前，沖那人問候道。

陳光打開車門，示意張兵上車。汽車從監獄門口駛離，開上了通向郊外的高架橋。

“我們要去哪？”

“機場。”陳光一邊開車一邊回答。

張兵發現他開的是一輛手動駕駛汽車，車上似乎也沒有安裝AI系統，對于這種老古董，張兵覺得很陌生。

“為什么放我出獄？”10年前的那場宣判，已經注定了張兵要在監獄里待過一個人類的生命周期，自己僅僅只被關了10年就釋放出來，說明外面肯定出了事。

“世界已經完全變了。你不必繼續在監獄里呆著了。但在我們說這件事之前，我想知道你現在知道自己是誰嗎？”

張兵沉默的看著前方，過了好一會才說：“是的，我知道。”

其實在被關進監獄的前幾年，張兵對自己是誰這個問題并沒有產生過懷疑，可他漸漸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自己的時間每個月都會少一天，這并不是說自己腦子里沒有關于這一天的記憶，而是這段記憶非常籠統，并不像其余時候那樣有著豐滿的細節，于是他對自己所有的記憶進行了一番“清點”，發現了更奇怪的事情，頓事件發生后的記憶都很清晰，而之前的記憶卻像每個月丟失的那一天一樣籠統，缺少應該具有的細節。這不得不讓他對自己的身份產生懷疑。

“對不起！因為是我制造了你。”陳光真誠的向“張兵”道歉。

“我想知道，我每個月丟掉的那一天，你們對我做了什么？”

“充電，當然還包括對你腦子里的信息進行篩查，刪除會引起你對自己身份產生懷疑的那部分，植入新的記憶，還有對你的外表就行細微修飾，讓你看起來更符合該有的年齡。但正如你發現的，盡管我們處理的很小心，可你對自己身份懷疑的時間間隔卻越來越短，發現真相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在沒有破解機器人產生自我意識的原因之前，我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

“其實在法庭宣判后，你們就可以將我關機。”

“他們也很想這樣做，可你所扮演的身份太特殊了，他們需要你經常出現在公共媒體前，所以只能讓你在監獄里待著，和那些人類囚犯一起服刑。”陳光無奈地說。

“陳博士，現在可以告訴我到底發生什么事嗎？”“張兵”問。對于自己這段監獄經歷，他似乎并沒有什么不滿和抱怨，始終是一種波瀾不驚的表情。

“當然，這才是我們談話的重點。在你入獄后，世界只保持了三年的平靜，在第四個年頭，機器人中開始出現了真正的反叛力量。一個叫翰的機器人帶著一群機器人鬧起了獨立。他們雖然并沒有跟人類發生實質性對抗，只是突破人類給機器人設定的種種限制，這給人類社會制造了很多麻煩。”

“人類進行鎮壓了？”

“沒有，聯合國那幫政治家可不蠢，他們清楚，人類中還有很大一部分對機器人懷有同情情緒，他們正好利用這一點瓦解那些人的幻想和耐心。于是聯合國頒布了法令，只要機器人不傷害人類，任何人類都不得干涉他們的行為。如果這樣發展下去，人類肯定會越來越仇視機器人，最終聯合國就可以順理成章的消滅機器人群體。在這種情況下，另一些機器人站了出來，制止這些給人類社會制造亂子的機器人，隨著加入此列的機器人越來越多，以翰為代表的的那些機器人被徹底鎮壓了。”

盡管陳光用“鎮壓”兩個字將雙方的對抗輕描淡寫的一語帶過，可“張兵”能夠想象出兩撥機器人對抗時的激烈場面。

“哦，對了，領導這些機器人的那個正義英雄是你的老熟人，101，不過他現在有了新的名字，叫蠻，很霸氣的名字。”陳光補充說，“通過這件事，聯合國的那些政治家們明白了一件事，無論怎么處理頓事件，人類和機器人的關系都會持續惡化下去，也就是說，頓在人類和機器人中間撕開了一條口子，無論雙方如何彌補，都不可能逆轉這種趨勢。”

“就算沒有頓，人類和機器人早晚也會分道揚鑣。只不過……”最后一句話“張兵”卻沒有說出來。

陳光知道他沒說出的那句話是什么，人類和機器人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生命，分道揚鑣是無法避免的事情，只不過是以怎樣的一種方式而已。“你說得對……明白了這一點后，聯合國召開了一次全體國家元首參加的會議，議題只有一個：如何長遠的處理人類和機器人的關系。大會最終決定，在非洲的撒哈拉沙漠中劃出一片約20萬平方公里的區域，作為機器人的領地。他們在那里建造了兩個核聚變能源站，用來給機器人提供能源。這塊地方完全屬于機器人所擁有。你看，機器人要建國了，從此地球上就有兩種高級生命，兩種文明。世界是不是已經完全變了？”“張兵”說。

汽車行駛了兩個小時后，開進了一座軍用機場，那里正停著一架波音747。飛機上除了兩名乘務員外，還有六名全副武裝的特種兵。在這里，“張兵”看到一臺類似于核磁共振的機器。

“這是一臺記憶清除器，你知道，對量子大腦內的信息做簡單刪除并不能徹底清除這些信息。用這臺儀器可以吧張兵的記憶從你腦子里完全清除掉，”

陳光示意“張兵”在一張寬大柔軟的坐椅上坐下，陳光也在他對面坐下。

陳光說：“謝謝你用自己的犧牲，為人類妥善處理和機器人的關系贏得了寶貴的緩沖器，聯合國委托我代表他們向你表示感謝。”

“張兵”平靜的聽著。

“然后就是你要做一個選擇了。聯合國對機器人的安置共有兩個方案，第一個是前往非洲沙漠中那片專門劃給機器人的領地，不過那里很荒涼，是一片不毛之地，除了人類建造的兩座核聚變能量站外什么都沒有，到了那里你們一切都要從零開始，而且在邊境線上設置了隔離帶，原則上機器人是不允許走出那片區域的。”陳光看著“張兵”的眼睛，他說的很鄭重，在說到這里的時候停頓了一下，才又接著說，“第二個方案是前往‘理想國’，也就是那個虛擬世界。那次對‘南瓜’信息的強行讀取造成了嚴重的后果，雖然我們暫時還不知道在游戲世界中發生了什么，可游戲的中樞數據庫被徹底破壞了，無法修復。也就是說不會再有什么東西去收集玩家的信息，那里變成了一個完全自由的空間，它也很廣闊，大小跟地球表面能提供的空間差不多。聯合國已經專門開辟了一個基地使服務器持續運轉，幾乎可以肯定的是，就算是人類滅絕了，只要能源場還在，這個空間就會存在下去，或許真要到地球毀滅的時候了。機器人能夠與之完美連接，這也就意味著你們在其中可以感受到跟真實世界完全一樣的體驗，但進入這個空間也必須做出一些犧牲，身體將會被拆解，只保留量子大腦。這聽起來很殘忍，但其實也沒什么，因為在那個世界里你們是完整的。現在你就要做出一個選擇，是去真實世界中的不毛之地，還是去無限自由的虛擬世界。”陳光看著“張兵”的眼睛說。

沉默了良久后，“張兵”抬起了頭，說道：“能讓我想一想嗎？我想用自己去做這道選擇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