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卷
吳王濞列傳第四十六
劉濞是劉邦的侄子,又是西漢前期發動吳楚七國之亂的罪魁禍首。漢初,天下統一,人心思定,已成大勢所趨。有一些人卻總要搞分裂,開歷史倒車。劉濞就是這樣一位野心勃勃的家伙。他憑借山海之利,苦心經營三十多年,最后打著“清君側”的旗號發動了叛亂,自以為登高一呼會天下響應。結果,他錯誤估計了形勢,也錯誤估計了自己,在短短的三個月時間,叛亂集團土崩瓦解,劉濞本人也最終落得眾叛親離身死國削的下場。司馬遷在《史記》中,對漢代最高統治者作了諸多針砭嘲諷。然而,在這篇文章中又表現對統一的漢王朝的擁戴。這是為什么?因為作者認定統一是歷史的進步,所以才在文章中揭示劉濞必然滅亡的命運。這是作者樸素唯物主義史學觀的一種反映,這種求實態度才使作者站到那個時代的巔峰俯視古今。
本文中的袁盎、景帝也都有自己的鮮明性格。袁盎的機敏善辯刁鉆陰狠,從他不多的言行中是能領略到的。景帝的事前姑容遷就和事后無情鎮壓的對比,再現了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最高統治者的獨有特質。
【原文】
吳王濞者,高帝[1]兄劉仲之子也,高帝已定天下七年[2],立劉仲為代王。而匈奴[3]攻代,劉仲不能堅守,棄國亡[4],閑行[5]走雒陽,自歸[6]天子。天子為骨肉故,不忍致法[7],廢[8]以為郃陽侯。高帝十一年[9]秋,淮南王英布反,東并[10]荊地,劫[11]其國兵,西度[12]淮,擊楚,高帝自將[13]往誅之。劉仲子沛侯濞年二十,有氣力[14],以騎將從破布軍蘄西會甀,布走。荊王劉賈為布所殺,無后[15]。上患吳、會稽輕悍,無壯王以填[16]之,諸子少,乃立濞于沛為吳王,王三郡[17]五十三城。已拜[18]受印,高帝召濞相[19]之,謂曰:“若狀有反相。”心獨悔,業已拜,因拊[20]其背,告曰:“漢后五十年東南有亂者,豈若邪?然天下同姓為一家也,慎[21]無反!”濞頓首曰:“不敢。”
【注釋】
[1]高帝:漢高祖。
[2]七年:《史記·漢興以來諸侯王年表》和《漢書》的《高帝紀》等均寫作“六年”。
[3]匈奴:古代生活在中國北方的一個游牧民族,他們強悍、善于騎射。
[4]亡:逃跑。
[5]閑行:通“間行”,潛行,抄小路走。
[6]自歸:自首。
[7]致法:給予法律制裁。致,給。
[8]廢:廢黜。
[9]高帝十一年:前196年。
[10]并:吞并,兼并。
[11]劫:用強力奪取,挾持,脅迫。
[12]度:通“渡”。
[13]將:率領。
[14]有氣力:指強壯有力。
[15]后:后嗣,繼承人。
[16]填:通“鎮”。
[17]三郡:東陽郡、鄣郡、吳郡。
[18]拜:按禮儀授予官職爵位。
[19]相:迷信的人認為察看人的容貌可知人的命運,即相面。
[20]拊:撫摩,輕輕拍打。
[21]慎:千萬。
【原文】
會孝惠、高后[1]時,天下初定,郡國諸侯各務自拊循[2]其民。吳有豫章郡[3]銅山,濞則招致天下亡命[4]者盜鑄錢,煮海水為鹽,以故無賦,國用[5]富饒。
【注釋】
[1]孝惠:孝惠帝劉盈。高后:劉邦的皇后呂雉。
[2]拊循:通“撫循”,安撫。
[3]豫章郡:原文有誤,應是“鄣郡”。豫章郡先屬長沙國,后屬淮南國。
[4]亡命:逃亡在外改換名姓的人。
[5]用:用度,開支。
【原文】
孝文[1]時,吳太子[2]入見,得侍皇太子飲博[3]。吳太子師傅皆楚人,輕悍,又素驕,博,爭道[4],不恭,皇太子引博局提[5]吳太子,殺之。于是遣其喪歸葬。至吳,吳王慍[6]曰:“天下同宗,死長安即葬長安,何必來葬為!”復遣喪之長安葬。吳王由此稍失藩臣[7]之禮,稱病[8]不朝。京師知其以子故稱病不朝,驗問[9]實不病,諸吳使來,輒系責治[10]之。吳王恐,為謀滋甚。及后使人為秋請[11],上復責問吳使者,使者對曰:“王實不病,漢系治使者數輩[12],以故遂稱病。且夫‘察見淵中魚,不祥[13]’。今王始詐病,及覺,見責急,愈益閉[14],恐上誅之,計乃無聊[15]。唯上棄之而與更始[16]。”于是天子乃赦吳使者歸之,而賜吳王幾杖[17],老,不朝。吳得釋[18]其罪,謀亦益解[19]。然其居國以銅鹽故,百姓無賦。卒踐更[20],輒與平賈[21]。歲時存問茂材[22],賞賜閭里[23]。佗郡國吏欲來捕亡人[24]者,訟[25]共禁弗予。如此者四十余年,以故能使[26]其眾。
【注釋】
[1]孝文:即漢孝文帝,又稱文帝,即劉恒。
[2]吳太子:吳王劉濞的太子,劉賢。
[3]侍:陪伴。皇太子:文帝太子,即后來的漢景帝劉啟。飲博:喝酒下棋。
[4]爭道:指為下棋爭執起來。
[5]引:拉,拿起。博局:棋盤。提:擲擊。
[6]慍:含怒,怨恨。
[7]稍:逐漸。藩臣:藩國的王侯對所歸屬的國君稱臣。藩,藩國,封建王朝的屬國或屬地。
[8]稱病:假托生病。
[9]驗問:查問。
[10]系:捆縛,拘禁。責:詰問。治:懲治,治罪。
[11]秋請:古代諸侯到京城朝見皇帝,春天稱“朝”,秋天稱“請”。
[12]數輩:好多人。輩,表示人的多數。
[13]“察見”二句的意思是,皇帝察知臣下的隱私是不好的事。此語出于《韓非子·說林上》:“知淵中之魚者不祥。”因此,臣下心生恐懼會激成變亂。
[14]閉:封閉,隱秘。
[15]無聊:無可如何,沒有辦法。
[16]棄之:指捐棄前嫌。更始:重新開始。
[17]賜幾杖:古代表示對老年人尊敬的一種禮儀。幾,依幾,坐時可以依靠的幾案。杖,手杖。
[18]釋:解脫、解除。
[19]解:通“懈”。
[20]踐更:古代可以出錢雇人代服徭役,接受雇金代人服役的叫“踐更”。
[21]平賈:公平的價格。賈,通“價”。
[22]存問:慰問。茂材:才能優秀的人。
[23]閭里:鄉里,指平民。
[24]佗:通“他”。亡人:逃亡的人。
[25]訟:容留,庇護。
[26]使:支使,驅使,支配。
【原文】
晁錯為太子家令,得幸[1]太子,數從容言吳過可削[2]。數上書說孝文帝,文帝寬,不忍罰,以此吳日益橫[3]。及孝景帝即位,錯為御史大夫,說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4]少,諸子弱,大封同姓,故王孽子[5]悼惠王王齊七十余城,庶弟[6]元王王楚四十余城,兄子濞王吳五十余城:封三庶孽,分天下半。今吳王前有太子之郄[7],詐稱病不朝,于古法當誅,文帝弗忍,因賜幾杖。德至厚,當改過自新。乃益驕溢[8],即山鑄錢,煮海水為鹽,誘天下亡人,謀作亂。今削之亦反,不削之亦反。削之,其反亟,禍小;不削,反遲,禍大。”三年[9]冬,楚王[10]朝,晁錯因言楚王戊往年為薄太后服[11],私奸服舍[12],請誅之。詔赦,罰削東海郡。因削吳[13]之豫章郡、會稽郡。及前二年趙王[14]有罪,削其河間郡[15]。膠西王卬以賣爵[16]有奸,削其六縣。
【注釋】
[1]得幸:得到寵幸。
[2]從容:通“慫恿”。削:削減封地。
[3]橫:驕。
[4]昆弟:兄弟。
[5]孽子:姬妾所生的兒子,又稱庶子、庶孽。
[6]庶弟:指同父異母弟。
[7]郄:通“隙”,嫌隙。
[8]溢:指超過限度。
[9]三年:景帝三年,前154年。
[10]楚王:即劉戊。
[11]往年:去年。薄太后:劉邦嬪妃,文帝生母。服:居喪。舊時,在一定的時間內為死者盡禮示哀叫居喪,也叫守服。
[12]服舍:居喪時住的房舍。
[13]削吳:事在第二年春發生,可能正在擬議中,文章敘述不確切。
[14]趙王:劉遂。
[15]河間郡:《楚元王世家》記此事時,說是常山郡。
[16]卬:即劉卬。賣爵:當朝實行賣爵增加財政收入的制度。
【原文】
漢廷臣方議削吳。吳王濞恐削地無已[1],因以此發謀,欲舉事[2]。念諸侯無足與計謀者,聞膠西王勇,好氣[3],喜兵,諸齊[4]皆憚畏,于是乃使中大夫應高[5]膠西王。無文書,口報曰:“吳王不肖,有宿夕[6]之憂,不敢自外,使喻其歡心[7]。”王曰:“何以教之?”高曰:“今者主上興于奸,飾[8]于邪臣,好小善,聽讒賊,擅變更律令,侵奪諸侯之地,征求滋多,誅罰良善,日以益甚。里語[9]有之,‘舐糠及米[10]’。吳與膠西,知名諸侯也,一時見察[11],恐不得安肆[12]矣。吳王身有內病[13],不能朝請二十余年,嘗患見疑,無以自白,今脅肩累足[14],猶懼不見釋。竊聞大王以爵事有適[15],所聞諸侯削地,罪不至此,此恐不得削地而已。”王曰:“然,有之。子將奈何?”高曰:“同惡相助,同好相留[16],同情相成,同欲相趨,同利相死。今吳王自以為與大王同憂,愿因時循理,棄軀以除患害于天下,億[17]亦可乎?”王瞿然[18]駭曰:“寡人何敢如是?今主上雖急,固[19]有死耳,安得不戴?”高曰:“御史大夫晁錯,熒惑[20]天子,侵奪諸侯,蔽忠塞賢,朝廷疾怨[21],諸侯皆有倍畔[22]之意,人事極矣。彗星[23]出,蝗蟲數起,此萬世一時,而愁勞[24]圣人之所以起也。故吳王欲內以晁錯為討,外隨大王后車,彷徉[25]天下,所鄉[26]者降,所指者下,天下莫敢不服。大王誠幸而許之一言,則吳王率楚王略[27]函谷關,守滎陽敖倉[28]之粟,距[29]漢兵,治次舍[30],須[31]大王。大王有幸而臨之,則天下可并,兩主分割,不亦可乎?”王曰:“善。”高歸報吳王,吳王猶恐其不與,乃身自為使,使于膠西,面結[32]之。
【注釋】
[1]無已:不止。
[2]舉事:起事,發難。
[3]好氣:指強壯有力。
[4]諸齊:齊悼惠王劉肥死后,文帝把齊國分封給劉肥的七個兒子,即齊王劉將閭、濟北王劉志、濟南王劉辟光、菑川王劉賢、城陽王劉章、膠西王劉卬、膠東王劉雄渠,人稱諸齊。
[5]:煽動,勸說。
[6]宿夕:一夜,比喻短時間內。
[7]喻:曉喻,明白。歡心:指好意。
[8]飾:修飾,指被蒙蔽。
[9]里語:流行民間的俚語、俗語。
[10]舐糠及米:像狗舔吃食物一樣,吃完了糠,就會吃米。比喻朝廷不只削減封地還要消滅封國的趨勢。
[11]察:仔細地看,此指被注意到。
[12]肆:放縱,自由。
[13]內病:內疾,不能被別人看到的病。
[14]脅肩累足:縮斂肩膀小步走路的樣子。形容小心畏懼。累足,迭足,并足。
[15]適:通“謫”。
[16]留:流連,依戀。
[17]億:通“臆”,預料,估計。
[18]瞿然:驚駭的樣子。
[19]固:本該。
[20]熒惑:惑亂。
[21]疾怨:仇恨、怨恨。
[22]倍畔:通“背叛”。
[23]彗星:俗稱掃帚星,古人認為彗星出現是災禍的預兆。
[24]愁勞:憂愁勞苦,指社會形勢艱難。
[25]彷徉:徘徊,游蕩。此指自由馳騁。
[26]鄉:通“向”,面對。
[27]略:攻占。
[28]敖倉:秦代在滎陽縣北敖山上修建的糧倉,是中原地區重要的糧倉。
[29]距:通“拒”。
[30]次舍:軍隊駐扎的處所。
[31]須:等待。
[32]面結:當面結盟。
【原文】
膠西群臣或聞王謀,諫曰:“承[1]一帝,至樂也。今大王與吳西鄉,弟[2]令事成,兩主分爭,患乃始結。諸侯之地不足為漢郡什二[3],而為畔逆以憂太后,非長策也。”王弗聽。遂發使約齊、菑川、膠東、濟南、濟北,皆許諾,而曰“城陽景王有義,攻諸呂[4],勿與,事定分之耳”。
【注釋】
[1]承:侍奉。
[2]弟:通“第”,即使,假使。
[3]什二:十分之二。
[4]諸呂:呂后執政時,封她的幾個侄子為王,把持朝政。呂后死去,她的侄子準備叛亂,被平定。
【原文】
諸侯既新削罰,振[1]恐,多怨晁錯。及削吳會稽、豫章郡書至,則吳王先起兵,膠西正月丙午[2]誅漢吏二千石以下,膠東、菑川、濟南、楚、趙亦然,遂發兵西。齊王后悔,飲藥自殺,畔約。濟北王城壞未完[3],其郎中令劫守[4]其王,不得發兵。膠西為渠率[5],膠東、菑川、濟南共攻圍臨菑。趙王遂亦反,陰[6]使匈奴與連兵。
【注釋】
[1]振:通“震”。
[2]丙午:二十三日。
[3]完:完工,竣工。
[4]劫守:指劫持控制。
[5]渠率:首領。
[6]陰:暗中,秘密地。
【原文】
七國之發也,吳王悉[1]其士卒,下令國中曰:“寡人年六十二,身自將。少子年十四,亦為士卒先。諸年上與寡人比[2],下與少子等者,皆發。”發二十余萬人。南使閩越[3]、東越[4],東越亦發兵從。
【注釋】
[1]悉:盡、全。
[2]比:并列,相等。
[3]閩越:古代越人的一支,秦漢時生活在今閩浙一帶。秦末,越人首領騶無諸起兵抗秦,被劉邦封為閩越王,建都東冶(今福州市)。
[4]東越:《漢書·兩粵傳》作“東甌”。古代越人的一支,首領騶搖被惠帝封為東海王,建都東甌(今溫州市)。
【原文】
孝景帝三年正月甲子[1],初起兵于廣陵。西涉淮,因并楚兵。發使遺諸侯書曰:“吳王劉濞敬問膠西王、膠東王、菑川王、濟南王、趙王、楚王、淮南王[2]、衡山王[3]、廬江王[4]、故長沙王子[5]:幸教寡人!以漢有賊臣,無功天下,侵奪諸侯地,使吏劾系訊[6]治,以僇辱之為故[7],不以諸侯人君禮遇劉氏骨肉,絕先帝功臣,進任奸宄[8],詿亂[9]天下,欲危社稷。陛下多病志失[10],不能省察[11]。欲舉兵誅之,謹聞教。敝國雖狹,地方三千里;人雖少,精兵可具[12]五十萬。寡人素事南越[13]三十余年,其王君皆不辭[14]分其卒以隨寡人,又可得三十余萬。寡人雖不肖,愿以身從諸王。越直[15]長沙者,因王子定長沙以北,西走蜀、漢中。告越、楚王、淮南三王[16],與寡人西面[17];齊諸王與趙王定河間、河內,或入臨晉關,或與寡人會雒陽;燕王[18]、趙王固與胡王有約,燕王北定代、云中,摶[19]胡眾入蕭關,走長安,匡正[20]天子,以安高廟。愿王勉之。楚元王子[21]、淮南三王或不沐洗[22]十余年,怨入骨髓,欲一有所出之久矣,寡人未得諸王之意,未敢聽。今諸王茍能存亡繼絕,振弱伐暴,以安劉氏,社稷之所愿也。敝國雖貧,寡人節衣食之用,積金錢,修兵革,聚谷食,夜以繼日,三十余年矣。凡為此,愿諸王勉用之。能斬捕大將[23]者,賜金五千斤,封萬戶[24];列將[25],三千斤,封五千戶;裨將[26],二千斤,封二千戶;二千石[27],千斤,封千戶;千石,五百斤,封五百戶;皆為列侯[28]。其以軍若[29]城邑降者,卒萬人,邑萬戶,如得大將;人戶[30]五千,如得列將;人戶三千,如得裨將;人戶千,如得二千石;其小吏皆以差次[31]受爵金。佗封賜皆倍軍法[32]。其有故爵邑[33]者,更益勿因[34]。愿諸王明以令士大夫,弗敢欺也。寡人金錢在天下者往往而有,非必取于吳,諸王日夜用之弗能盡。有當賜者告寡人,寡人且往遺之。敬以聞。”
【注釋】
[1]正月甲子:據《孝景本紀》,劉濞起兵于正月乙巳,即正月二十三日。
[2]淮南王:劉安。
[3]衡山王:劉勃。
[4]廬江王:劉賜。
[5]長沙王子:此指長沙王吳芮的兩個四世孫。因他們是庶子沒被封王,被封為列侯,所以心懷不滿,劉濞誘惑他們反叛。
[6]劾:彈劾。訊:審訊。
[7]僇辱:侮辱。故:事,能事。
[8]奸宄:指犯法作亂的壞人。
[9]詿亂:惑亂。詿,欺詐。
[10]志失:神志失常。
[11]省察:明察。省,明白。
[12]具:準備,征集。
[13]南越:古代越人的一支,生活在今廣東、廣西一帶。這時的南越王是趙佗。
[14]辭:拒絕。
[15]直:相接。
[16]淮南三王:即淮南王、衡山王、廬江王。他們都是淮南厲王劉長的兒子,厲王劉長去世,文帝把淮南國一分為三,故稱這三王為淮南三王。
[17]西面:西向。
[18]燕王:這時的燕王是劉定國。
[19]摶:統率。
[20]匡正:糾正。
[21]楚元王子:楚元王劉交的兒子劉禮、劉富等,實際上他們都沒有參加叛亂活動,這是劉濞居心險惡的挑撥。
[22]不沐洗:是指心有所專注,忘記沐浴。
[23]大將:大將軍。
[24]封萬戶:封食邑萬戶,能享受一萬戶的賦稅。
[25]列將:一般的將軍。
[26]裨將:副將。
[27]二千石:指俸祿二千石的官員。
[28]列侯:秦漢時最高級別的爵位,原稱徹侯,通侯。
[29]若:或者。
[30]人:指士兵。戶:指城中戶數。
[31]差次:級別次序。
[32]倍軍法:一倍于漢朝的軍功法。
[33]故爵邑:原有爵位封土。
[34]益:增加。因:因襲,沿襲。
【原文】
七國反書聞天子,天子乃遣太尉條侯周亞夫將三十六將軍,往擊吳楚;遣曲周侯酈寄擊趙;將軍欒布擊齊;大將軍竇嬰屯滎陽,監齊趙兵。
吳楚反書聞,兵未發,竇嬰未行,言故吳相袁盎。盎時家居[1],詔召入見。上方與晁錯調兵笇[2]軍食,上問袁盎曰:“君嘗為吳相,知吳臣田祿伯為人乎?今吳楚反,于公何如?”對曰:“不足憂也,今破矣。”上曰:“吳王即山鑄錢,煮海水為鹽,誘天下豪桀[3],白頭舉事。若此,其計不百全,豈發乎?何以言其無能為也?”袁盎對曰:“吳有銅鹽利則有之,安得豪桀而誘之!誠令吳得豪桀,亦且輔王為義,不反矣。吳所誘皆無賴子弟,亡命鑄錢奸人,故相率以反。”晁錯曰:“袁盎策之善。”上問曰:“計安出?”盎對曰:“愿屏[4]左右。”上屏人,獨錯在。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也。”乃屏錯。錯趨避東廂,恨甚。上卒問盎,盎對曰:“吳楚相遺書,曰‘高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賊臣晁錯擅適過諸侯,削奪之地’。故以反為名,西共誅晁錯,復故地而罷[5]。方今計獨斬晁錯,發使赦吳楚七國,復其故削地,則兵可無血刃而俱罷。”于是上嘿[6]然良久,曰:“顧誠何如,吾不愛一人以謝[7]天下。”盎曰:“臣愚計無出此,愿上孰計[8]之。”乃拜盎為太常,吳王弟子德侯為宗正。盎裝[9]治行。后十余日,上使中尉召錯,紿[10]載行東市。錯衣朝衣[11]斬東市。則遣袁盎奉宗廟,宗正輔親戚,使告吳如盎策。至吳,吳楚兵已攻梁壁[12]矣。宗正以親故,先入見,諭[13]吳王使拜受詔。吳王聞袁盎來,亦知其欲說己,笑而應曰:“我已為東帝,尚何誰拜?”不肯見盎而留[14]之軍中,欲劫使將。盎不肯,使人圍守,且殺之,盎得夜出,步亡去,走梁軍,遂歸報。
【注釋】
[1]家居:閑居。
[2]調:籌算。笇:通“算”,計算。
[3]桀:通“杰”。
[4]屏:屏退,使人退避。
[5]罷:罷兵,收兵,結束戰爭。
[6]嘿:通“默”,不說話。
[7]謝:辭,拒絕。
[8]孰計:仔細考慮。孰,通“熟”。
[9]裝:裝飾,隱秘,秘密。
[10]紿:欺騙。
[11]朝衣:朝會時穿的禮服。
[12]梁:此指漢代的封國,梁王劉武是文帝的少子。壁:營壘。
[13]諭:諭告,宣告。
[14]留:扣留。
【原文】
條侯將乘六乘傳[1],會兵滎陽。至雒陽,見劇孟,喜曰:“七國反,吾乘傳至此,不自意全[2]。又以為諸侯已得劇孟,劇孟今無動。吾據滎陽,以東無足憂者。”至淮陽,問父絳侯故客鄧都尉曰:“策安出?”客曰:“吳兵銳[3]甚,難與爭鋒[4]。楚兵輕,不能久。方今為將軍計,莫若引兵東北壁[5]昌邑,以梁委[6]吳,吳必盡銳攻之。將軍深溝高壘,使輕兵絕淮泗口[7],塞吳道[8]。彼吳梁相敝[9]而糧食竭,乃以全強制其罷極,破吳必矣。”條侯曰:“善。”從其策,遂堅壁[10]昌邑南,輕兵絕吳
道。
【注釋】
[1]六乘傳:六匹馬拉的傳車。傳車,古代驛站準備的用來傳遞公文的專車。
[2]不自意:自己沒有料到。意,料想,意料。全:安全。
[3]銳:銳氣。
[4]爭鋒:爭勝。
[5]壁:指筑壘防守。
[6]委:丟棄,委棄。
[7]輕兵:輕裝的軍隊。淮泗口:淮河泗水的交匯處。
[8]塞:堵塞,阻塞。道:運糧的道路。
[9]相敝:指因互相攻戰而共同疲敝。
[10]堅壁:堅守營壘。
【原文】
吳王之初發[1]也,吳臣田祿伯為大將軍。田祿伯曰:“兵屯聚[2]而西,無佗奇道,難以就功[3]。臣愿得五萬人,別[4]循江淮而上,收淮南、長沙,入武關,與大王會,此亦一奇也。”吳王太子諫曰:“王以反為名,此兵難以藉[5]人,藉人亦且反王,奈何?且擅兵[6]而別,多佗利害,未可知也,徒自損耳。”吳王即不許田祿伯。
【注釋】
[1]發:發難。
[2]屯聚:屯集,聚集。
[3]就功:成功。
[4]別:分別,分頭。
[5]藉:通“借”。
[6]擅兵:擁有軍隊,掌握兵權。
【原文】
吳少將[1]桓將軍說王曰:“吳多步兵,步兵利險[2];漢多車騎[3],車騎利平地。愿大王所過城邑不下,直棄去,疾西據雒陽武庫,食敖倉粟,阻[4]山河之險以令諸侯,雖毋入關,天下固已定矣。即[5]大王徐行,留[6]下城邑,漢軍車騎至,馳入梁楚之郊,事敗矣。”吳王問諸老將,老將曰:“此少年推鋒之計可耳[7],安知大慮乎!”于是王不用桓將軍計。
【注釋】
[1]少將:年輕的將軍。
[2]利險:指適宜在險要地形作戰。
[3]車騎:戰車、騎兵。
[4]阻:依恃,依仗。
[5]即:假如,如果。
[6]留:滯留。
[7]推鋒:推進爭先。
【原文】
吳王專[1]并將其兵,未度淮,諸賓客皆得為將、校尉、候、司馬,獨周丘不得用。周丘者下邳人,亡命吳,酤酒[2]無行,吳王濞薄[3]之,弗任。周丘上謁[4],說王曰:“臣以無能,不得待罪行閑[5]。臣非敢求有所將,愿得王一漢節[6],必有以報王。”王乃予之。周丘得節,夜馳入下邳。下邳時聞吳反,皆城守。至傳舍[7],召令。令入戶,使從者以罪斬令。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吳反兵且至,至,屠下邳不過食頃[8]。今先下[9],家室必完,能者封侯矣。”出乃相告,下邳皆下。周丘一夜得三萬人,使人報吳王,遂將其兵北略城邑。比[10]至城陽,兵十余萬,破城陽中尉軍。聞吳王敗走,自度[11]無與共成功,即引兵歸下邳。未至,疽[12]發背死。
【注釋】
[1]專:專斷,獨斷專行。
[2]酤酒:買酒,賣酒。此處指喜歡喝酒。
[3]薄:鄙薄,鄙視。
[4]謁:進見。
[5]待罪:古代做官任職時的謙稱。行閑:行列中,軍隊中。
[6]節:古代用竹、木制成的作為憑證的信物,又稱符。
[7]傳舍:古代供往來行人住宿的屋舍。
[8]食頃:吃頓飯的工夫,形容時間短。
[9]下:指投降。
[10]比:及,等到。
[11]度:估計:推測。
[12]疽:惡瘡。
【原文】
二月中,吳王兵既破,敗走,于是天子制[1]詔將軍曰:“蓋聞為善者,天報之以福;為非者,天報之以殃。高皇帝親表[2]功德,建立諸侯,幽王[3]、悼惠王絕無后[4],孝文皇帝哀憐加惠,王幽王子遂、悼惠王子卬等,令奉其先王宗廟。為漢藩國[5],德配天地,明并日月。吳王濞倍德反義,誘受天下亡命罪人,亂天下幣,稱病不朝二十余年,有司[6]數請濞罪,孝文皇帝寬之,欲其改行為善。今乃與楚王戊、趙王遂、膠西王卬、濟南王辟光、菑川王賢、膠東王雄渠約從反,為逆無道,起兵以危宗廟,賊殺大臣及漢使者,迫劫[7]萬民,夭殺[8]無罪,燒殘民家,掘其丘冢[9],甚為暴虐。今卬等又重逆無道,燒宗廟,鹵御物[10],朕甚痛之。朕素服避正殿[11],將軍其勸士大夫[12]擊反虜。擊反虜者,深入多殺為功,斬首[13]捕虜比三百石以上者皆殺之,無有所置[14]。敢有議詔及不如詔者,皆要斬[15]。”
【注釋】
[1]制:皇帝文書的一種。
[2]表:表彰。
[3]幽王:劉友。漢高帝六子,初封淮陽王,后遷封趙王,被呂后幽禁餓死,謚為“幽王”。漢文帝續封他的長子劉遂做趙王。
[4]悼惠王絕無后:悼惠王劉肥死,傳子劉襄,又傳孫劉則,按規定劉則死后國除。漢文帝卻續封他的后代,見前文“諸齊”注釋。
[5]藩國:皇帝分封的各諸侯國。
[6]有司:官吏。古代設官分職,事各有所專,故稱有司。
[7]迫劫:脅迫。
[8]夭殺:濫殺。夭,少壯而死。
[9]丘冢:墳墓。
[10]鹵:抄掠。御物:指皇室在各郡縣的財物。
[11]素服避正殿:穿白色衣服避開正殿。古代帝王遇有非常事變穿素服到偏殿處理政事,以表示戒懼不忘之意。
[12]士大夫:指將軍的部屬。
[13]斬首:與下文“皆殺之”矛盾,疑為衍文。
[14]置:指釋放。
[15]要斬:腰斬,古代刑法之一。要,通“腰”。
【原文】
初,吳王之度淮,與楚王遂西敗[1]棘壁,乘勝前,銳甚。梁孝王恐,遣六將軍擊吳,又敗梁兩將,士卒皆還走梁。梁數使使報條侯求救,條侯不許。又使使惡[2]條侯于上,上使人告條侯救梁,復守便宜[3]不行。梁使韓安國及楚死事[4]相弟張羽為將軍,乃得頗[5]敗吳兵。吳兵欲西,梁城守堅,不敢西,即走條侯軍,會下邑。欲戰,條侯壁,不肯戰。吳糧絕,卒饑,數挑戰,遂夜奔條侯壁,驚東南。條侯使備西北,果從西北入。吳大敗,士卒多饑死,乃畔散。于是吳王乃與其麾下[6]壯士數千人夜亡去,度江走丹徒,保東越。東越兵可[7]萬余人,乃使人收聚亡卒。漢使人以利啖[8]東越,東越即紿吳王,吳王出勞軍,即使人殺[9]吳王,盛其頭,馳傳以聞。吳王子子華、子駒亡走閩越。吳王之棄其軍亡也,軍遂潰,往往稍[10]降太尉、梁軍。楚王戊軍敗,自殺。
【注釋】
[1]敗:指打敗漢軍。
[2]惡:詆毀,誹謗。
[3]便宜:應辦的事,指對國家有利的事。
[4]死事:為國事而死。此指張相的哥哥楚相張尚因勸阻劉戊叛亂被殺。
[5]頗:稍微。
[6]麾下:部下。
[7]可:大約。
[8]啖:吃東西。此指利誘。
[9]殺:用矛戟殺死。
[10]稍:逐漸,陸續。
【原文】
三王[1]之圍齊臨菑也,三月不能下。漢兵至,膠西、膠東、菑川王各引兵歸。膠西王乃袒跣[2],席稿[3],飲水,謝太后[4]。王太子德曰:“漢兵遠[5],臣觀之已罷,可襲,愿收大王余兵擊之,擊之不勝,乃逃入海,未晚也。”王曰:“吾士卒皆已壞[6],不可發用。”弗聽。漢將弓高侯頹當[7]遺王書曰:“奉詔誅不義,降者赦其罪,復故[8];不降者滅之。王何處[9],須以從事[10]。”王肉袒叩頭漢軍壁,謁曰:“臣卬奉法不謹,驚駭百姓,乃苦將軍遠道至于窮國,敢請菹醢[11]之罪。”弓高侯執金鼓[12]見之,曰:“王苦軍事,愿聞王發兵狀。”王頓首膝行[13]對曰:“今者,晁錯天子用事臣,變更高皇帝法令,侵奪諸侯地。卬等以為不義,恐其敗亂天下,七國發兵,且以誅錯,今聞錯已誅,卬等謹以罷兵歸。”將軍曰:“王茍以錯不善,何以不聞?乃未有詔虎符[14],擅發兵擊義國。以此觀之,意非欲誅錯也。”乃出詔書為王讀之。讀之訖,曰:“王其自圖。”王曰:“如卬等死有余罪。”遂自殺。太后、太子皆死。膠東、菑川、濟南王皆死,國除,納于漢。酈將軍圍趙十月而下之,趙王自殺。濟北王以劫故,得不誅,徙王菑川。
【注釋】
[1]三王:前文說是膠西王、膠東王、菑川王、濟南王圍臨菑。
[2]袒:裸露上體。跣:光著腳。
[3]席稿:坐在禾稈編的草席上。稿,禾稈編的席子。袒跣、席稿和飲冷水,是古代的請罪方式。
[4]太后:王太后,膠西王的母親。
[5]遠:指遠道而來。
[6]壞:潰散。
[7]頹當:即韓頹當。
[8]復故:恢復原有的爵位、封土。
[9]處:處置。
[10]從事:采取相應的行動。
[11]菹醢(hǎi):古代的酷刑,把人剁成肉醬。
[12]金鼓:古代軍中發布命令的樂器。手執金鼓是陳列儀仗以壯聲威。
[13]膝行:跪著前行,表示畏服。
[14]虎符:古代皇帝授予朝廷官員兵權或調動軍隊的虎形信物。
【原文】
初,吳王首反,并將楚兵,連齊趙。正月起兵,三月皆破,獨趙后下。復置[1]元王少子平陸侯禮為楚王,續[2]元王后。徙汝南王非王吳故地,為江都王。
【注釋】
[1]置:設立,封立。
[2]續:延續。
【原文】
太史公曰:“吳王之王,由父省[1]也。能薄[2]賦斂,使其眾,以擅[3]山海利。逆亂之萌,自其子興。爭技[4]發難,卒亡其本;親越謀宗[5],竟以夷隕[6]。晁錯為國遠慮,禍反近身。袁盎權說[7],初寵后辱。故古者諸侯地不過百里,山海不以封。“毋親夷狄,以疏其屬[8]”,蓋謂吳邪?“毋為權首,反受其咎[9]”,豈盎、錯邪?
【注釋】
[1]省:減,貶低爵位。高祖劉邦貶封吳王的父親為郃陽侯后,才封劉濞為吳王的。
[2]薄:減輕、減少。
[3]擅:專有,獨有。
[4]爭技:指吳太子與皇太子因下棋發生爭執。
[5]越:越人。宗:同宗,同姓。
[6]夷隕:消亡,毀滅。
[7]權說:隨機應變善于辯說。
[8]“毋親”二句,語出《逸周書》。夷,指古代東方的部族。狄,指古代北方的民族。夷狄,古代對各部族輕蔑的稱呼。
[9]“無為”二句,語出《逸周書》。權首,指主謀或肇事者。咎,災禍。
【譯文】
吳王劉濞是漢高祖哥哥劉仲的兒子。高祖平定天下七年后,封劉仲為代王。后來,匈奴圍攻代,劉仲不能堅守,丟棄封國逃跑,抄小路跑到洛陽,向天子自首。天子因為是骨肉兄弟的緣故,不忍依法制裁,只是廢黜王號貶他做郃陽侯。高祖十一年(前196)秋,淮南王英布反叛,向東兼并了荊地,挾持那個地方侯國的軍隊,西渡淮水,攻擊楚國,高祖親自率軍誅討他。劉仲的兒子劉濞這年二十歲,強壯有力,以騎將的身份跟隨高祖打敗英布的軍隊在蘄縣西邊的會甀,而英布逃走。荊王劉賈被英布殺死,沒有后嗣。皇帝擔心吳地、會稽地的人浮躁強悍,沒有勇壯的王來震懾他們,自己的兒子們年齡小,就封立劉濞在沛地做吳王,統轄三郡五十三個縣。已經拜官受印,高祖讓劉濞前來,要為劉濞相面,看后說:“你的容貌有反叛之相。”同時,內心后悔起來,但已經任命完了,就輕拍他的后背,告誡他說:“漢興立以后五十年間,東南方向將有叛亂發生,難道是你嗎?然而,天下同姓是一家人,你千萬不要造反!”劉濞叩著頭說:“不敢。”
到孝惠帝、高后時,天下剛剛安定,一些郡國的諸侯各自努力安撫自己的百姓。吳國擁有豫章郡的銅礦山,劉濞就招募天下亡命之徒私下鑄錢,煮海水制鹽。因國家不征賦稅,而國家費用富足。
孝文帝時,吳王太子入京朝見,得以陪伴皇太子飲酒下棋。吳太子的老師都是楚地人,浮躁強悍,又平素驕縱,與皇太子下棋時,為下棋發生爭執,態度不恭敬,皇太子拿起棋盤擲擊吳太子,打死了他,事后把他的遺體送回吳國埋葬。到了吳國,吳王怨怒地說:“天下同姓一家,死在長安就應該葬在長安,何必送來吳國下葬呢!”又送遺體到長安下葬。吳王自此逐漸違忤藩臣所應遵守的禮節,稱病不肯入朝。京城的人知道他因兒子死的緣故才稱病不肯入朝的,經查問確實沒有病。此后,吳王的使臣一來,就被朝廷拘禁詰問而治罪。吳王害怕了,更積極地策劃謀反行動。后來,吳王派人進京行秋請的禮節,皇帝又詰問這個使者,使者對皇帝說:“吳王確實沒有病,朝廷拘禁懲治好幾個使者,因此就稱病不來。而且有這樣的話:‘看得清深水中的魚是不吉祥的。’現今吳王開始假稱生病,等到被朝廷察覺,遭嚴厲地詰問,就越想隱瞞自己的行為,害怕皇帝殺他,稱病的計謀出于無可奈何。希望皇帝捐棄前嫌,給吳王重新開始的機會。”于是,天子就赦免吳國的使者讓他們回去,并賜給吳王幾、杖,認為他老了,可以不入京朝見。吳王得以解除他的罪過,謀反的事情也就放松了。然而,他所在的封國因為有銅鹽的收益,百姓沒有賦稅。士兵服役發給代役金,而且給價公平。每年在一定時候去慰問有才能的人,給平民賞賜。其他郡國法吏要追捕的逃犯,吳王就收容他們而不交出。這樣做了四十多年,吳王就能支使利用他的百姓了。
晁錯做太子家令,得到太子的寵幸,多次慫恿太子說吳王有罪應削減他的封地。也多次上書勸說文帝,文帝寬厚,不忍處罰他。因此,吳王更加驕橫。等到景帝即位,晁錯做御史大夫,又勸皇帝說:“從前高祖剛剛平定天下時,兄弟少,兒子弱小,就大大賜封同姓的人。所以,他的庶子悼惠王封為齊王統轄七十多個縣,異母弟劉交做楚元王統轄四十多個縣,哥哥的兒子劉濞做吳王統轄五十多個縣:分封這三個人,就分去天下的一半。現今吳王因以前有兒子被打死的嫌隙,假稱生病不肯入京朝見,依照古法應殺。文帝不忍心,就賞他幾、杖。對他的恩德非常優厚,本當改過自新,他卻更加驕橫過度,靠近銅礦鑄造錢幣,煮海水制鹽,引誘天下亡命之徒,謀劃叛亂。現在,削減他也是造反,不削減他也是造反。削減他,反得快,災禍小;不削減他,反得晚,災禍大。”景帝三年(前154)冬天,楚王來朝見。晁錯借這個機會說,楚王劉戊去年為薄太后服喪時,在服喪住的房子里偷偷淫亂,請求誅殺他。景帝下詔赦免了他的死罪,只是削減東海郡作為懲罰。隨之削減了吳的豫章郡、會稽郡。還有兩年前趙王有罪,削減了他的河間郡。膠西王劉卬因為售賣爵位時舞弊,削減了他的六個縣。
漢朝的大臣正在討論削減吳王的土地。吳王劉濞擔心削地沒有止境,想借機把個人圖謀公開,要起兵發難。又想到諸侯中沒有能共同謀劃的人,知道膠西王勇壯,好逞勢斗勝,齊地的幾個諸侯王都畏懼他,于是派中大夫應高去誘惑膠西王。不帶書信,只是口頭通報說:“吳王不才,有著很快降臨的憂慮,不敢把自己當作外人,使您明白他的好意。”膠西王說:“有何指教?”應高說:“現在,皇帝任用奸臣,被奸邪之臣蒙蔽,喜歡眼前的利益,聽信讒言,擅自改變法令,侵奪諸侯的封地,對封國征求越來越多,誅殺懲罰善良的人,這些情形日益嚴重。俗話說:‘吃完米糠就會吃到米。’吳王和膠西王是有名的諸侯,一旦被注意盯上,恐怕不能安寧自由了。吳王身患內疾,不能朝見皇帝二十多年了,曾經擔心被猜疑,又沒有辦法解釋,現在縮斂肩膀小步走路,猶且害怕不被諒解。我聽說大王因為賣爵的事而被罰罪,我聽說諸侯被削減封地,所犯罪過不該這樣處罰,這種懲罰恐怕不只削地就能罷休的。”膠西王說:“是的,有這樣的事。你說怎么辦呢?”應高說:“憎惡相同的互相幫助,愛好相同的互相流連,情感相同的互相成全,愿望相同的共同追求,利益相同的死在一起。現在,吳王自認為和大王有相同的憂慮,愿借著時機順應事理,犧牲個人身軀為天下除害,想一想可以嗎?”膠西王吃驚地說:“我哪里敢這樣做呢?現在皇帝雖然威逼急迫,我本來就有死罪啊,怎能不擁戴他呢?”應高說:“御史大夫晁錯迷惑天子,侵奪諸侯,蔽塞忠貞賢良的人,朝廷之臣都有憎恨怨憤之心,諸侯都有背叛之意,人臣之事他已做到極點了。現在彗星出現,蝗災不斷發生,這是萬世難逢的唯一機會,而且憂愁勞苦的時候就是圣人之所以產生的時代。所以,吳王想對內以討伐晁錯為借口,在外追隨大王車后,馳騁天下,使面對著的地方投降,使手指著的地方攻克,天下沒有敢不順從的。大王您假使能夠答應我一句話,那么吳王就率領楚王攻下函谷關,守住滎陽敖倉的糧食,抗拒漢兵。修筑軍隊駐扎的房舍,等待大王的到來。大王真的能夠幸臨,那么天下就可以并吞,兩個君主分治天下,不也是可以的嗎?”膠西王說:“好。”應高回去報告吳王,吳王猶且擔心膠西王不參與起兵發難,就親自做使者,到膠西出使,當面和膠西王訂立盟約。
膠西群臣中有的人知道了膠西王的反叛之謀,規勸說:“侍奉一個皇帝,是最快樂的事。現在大王和吳王向西進兵,假使事情成功了,兩主定會有分歧爭端,災難就從這開始纏身。諸侯的土地不足朝廷各郡的十分之二,而背叛朝廷也會使太后擔憂,這不是長遠之計啊。”膠西王不聽。于是,派使者聯合齊王、菑川王、膠東王、濟南王、濟北王,都答允了,而且說:“當年城陽景王講道義,討伐呂氏家族有功,不要讓他參與起兵,事成之后和他分享戰果就行了。”
諸侯近來受到削減土地的懲罰,都震驚恐懼,大多怨恨晁錯。等到削減吳國會稽郡、豫章郡的文書發到吳國,吳王首先起兵作亂,膠西王在正月丙午這天殺死了朝廷派駐的二千石以下的官員,膠東王、菑川王、濟南王、楚王、趙王也都如此,于是向西進兵。齊王后來后悔,服毒自殺,違背盟約。濟北王的城墻損壞沒有竣工,他的郎中令劫持控制著他,使他不能發兵。膠西王為首領,和膠東王、菑川王、濟南王一起率兵圍攻臨菑。趙王劉遂也反叛了,暗中派使者到匈奴商議聯合作戰的事。
七國發難的時候,吳王全部征召他的士兵,下令全國說:“我年紀六十二歲,親自統率軍隊。小兒子年齡十四歲,也身先士卒。所以,凡是年長和我相同的,年輕和我的小兒子相同的人,都要出征。”征發了二十多萬人。派人到南邊的閩越、東越去,東越也發兵跟隨吳王。
景帝三年(前154)正月甲子,先從廣陵起兵出發。向西渡過淮河,于是和楚軍會合。派使者送給諸侯的信上說:“吳王劉濞恭敬地問候膠西王、膠東王、菑川王、濟南王、趙王、楚王、淮南王、衡山王、廬江王、已故的長沙王的兒子:希望得到你們的指教!因為漢朝有奸臣,無功天下,卻侵奪諸侯的土地,派法吏彈劾囚系審訊懲治諸侯,專以侮辱諸侯為能事,不用諸侯王的禮儀對待劉氏骨肉同胞,拋開先帝的功臣,進用壞人,惑亂天下,想要危害國家。皇帝體弱多病神志失常,不能明察政情。我想要起兵誅討他們,我恭敬聽從各位指教。我國雖然狹小,土地也是方圓三千里;人口雖然少,精銳的士兵也能準備五十萬人。本人一向侍奉南越三十多年,他們的君主都不拒絕征召分派士兵跟隨我進兵,又可以得到三十多萬人。本人雖不才,愿親自追隨各位王侯。越正和長沙接壤,他們可追隨長沙王的兒子平定長沙以北,然后迅速向西進攻蜀漢。派人告訴東越王、楚王、淮南王三個侯王,和我一起向西進攻;齊地諸王和趙王平定河間、河內后,有的進入臨津關,有的和我在洛陽會合;燕王、趙王本來與匈奴王有盟約,燕王在北方平定代郡、云中郡,然后統領匈奴軍隊進入蕭關,直取長安,糾正天子的錯誤,來安定高祖廟。希望諸王勉力去做。楚元王的兒子、淮南的淮南王、衡山王、廬江王各自心有所專注已經十多年了,怨恨深入骨髓,想要有所行動已很久了,只是我不得知諸王的心意,不敢聽命。現在,諸位王侯如能保存延續將要滅絕的國家,扶弱鋤強,來安定劉氏,這是宗廟社稷所希望的。我國雖然貧窮,我節省衣食的費用,積蓄金錢,修治兵器甲胄,積聚糧食,夜以繼日地努力,有三十多年了。都是為的今天,希望諸王努力利用這些條件。能逮捕殺死大將軍的,賞賜黃金五千斤,封邑萬戶;逮捕殺死將軍的,賞賜黃金三千斤,封邑五千戶;逮捕殺死副將的,賞賜黃金二千斤,封邑二千戶;逮捕殺死俸祿二千石的官員,賞賜黃金一千斤,食邑一千戶;逮捕俸祿一千石的官員,賞賜黃金五百斤,封邑五百戶;以上有功的人都可被封為列侯。那些帶著軍隊或者城邑來投降的,士兵有萬人,城中戶口萬戶,封賞如同捕殺大將軍;士兵城中戶數五千的,封賞如同捕殺將軍;士兵城中戶數三千的,封賞如同捕殺副將;士兵城中戶數一千的,封賞如同捕殺二千石的官員;那些投降的小官吏也依職位差別受到封爵賞金。其他的封賞都一倍于漢朝規定。那些原有封爵城邑的人,只會增加不會保持原狀。希望諸王明確地向士大夫們宣布,我不敢欺騙他們。我的金錢天下到處都有,不一定到吳國來取,諸王日夜使用也不能用光。有應賞賜的人告訴我,我將前往送給他。恭敬地奉告諸王。”
七國反叛的書信報知天子后,天子派太尉條侯周亞夫率領三十六個將軍,去攻打吳、楚;派曲周侯酈寄攻打趙;將軍欒布攻打齊;大將軍竇嬰駐扎滎陽,監視齊、趙的軍隊。
吳楚等反叛的書信被人們聞知時,漢朝的軍隊還未出動,竇嬰也未出發,向皇帝稱贊過去吳王的丞相袁盎。袁盎當時正閑居在家,皇帝下詔召他進見。皇帝正和晁錯一起籌算軍隊和軍糧的事情,皇帝問袁盎說:“你曾做過吳王的丞相,知道吳國臣子田祿伯的為人嗎?現在吳楚反叛,你的看法如何?”袁盎回答說:“不值得憂慮,馬上就能打敗他們。”皇帝說:“吳王靠近銅礦鑄造錢幣,煮海水制鹽,引誘天下豪杰,在頭發白了的時候舉兵作亂,如果沒有周全的計謀,哪里會發動反叛呢?為什么說他不能有所作為呢?”袁盎回答說:“吳國有銅礦煮鹽之利那是確實的,哪里能得到豪杰并且誘惑他們呢!假如吳王真能得到豪杰,也應該輔佐吳王做合乎道理的事,就不會反叛了。吳王所誘惑的都是無賴子弟、逃亡鑄錢的奸邪之徒,所以才互相勾引而反叛。”晁錯說:“袁盎分析得對。”皇帝問:“怎樣才能拿出好的對策呢?”袁盎說:“希望屏退左右的人。”皇帝讓身邊的人退下去,只有晁錯還在。袁盎說:“我所說的,為人臣的也不能知道。”于是,又屏退晁錯。晁錯急忙到東廂回避,對此十分惱恨。皇帝最后又問袁盎,袁盎回答說:“吳、楚相互往來的書信說:‘高祖封立劉氏子弟為王并有各自的分封土地,現在賊臣晁錯擅自貶謫責罰諸侯,削奪諸侯的土地。’他們用造反的名義,共同向西進攻聯合誅討晁錯,恢復了原來封地就會罷兵。現在的計策只有斬殺晁錯,派使者赦免吳、楚七國的罪過,恢復原來被削減的封地,那么就能夠不必血染兵器而戰事全部結束。”于是,皇帝靜默了很長一段時間,說:“只是真實的情況怎樣呢,我不會因為愛一個人而拒絕天下的。”袁盎說:“我愚蠢的計策沒有能超出這個的了,希望皇帝認真地考慮考慮。”于是,任命袁盎做了太常,吳王弟弟的兒子德侯做了宗正。袁盎秘密準備行裝。十多天后,皇帝派中尉召晁錯,騙晁錯乘車巡行東市,晁錯穿著上朝的衣服在東市被殺。然后就派袁盎以侍奉宗廟的太常身份,德侯以輔助親戚的宗正身份,按照袁盎的計策出使告知吳王。到了吳國,吳楚的軍隊已進攻梁國營壘了。宗正因有親戚的關系,先進見吳王,諭告吳王跪拜接受詔令。吳王聽說袁盎來了,也知道他要說服自己,笑著回答說:“我已經成為東帝,還跪拜誰呢?”不肯見袁盎而把他扣留在軍中,想脅迫袁盎做將軍。袁盎不肯,就派人包圍守衛著他,將要殺他,袁盎得以趁夜色逃出,徒步離開,跑到梁王的軍營,而后歸朝報告。
條侯乘坐六匹馬拉的傳車,會師滎陽。到洛陽,看見劇孟,高興地說:“七國反叛,吾乘傳車到達這里,自己沒有想到會安全抵達。還以為反叛的諸侯們已經得到了劇孟,劇孟現在沒有起兵的舉動。我又占據滎陽,滎陽以東沒有值得憂慮的了。”到達淮陽,詢問父親絳侯從前的門客鄧都尉說:“怎樣才能拿出好的計策呢?”門客說:“吳兵銳氣正盛,和他們交戰很難取勝。楚兵浮躁,銳氣不能保持長久。現在為將軍提出一個計策,不如率軍在東北的昌邑筑壘堅守,把梁國放棄給吳軍,吳軍一定會用全部精銳軍隊攻打梁。將軍深挖溝高筑壘堅守,派輕裝的軍隊斷絕淮河泗水交匯處,阻塞吳軍的糧道。吳梁之間因相持疲敝而且糧草耗盡,然后用保持強盛銳氣的軍隊制服那些疲敝已極的軍隊,打敗吳國是必然的。”條侯說:“好。”按照他的計策,堅守昌邑南邊,接著派輕裝的軍隊斷絕吳軍糧道。
吳王剛發兵的時候,吳臣田祿伯做大將軍。田祿伯說:“軍隊集結在一起西進,沒有其他道路出奇兵,難于成功。我愿率領五萬人,另外沿著長江、淮水而上,收聚淮南、長沙的軍隊,攻入武關,和大王會師,這也是一招奇計啊。”吳王太子規勸說:“父王是以造反為旗號的,這樣的軍隊是難以委托他人的,委托他人如果他也造反,該怎么辦呢?而且擁有軍隊單獨行動,許多其他的利害不可能預先知道,徒然損害自己罷了。”吳王也就沒有應允田祿伯的建議。
吳國一位年輕的桓將軍對吳王說:“吳國大多是步兵,步兵適宜在險要地形作戰;漢軍多戰車騎兵,戰車騎兵適宜在平地作戰。希望大王對途經的城邑不必攻下,徑直放棄離開,迅速西進占領洛陽兵器庫,吃敖倉糧食,依靠山河的險要來命令諸侯,即使不能入關,天下大局實際已經決定了。假如大王行進遲緩,滯留攻城,漢軍的戰車騎兵一到,沖入梁國楚國的郊野,事情也就失敗了。”吳王征詢年老將軍們的意見,他們說:“這作為青年人推進爭先的計策還可以,他哪里能知道深遠的計謀呢?”于是,吳王沒有采納桓將軍的計策。
吳王專斷地集中兵力親自率領,還沒渡過淮河,眾多的賓客都被授予將軍、校尉、候、司馬等職務,只有周丘沒被任用。周丘是下邳人,逃亡到吳國,喜歡喝酒行為不好,吳王劉濞鄙薄他,所以才沒任用。周丘拜見吳王,對吳王說:“我因無能,不能在軍隊中任職。我不敢要求率領軍隊,希望得到大王一個漢朝的符節,一定能夠報答大王。”吳王就給了他符節。周丘得到符節,連夜驅馳進入下邳。下邳當時聽說吳王反叛,都去守城。周丘到了客舍,召來下邳縣令。等縣令走進門來,就讓隨從人員借用罪名斬殺了他。就又召集他弟兄們交好的富豪官吏告訴說:“吳王造反的軍隊將到,到后,殺下邳城里的人不過是吃頓飯的時間。現在先投降,家室一定能保全,有才能的人還可以封侯。”這些人出去后互相轉告,下邳人全投降了。周丘一夜工夫得到三萬人,派人報告吳王,就率領他的軍隊向北攻占城邑。等到城陽,軍隊已發展到十多萬人,攻破城陽中尉的軍隊。后來,聽說吳王戰敗逃走,自己估計無法和吳王共同成就事業,就率領軍隊返回下邳。還沒到達,就后背毒瘡發作而死。
二月中旬,吳王軍隊已被擊垮,戰敗而逃。于是,皇帝頒布命令給將軍們:“聽說行善的人,上天會用福事報答他;作惡的人,上天會用災禍報償他。高祖皇帝親自表揚功德,封立諸侯,幽王、悼惠王的封爵斷絕了,孝文皇帝哀憐他們格外給予恩惠,封立幽王的兒子遂、悼惠王的兒子卬為王,讓他們奉祀他們先王的宗廟,成為漢朝的藩國,恩德與天地相匹配,光明與日月同光。吳王劉濞違背恩德違反道義,引誘天下逃亡的罪人,擾亂天下的錢幣,稱病不入京朝見二十多年,主管大臣多次呈請懲治劉濞的罪行,孝文皇帝寬恕他,希望他能改過從善。現在竟然與楚王劉戊、趙王劉遂、膠西王劉卬、濟南王劉辟光、菑川王劉賢、膠東王劉雄渠盟約反叛,做出叛逆無道的事,發兵危害宗廟,殘殺大臣和漢朝的使者,脅迫千萬百姓,亂殺無辜,燒毀民舍,挖掘墳墓,極為暴虐。現在膠西王劉卬等更加大逆不道,燒毀宗廟,掠奪宗廟中皇室的器物,我甚為痛恨他們。我穿著白色衣服避開正殿,將軍們要勉勵士大夫們攻擊叛敵。攻擊叛敵時,深入敵軍多殺敵人才是有功,捕捉到的官員要在俸祿是比三百石以上者都殺死,不要釋放。膽敢有議論詔書和不按詔書去做的,都處腰斬之刑。”
當初,吳王渡過淮河,與楚王向西進軍,在棘壁打敗漢軍,乘勝向前,銳氣極盛。梁孝王害怕了,派六個將軍攻打吳王。梁王的兩個將軍又被打敗,士卒都逃回梁。梁王多次派使者向條侯報告情況并求援,條侯不答允。于是派使者在皇帝面前說條侯壞話,皇帝派人讓條侯救援梁國,條侯還是堅持對自己有利的計策不肯出兵。梁王派韓安國和為國事而被殺的楚國丞相的弟弟張羽做將軍,才能夠稍微打敗吳國的軍隊。吳國的軍隊想要西進,梁國據城堅守,吳軍不敢到西邊去,就跑到條侯駐軍的地方,在下邑與條侯的軍隊相遇。吳軍想與條侯作戰,條侯堅守營壘,不肯交戰。吳糧斷絕,士兵饑餓,多次向條侯挑戰沒有結果,就夜里奔襲條侯的營壘,驚擾東南方向。條侯派人防備西北方向,敵人果然從西北方向侵入。吳軍大敗,士兵大多餓死,有的叛逃潰散。于是,吳王和他的部下壯士幾千人連夜逃走,渡過長江逃到丹徒,得到東越的保護。東越有軍隊一萬多人,又派人收攏集中吳國的逃兵。漢朝派人用厚利誘惑東越,東越即刻騙吳王,讓吳王出去慰勞軍隊,就派人用矛戟刺殺吳王,裝起他的頭,派一部快車迅速報知漢朝皇帝。吳王的兒子子華、子駒逃跑到了閩越。吳王丟下他的軍隊逃跑時,他的軍隊就潰散了,大多陸續投降了太尉、梁王的軍隊。楚王劉戊兵敗,自殺而亡。
齊的膠西王、膠東王、菑川王圍攻齊國的臨菑,三個月不能攻下。漢朝軍隊到來,膠西王、膠東王、菑川王各自率領軍隊回去。膠西王于是赤膊光腳,坐在草席上,喝著冷水,向他的母親王太后謝罪。王太子劉德說:“漢軍遠道而來,我看他們已經很疲敝了,可以襲擊他們,希望收攏大王的剩余軍隊進攻漢軍,進攻不能取勝,就逃入大海,也不算晚啊。”膠西王說:“我的士兵已經潰散,再不能發動使用他們了。”沒有聽從太子的話。當朝的將軍弓高侯頹當送給膠西王的信寫道:“奉詔書前來誅討不義的人,投降的赦免罪過,恢復原來的爵位封土;不投降的誅滅他們。大王何去何從,我等待答復以采取相應行動。”膠西王到漢軍營壘前赤膊叩頭請求說:“我劉卬違犯王法,驚駭百姓,才使將軍辛苦地遠道而來到這個窮國,請求懲處我碎尸萬段的罪。”弓高侯手持金鼓來見他,說:“大王為戰事所苦,我希望知道大王發兵的經過。”膠西王叩頭膝行回答說:“現在,晁錯是皇帝當政的大臣,他改變高祖皇帝的法令,侵奪諸侯的土地。我們認為這是不道義的,擔心他會敗亂天下,所以七國發兵,將要誅殺晁錯。現在,聽說晁錯已被誅殺,我們就收兵而歸。”將軍說:“大王如果認為晁錯不好,為什么不報告天子?沒有得到皇帝的詔書虎符,擅自發兵攻打遵守王法的正義侯國。由此看來,你們的本意并非要殺晁錯啊。”就拿出詔書給他宣讀。讀完后,說:“大王自己考慮應怎么辦吧!”膠西王說:“像我這樣的人死有余辜。”就自殺了。太后、太子也都跟著死去。膠東王、菑川王、濟南王也先后死去,封國被廢除,收歸漢朝。酈將軍圍攻趙都城十個月才攻克,趙王自殺。濟北王因被劫持的緣故,才得以未被誅殺,被徙封為菑川王。
當初,吳王劉濞帶頭反叛,把楚軍和吳軍合在一起率領,聯合齊、趙的軍隊。正月起兵作亂,三月全線潰散,只有趙國最后被攻克。景帝又封立楚元王的小兒子平陸侯劉禮為楚王,作為楚元王的繼承人。徙封汝南王劉非統轄吳國原有封地,做江都王。
太史公說:“吳王劉濞之被封吳王,是其父親被貶謫的緣故。吳王能夠免除賦稅,支使民眾,是因他擁有銅礦海鹽的便利。叛逆作亂的念頭是因兒子的被打死萌生的。因下棋爭執而發難,最后國滅身亡;親近外族的越人而謀害同宗,最后自己死亡。晁錯為國家深謀遠慮,災禍反而降臨自己的身上。袁盎善于權變游說,最初受到寵信,最后遭受屈辱。所以,古時候諸侯土地不超過百里,山海也不分封給諸侯。‘不親近夷狄,以致疏遠宗親’,大概是對吳王說的吧?‘不要做出謀劃策的人,否則會受到懲罰’,豈不是說的袁盎、晁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