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中祐一趕到醫院的時候監督正坐在門外的椅子上，見竹中祐一過來便迎了上去。

“怎么回事？”

“醫生說是過度勞累導致的。”

“過勞......”

竹中祐一想起前幾天看見阿部望他那濃濃的黑眼圈。

“為什么要給他安排那么重的任務？我記得有跟監督反應過吧？”

“但是我安排的任務是正常的量啊，做其他動畫也是這樣的。”監督撮著牙花子，也很郁悶。“只是這家伙他自己......”

“他怎么了？”

監督嘆了口氣：“雖然由我來說不太合適，竹中桑你聽了也別生氣，是他自己過于追求高質量的原畫導致的，本來能正常完成的工作量一下子就翻了倍，能完成任務就怪了，不如說他能撐到現在才倒下我也很佩服他了。”

“那為什么不能調整進度？高質量的原畫對動畫也有好處吧？”

“對竹中桑肯定是有好處的，但對我們來說不行啊。”監督苦笑。“阿部桑在我們制作公司每待一天都是要錢的，如果調整進度多花的預算應該找誰？”

“所以你們就一直讓阿部桑死命地畫？幸好今天只是暈倒，萬一猝死了呢？你們要負這個責任嗎？”

監督擠出一絲笑容：“哪，哪有這么夸張，猝死什么的哈哈哈......”

“超預算了就往上匯報，而不是讓手下透支身體來強行完成任務！”

“但是，竹中桑，預算不是說變就能變的啊，而且牽一發而動全身，原畫推遲其他的部分也要跟著推遲，超出的預算可不是小數目，就算竹中桑同意，制作委員會的其他股東也不會同意的！更關鍵的是，如果不按照計劃表來，能不能按時放送也是個問題.......

而且我們也沒要求他畫這么高質量的原畫啊！他自愿的也怪不得我們，所以竹中桑也不用太覺得過意不去——”

“行了，我知道了，監督先回去吧。這里交給我。”竹中祐一擺擺手。

監督皺了皺眉，就算竹中祐一是投資人，但他畢竟比竹中祐一大了一輪，竹中祐一這般呼來喝去的語氣讓他有點不舒服：“竹中桑，這無關我們的責任——”

“我說！回去工作！”竹中祐一盯著他。“拖延了進度，多出來的預算你幫我出嗎？！”

監督愣住了，竹中祐一不再理他，推開病房的門走了進去，監督看到了里面靠在床上的阿部望，站了幾秒后嘆口氣走了。

“哦斯~”

阿部望正吊著藥水，睡過一覺之后氣色看起來好多了，他用另一只手對竹中祐一揮了揮。

“我說什么來著，讓你休息一下，這下好了，醫院的床比家里的舒服是吧？”竹中祐一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

“沒辦法啊，每天的任務必須要完成，不然到后面只會越積越多，超出時限沒有完成的話我就算違約了。”

竹中祐一沉默了，他很想對阿部望說“不用那么辛苦，原畫只要過得去就好了”，但他怎么也開不了這個口。

“對不起，我......”

“不用對我道歉，監督其實說得沒錯，是我自愿的。”阿部望嘿嘿一笑。“我喜歡斗破蒼穹，所以愿意為了它的動畫努力，只是我自己身體不好沒撐住而已，怪不得你。”

頓了幾秒，阿部望又接著說道：“做我們這行的，其實多多少少感覺有點對不起那些輕小說作者吧，有時候為了輕松一點就在質量上妥協了，最后做出來的東西不說作者，我們自己也不滿意，但沒辦法。人都是自私的生物，為了自己，也只能對不起那些作者了。”

他看向竹中祐一：“但我不希望《斗破蒼穹》也有這種遺憾，我真的很喜歡這部小說，更喜歡它的動畫，我不能對不起這本小說，對不起竹中你。”

“......為什么是阿部桑呢？”

“欸？”

“我突然感覺有些不對勁，為什么是阿部桑覺得對不起我呢？為什么是我對不起阿部桑呢？造成現在這個局面的，不是因為完全不合理的任務分配嗎？”

“不合理？但是這個數量其實很正常，大家都是這樣過來的——”

“從來如此，便對么？”

“欸......”

“該對那些原作者道歉的是動畫制作公司，而不是你們這些原畫師，阿部桑。”

“但是......”

竹中祐一突然想到一篇文章，前世他是因為某外賣才知道這篇文章的。

“阿部桑聽過‘石崇斬美人勸酒’這個故事嗎？”

“那是什么？”

“出自華夏的《世說新語》，講的是有一個叫做石崇的人，每逢宴請賓客，都會命令侍女勸酒，如果客人不喝酒的話，那么他就會下令把侍女斬殺，所以客人為了不讓侍女白白受死，只能一直喝酒。”

阿部望咂咂嘴：“真變態啊......”

“如果阿部桑是那個客人的話會怎么辦？”

“如果是我的話大概會老老實實喝酒吧，畢竟我不想侍女因為我死掉啊。”

“為什么是因為阿部桑呢？殺人的不是石崇嗎？”

“欸......為什么，因為是因為我不喝酒才導致侍女被殺啊，如果我喝酒的話侍女就能活下來了不是嗎？”

“所以這就是問題所在。”竹中祐一笑了。“阿部桑你覺得侍女是因為你而死，但真正的罪魁禍首不應該是制定這個規則的石崇嗎？如果沒有這個規則，就算阿部桑喝不喝酒，侍女也不會死不是嗎？

客人當中總有能喝酒的，也有不能喝酒的，但石崇卻用侍女勉強每一個客人去喝酒，用侍女去威脅客人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把‘殺死侍女’這口黑鍋轉移到客人身上。

于是客人與侍女便形成了矛盾，客人覺得是侍女在強迫自己喝酒，侍女覺得是客人殺死了自己。但其實，這兩件事的罪魁禍首，都是制定了這個規則的石崇不是嗎？”

“這......仔細想想的話好像真的是這樣......”

“現在再想想，制作公司就是石崇，作為原作者的我就是那客人，阿部桑就是勸酒的侍女。”

阿部望仔細想了一會，回過味來了：“難怪作者和動畫制作人員一直是對立的！我還一直覺得這樣的制度還很合理，太可怕了！”

“這就是資本啊，阿部桑。”竹中祐一站起身。“阿部桑先休息吧，工作的事等你出院之后我們再聊。”

“好。”

竹中祐一走出病房，光屏突然彈了出來，上面是一個問題。

【你不也是資本嗎？】

“我不喜歡。”

他答非所問。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