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nèi)的空氣一瞬間由緊張轉(zhuǎn)變?yōu)橄矏偅蛴畲蟛缴锨埃p手裹住老人一雙皮糙骨硬的老手，嘴里師爺喊的熱切非常。

旁邊趙方旭語氣溫和解釋道：“老人家聽說你回來了很快又要走，說什么也要來看看你。”

“呼呼，老夫都兩年沒見小宇子啦！好不容易趕上一趟，怎能錯過？”郭海皇張開耷拉的眼皮，渾濁的瞳孔里光輝依舊，他將手抬起仔細摸了摸向宇的臉頰肩膀雙臂，笑著點頭：

“不錯，沒懈怠！”

向宇連忙搖頭：“我哪兒敢啊！”

說起他跟這位武道宗師的緣分，那還要追溯到“十三臂上能站人”的時期了。

別人舉鐵，向宇舉舉鐵的人，一臂掛倆足下生風(fēng)毫無問題。

那一年，趙方旭終于決定讓他正式踏入異人的世界，也同樣是那一年，向宇靠著一膀子怪力與在系統(tǒng)夢境中學(xué)來的戰(zhàn)場殺伐手段，將所投門派里修行花里胡哨法門的師兄弟們捶了個遍，最后甚至在越級挑戰(zhàn)長老時，也以壓倒性的姿態(tài)獲得了勝利。

拳打，腳踢，頭槌，肘擊，飛膝，最普通的招式卻有著最直白的效果——一擊必殺。

那時的向宇完全醉心于霸王的英姿，醉心于那份純粹的傲慢與強大，對于系統(tǒng)賜予的試煉他全盤接受，飛舞在戰(zhàn)場上的血肉哀嚎與雜草般被收割的性命在他眼中連游樂都算不上，只是通往王道的“必經(jīng)之路”。

何為強？何為霸？只使用最簡單最直接的招式，只運用正面迎擊的兵法，堂堂正正地壓倒一切，這才是向宇想要成為的存在。

武術(shù)？招式？拳理？術(shù)法？那都是弱者才會考慮的，都是無法從正面取勝的卑鄙之人才會采取的，對于真正的強者而言，無疑是不純粹，不潔凈之物。

生來就是怪物，天生注定成為王者，這樣的誘惑，無人能夠拒絕，而身為穿越者的向宇更是深陷其中目空一切。

也正因如此，在經(jīng)歷了系統(tǒng)的反噬之后，回首眺望那個不成熟的自己，向宇才會對郭海皇如此感激。

……

歲十三，年末，在連續(xù)退出三個門派之后，趙方旭領(lǐng)著向宇來到中華家南方某處典雅莊園。

紛紛揚揚的鵝毛雪染白天地，卻無法靠近火爐般燃燒的向宇周身。

“有年頭了啊這地方。”向宇問。

“嗯，清朝傳下來的。”趙方旭答。

倆人再沒話說，主要原因還是在向宇，為了他鬧出的事端，貴為公司董事長的趙方旭不得不到處賠罪。

“我強還有錯了？”

面對這樣的質(zhì)問，趙方旭一時無言以對。

于是有了今日的會面。

“嚯嚯，好氣勢！”

坐在廳堂正中的老者氣質(zhì)比起屋內(nèi)的古風(fēng)裝飾都要陳舊，瓜皮帽配馬褂，連瘦弱都稱不上的干枯身材，不堪入目的老朽褶皺面容，故作時髦的墨鏡，無一不令向宇感到厭煩。

又是這樣，又是這種“國術(shù)宗師”，什么殺人技，什么要害打擊，什么象形取意，自詡多少年歷史，祖師誰人師承什么高人，弟子遍布全國頭銜如何響亮……

到最后全他媽不堪一擊。

名姓奇怪的老人笑容慈祥，開口便是贊嘆：“這體格可真棒啊！像是覆蓋著一層鋼鐵呢！”

“沒有那么夸張……”向宇心情好轉(zhuǎn)客氣擺手。

“人總是向往強大，而力量，自然是其中最具有吸引力的。”瘦小的郭海皇舉起自己只剩一層皮的手臂：“小伙子你，跟老夫年輕時可謂一模一樣。”

哈？向宇皺起眉頭：這老鬼在扯什么胡話？就憑這副病懨懨的身體，這副矮小的骨架？也配與我相比？

“曾經(jīng)的我，也無比向往純粹的力量，沉迷在刻苦的鍛煉之中，沒日沒夜地提升自己，直到成為中華乃至整個亞洲的最強力士！”

“不管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不論做什么都輕而易舉，誰都不是對手，那時的我，跟如今的你，一模一樣。”

隔著墨鏡，向宇也能感受到郭海皇跨越了時光的注視，溫和又憐惜。

“但是，”郭海皇嘆息一聲，像是在講一個并不圓滿的故事：“伴著無雙膂力而來的，是傲慢。”

“這份傲慢就像火苗灼燒著躁動的心，令你想要得到贊譽，令你無時不刻地想要去炫耀，不管他人如何反對也好，不管會造成怎樣的影響，都要向世人證明：自己所在的道路，所堅信的道理才是唯一正確的。”

“詆毀他人，否定他人，力量會帶來榮光，但是也令你短視，看不到自己的不足。”

一席肺腑之言情真意切，但是對于當(dāng)時的向宇來說，并不足以令他放下胸中志氣，舍棄霸王之路。

這也正中郭海皇與趙方旭的下懷。

兩位老人相對而視，默默點頭。

“那便來戰(zhàn)一場吧，用各自的道。”

雪白天地之中，兩道不沾半點白色的身影相對佇立，一高大一矮小，一年輕一老邁，一健碩一干枯。

一方是“力”的代表，一方是“理”的權(quán)威。

再三確認(rèn)過，一再保證過，不會追責(zé)，全無規(guī)則，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想怎么蹂躪就怎么蹂躪，即使對手血濺當(dāng)場也不會受到責(zé)難！

“真是沒轍，居然會有這種傻子嗎？”

向宇并不沖動，隨著契合度的上升，他的雙眼能夠看到的視界漸漸深入，不再限于外表，而是可以察覺到修為境界的輪廓，而眼前的老人，看上去弱不禁風(fēng)，實則真氣充盈五體，身懷絕技。

但是，絕技，并不能逆轉(zhuǎn)一切。

身高臂展體重，這些基礎(chǔ)數(shù)據(jù)可謂天差地別。

技術(shù)能夠逆轉(zhuǎn)一倍的體重差，兩倍時效果會大大減弱，三倍則會失效。

即便是不通武藝的一線健體運動員，也可以輕松打倒很多體格瘦小的武術(shù)家。

何況在夢境中早已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向宇，霸王縱橫天下的戰(zhàn)技已然為他消化，成為自己專屬的流派。

六維完勝，向宇在開戰(zhàn)前便已鎖定了勝利。

而后——

滿身鮮血躺倒在雪地之中，從頭到腳遭受重創(chuàng)，曾經(jīng)如鋼鐵堅硬的肌肉連一絲氣力都運用不起來的他，這才明白。

“五十年沉醉于力，五十年潛心于理，再五十年臻至化境。”

黑布衣袍干凈如初，站在向宇頭頂，此刻看上去遙不可及的郭海皇輕輕笑道。

“收起傲慢吧，小伙子，路，且漫長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