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后,堂內,高洪、張清泉和落霞都尉呂山淩傳看著一封官信,許久未有人言,因事關機密,其他諸人沒有宣召,孫云帆也被隔在了堂外。
信是州府來的,附有州刺史印簽,但卻不是州府發來的,而是李歲湑直接叫人傳給的高洪,按日子算,州府的信也不可能短短幾日就寄送而至,眾人皆暗自明白,是與李歲湑接洽的人算著日子直接拿出來的。
信中所述,大意是告知州府已出兵清剿截殺官兵、盜運軍備的江湖門派,要求落霞郡做好留守人員的看管工作并撰寫榜文告知百姓,講明事態,此前疏忽管理之罪暫扣,再有差池將追究所有守官重大失察之責。
此外,還有一件事,也讓張清泉深感無力,兩年前犯案的洛山殺手,被郡守提走了,有人看到他昨晚自行出了城,這洛山殺手被高洪壓著始終未審,這也是李歲湑的意思,只不過李歲湑下的是死命令,高洪早有疑惑,因此也不愿讓張清泉陷入過深,再也未提起。
高洪本已年邁的臉龐,不斷增添著土色,他連嘆氣的心勁似乎都拿不出了。呂山淩也是愁眉不展,虹劍門中他的友人甚多,如今被逼著要求做出某種近似“幫兇”的活計,他亦是心如刀絞。
最終,還是張清泉打破了僵局,他深鞠一躬道:“高大人,近來家妻惡疾頻發,大夫言之恐有變故,我欲辭去官府職務,留家陪守,若他日得眷有所好轉,我將再投公門,明日我將正式遞上辭呈,還望高大人恩準。”
“不準。”高洪側過臉去,直言拒絕,呂山淩也是聞言大驚,微張著嘴巴說不出話,少傾,他沒有聽到張清泉的回音,再正視他時,見對方依舊保持著深躬姿態,雖看不見眼神,但那堅決之態似乎伴著內力,慢慢散發出來。
“唉,去吧,辭呈我就不要了,本官碌碌無為一生,就讓我拿著土外剩下的一點殘肢,陪你一程吧。”
對于張清泉來說,高洪似兄似父,于他危難之際施以援手,于他潦倒之際給予幫襯,信任有加,同進共退不知幾許,今日言以至此,張清泉不愿多言,變躬為跪,猛磕一頭,起身毅然離去。
遠離大堂,正叼著草根望天的孫云帆看到疾走而出的師父,唾下口中物事快步跟上,剛想開口,卻覺氣氛不對,只好悄然的跟在后面,等著師父發話。
只是張清泉不曾言語,他牽走馬匹,一路出了城東,速度不疾不徐,孫云帆騎馬沿途跟著,起初并行,之后漸漸落后,因為他已發現,張清泉的目的地是望陽村,他的家,師父一直教導自己不要停止思考,至此孫云帆也已意識到了事態之嚴重,師父此行應是要去家中跟自己父母攤牌做什么交代了。
孫家外,孫云帆在外拿短刀隨意劃弄著土壤,師父見過他的父母后就讓他出來候著了,他盤算著屋內聊天的話題,似乎也只能猜出一部分,正躊躇間,突覺有什么物事逼近,甩刀后擋,干凈利落的隔開了一個速度不快的小石礫,他回頭看去,只見清憐可愛的李初雪正像這邊抿著嘴笑著,手臂還有剛剛收回的擺動。自那日后,孫云帆的心中就多了一張笑臉,每每想起就多了一份努力生活的向往,起初的他動力確實只是那無邊無際的大俠夢,然而隨著年齡和閱歷的增長,那拼搏更美好生活的想法也漸漸成為了他每日的動力,賣魚、打獵、采藥,賦予這張笑臉,真真的可惜了。
再多努力一些,會不一樣的,孫云帆經常會這么思索。
李初雪坐在了孫云帆旁邊,還是隔了些許距離,不過肩并肩的倚靠,已經默默成了兩人的沖動。
“我聽伯母說了,你去參與那個可怕的案子了,你真了不起,胖福和一些知情的同學們都在背后說你的故事,你漸漸的都和我們不一樣了,現在看看,石子都砸不中你了。”李初雪說到最后,嘟起了小嘴。
孫云帆遲滯了一陣,他從來未曾想過這種恭維的話會出現在自己身上,他也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才算是大人們說的體面,他瞟了一眼李初雪,對方依舊在撅著嘴,看著遠處的海面,海風略微吹動了她的頭發,這場景令他有些癡了,不過反應過來還沒有回話,便順口說了一:“要知道是你扔的,就能砸中了。”
話一出口,才感不妥,然后悔已晚,兩人的臉頰自顧自的紅了起來,一時間又是一陣沉默,最后還是李初雪攪動了這緊張的空氣,說道:“給我講講最近的經歷吧,撿你能說的多給我說說。”
孫云帆盤算著,為了初雪的平凡生活,他吧見聞和行動訴說了,而那些推測和結論,卻刻意地忽略掉了,尤其是著重講述了和浄平的切磋,真個是好好的在李初雪前神氣了一把。
兩人一句一笑地談論著,張清泉卻已出屋端詳了一會,不久他打斷了二人,叫孫云帆回到屋內,并叫李初雪等上一等。進屋后的孫云帆看到有些局促的母親,略感疑惑,父親則有些渾濁,看起來剛剛喝完了一壺酒。
未等詢問,變故突生,孫云帆只感背后疾風猛襲,待要回身已是不及,背上大穴已被點中,頓感身體軟麻,雙膝一跪向地面倒去,孫母張箐適時接著了他。
也正是這一下,孫云帆便已想通關節,言道:“師父,為何不帶徒兒前往,我是累贅嗎?”
“正因你不是累贅,才不能同去,為師半生心血,已系你-一人,為師生平坎坷,你若出事,吾恐難再保持正心,但你亦不必過于擔心,為師向來不是莽夫,只是心中有郁氣,終要找個出路,虹劍覆滅在即,定是寸草不留之局,為師無力改變這大局,但也定要在這棋盤中亂下幾顆棋子,有的人和勢力,需要有為師這樣的人站出來告訴他們,世間有真理,任你有再大的義,也不能攪渾這天地的理!”
“師父,我可以的,讓我去吧。”孫云帆懇求地說道。
“莫急,活下來才有未來之機,師父自有分寸,不會舍得這有用身的,而且我還有莫大牽掛,說不得,過幾日希望你去幫扶照料了。”話盡,張清泉向孫氏夫婦拱手行禮,二人還禮后,張清泉又看了眼倒在張箐懷中的徒弟,轉身而去。
是日,孫靜水將兒子關回了屋子,聽了張清泉囑托又加了兩層木板,防著內力與日俱增的孫云帆破門而出,又請李初雪和胖福來到家中進行寬解,初時發懵的兩個玩伴,待大致了解原委后,均表示定穩住孫云帆三日。
終因年少氣盛的孫云帆還是在首日大發了脾氣,并把臥室打的搖晃不已,待到了次日,還是沉下了心,打坐修氣,接受著現實,接受著自己的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