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瑾看著自己的師傅，十分小心又十分擔心。沒過多久，他臉上如此清晰地反映的感情就被表達出來了。

“師傅，你確定你沒事？”

這大概是今天早上第十次發問了。

“徒弟，你的眼睛在告訴你什么？”

“……”

“你是醫生，對吧？你向你父親學習，也向我這個老師學習。所以告訴我，你的眼睛告訴你什么？或者你是在暗示你的老師教的不合格？”

“沒有！”劉瑾立即回復。“師傅，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的！”

“如果這不是你的本意，你就可以按照我說的去做。”

劉瑾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但還是照做了。

“師傅的皮膚比平時看上去更健康。”這并不是說他的師傅看起來很好。他的皮膚仍然蒼白，只是比前幾天少了些。“師傅今天也走得更輕松了，弟子陪著你走了一個多小時，也沒見師傅有絲毫動搖。”

當然，那也有可能是他的師傅固執地隱藏著自己的弱點，但如果他能做到這一點，那也算是健康的表現。

“還有我的呼吸和心跳？”

“都在正常參數范圍內。”

考慮到他們走了多少步，這是他師傅健康的另一個標志。這并不是說他正在康復的路上或類似的事情。這樣的想法太天真了。

這僅僅意味著今天是個好日子。

所有生病的人都有，直到他們沒有。

“根據你的發現，你的診斷是什么，徒弟？”

劉瑾移開視線，嘟囔著什么。

“那是什么？”

“我說師傅身體變好了，可以出去散散心了。”劉瑾無奈道。

“如果你一開始就知道，那何必這么麻煩呢？”江老訓斥他。“你是醫生。不要因為瑣碎的多愁善感而懷疑你的診斷，情緒有其他的時間和地點。你對我個人的關心，無論多么感人，對于我們現在來說，都是一種阻礙。”

果然，他的師傅很嚴厲。

不過沒有錯。

“即便如此，”劉瑾交叉雙臂說道，臉上流露出不小的煩惱。“師傅，我還是覺得我們沒有必要去毒牙峽谷。”

江老一大早就把劉瑾叫醒，說要去毒牙峽谷。劉瑾當然也提出過幾次反對意見，都是跟他師傅的身體健康有關，但江老卻輕而易舉地將之置之不理。

無論是醫術，還是修為，江老都是比劉瑾要高得多。

“你不想讓我去，因為還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所有的理解都是從無知開始的。”

毒牙峽谷和毒霧已近在眼前，劉瑾和江老卻毫不畏懼。對他們來說，峽谷沒有奧秘。

“你是徒弟，我是你的師傅。我有責任讓你不那么無知，這樣你就可以獲得理解，盡管任務可能很艱巨。”

毫無疑問，師傅的舌頭一如既往的鋒利。他的那部分沒有絲毫的不適。

劉瑾擔心的，是他剩下的部分。

的確，他的師尊身體健康，可以去毒牙峽谷。江老畢竟是帝境的修士。現在九頭蛇神已經不在了，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什么威脅了。

然而，僅此而已。

劉瑾沒有記錯的話，他們到達峽谷的時間是平時的兩倍。

一旦進入毒霧，他也不會錯過師傅身體的輕微顫動。抵抗毒藥，對他的師傅來說應該是呼吸一樣簡單的任務，今天幾乎干擾了他的平衡感。

“我們是來收集材料嗎，師傅？”

劉瑾不認為他們是，準備出發的時候，他正要去拿藥簍，江老叫他把藥簍丟在了后面，這次他們不需要它。

“當然不是。”一邊往峽谷深處走，江老一邊說道。他并沒有像以往那樣，用自己的氣來嚇跑這片區域的生靈。這告訴劉瑾，他的師傅大概是打算讓他去應對這些到來的毒物。

要么就是他太虛弱，無法爆發出氣，但這種可能性不是劉瑾現在想要考慮的。

“現在，你只是在我們走路時保護我。”

沒過多久，劉瑾就發現自己就是這么做的。

紅鱗蜈蚣是第一個攻擊他們的峽谷生物。

劉瑾已經不是第一次跟人交手了，現在，他比上次更快更強。

孟月給他的刀一閃，從鞘中取出。

一息之后，紅鱗蜈蚣倒下。

這是第一次襲擊，但不是最后一次。

五足蟾蜍。

一群毒炎蠑螈。

一只金尖蝎子。

一個接著一個，他們來了。一個又一個，劉瑾殺了他們。孟月的刀一次又一次地劃破肉體和內臟。劉瑾出手兇狠，這本不是他所具備的，可他在守護著自己的師傅，根本就不能有任何僥幸心里。

所有靠近它們的生物都必須死。

依然很多……

“師傅，你是不是在做什么吸引他們的事情？”劉瑾斬殺了某種巨大的螳螂，問道。靈獸的確切名字他已經忘記了。

劉瑾的問題也不是沒有道理。雖然在峽谷內被靈獸襲擊并不少見，但劉瑾卻幾乎想不起來，它們有過這么執著的時候。此外，他的師傅并沒有朝著峽谷的中心前進，而是讓他們繞著圈走。

就好像不斷的攻擊是這次來毒牙峽谷的目的。

“我并沒有這樣做，捕食者在看到比較容易攻擊的獵物時就會直接來的。當然，他們大大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而大大低估了你的能力。我可以說只有無意識的野獸才會出現這種情況，但是盡管如此，這符合我們的目的。”

江老話音剛落，黑暗中就出現了一個新的生物。

它用四只腳站立，全身覆蓋著淺紫色的皮毛，深色條紋貫穿全身。它長著長牙對著他們，咆哮著咆哮著。

五毒虎。

“找到這個就行了。殺死它，但盡可能讓尸體完好無損。”

也就是說，劉瑾不能用刀。

很好。

劉瑾沖了進來，不給靈獸攻擊自己師傅的機會。靈獸掃了他一眼，長長的爪子在空中呼嘯而過，威力足以砍倒樹木。

第一根針進入，就在野獸肩膀的正下方。

它踉蹌了一下，突然一只腿不能用了，但很快就恢復了氣勢，轉身發動攻擊。它鋒利的長犬齒試圖將劉瑾的肉撕成碎片。

第二針進去。

一聲怒吼。又一次絆倒。

第三針進去。

微弱的一擊。弱小的攻擊。

第四針進去。

第五針進去。

劉瑾讓自己深呼吸一口氣，這頭野獸永遠倒下了。他不確定這是否會奏效。

“不錯。”進入峽谷之后，江老身上的氣第一次爆發，保證了他們不會再受到攻擊。然后他向劉瑾扔了一個罐子。“吸干它的血液，收獲它的內核。請注意，五毒虎的血液呈強酸性，不要讓它接觸你的皮膚。”

劉瑾盯著江老剛剛扔給他的罐子。上面包裹著許多符咒。他的眼睛立即識別出它們的用途。保存、空間，他的師傅當然是有備而來。

劉瑾就不是這樣了，他沒有吸取靈獸身體所需的任何適當工具，但預計他會在不沾染任何血液的情況下執行任務。

劉瑾嘆了口氣。

“好的，師傅。”

劉瑾跪在死去的野獸身旁，開始了他的工作。即使沒有合適的工具，這些步驟和動作也早已深入他的身體。

“前幾天我和我父親談論了他的過去。”

他今天不是打算問師傅的事，但如果不是現在，那又是什么時候？毒牙峽谷現在就只有他們倆個人。所有的野獸都被他師傅的氣嚇跑了，意味著不會有任何干擾。劉瑾懷疑自己再也沒有更好的機會和他的師傅談論這個話題了。

“你沒必要告訴我這些。即使我沒有立即意識到你父親的意圖，你的行為不言而喻。你們兩個最近比平時更莊重了，真是難以置信。”

劉瑾被師傅的話嚇了一跳。盡管如此，他的手在切割野獸的肉時沒有犯任何錯誤。

劉瑾昨晚對父親說的話，并不是說謊。不過，或許是真的，或許，自從劉建國向劉瑾說出真相后，父子之間就出現了一些尷尬。這是很自然的。一夜之間，劉瑾得知了許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劉建國將自己最黑暗的秘密暴露給了兒子。

事實上，他們之間只有尷尬的事情也說明了他們作為父子的關系的力量。

“我從父親的角度了解了一些事情，但是……”

“但你想聽聽我的看法。”江老替他說完。

劉瑾點頭。

“你希望聽到我說什么，徒弟？說你父親撒謊？他沒有他說的那么可怕？”

“不，什么都沒有。”劉瑾搖頭。“我只是想更好地了解我尊敬的父親是什么樣的人。就這些。”

“他是個白癡，”他的師傅毫不懷疑地直率地說。“他到現在仍然是，但當時，他是一個更大的白癡。他失去了一切后，多年來一直跟著我，求我收他為徒。這就像看著一只羔羊向老虎獻身。”

江老話雖然嚴厲，但不可否認他臉上的笑容。

“他并非完全沒有天賦，這讓他比大多數來找我學習知識的傻子都強。然而，他并不是很好的選擇。如果使用得當，憤怒可以是一種強大的東西。控制得當，憤怒會變成動力，但這樣的事情對你父親來說是不可能的。”

“可是，師傅收他為徒。”

“我被他干擾了我的診斷。”江老撫著長長的胡須承認道。“我讓他發誓，作為預防措施，我教他的醫術除了治病救人之外不會用于其他任何目的。我告訴他，如果他這樣做，我會親手殺死他。”

然而他沒有。

“在你父親在暴龍帝國肆意妄為的時候，我正忙著處理其他事情。等我追上他的時候，我來懲罰的那個徒弟早就死了。”江老皺眉。“不，也許那只是我過去避免殺死他的借口。那時，我更憤怒的是他對自己所做的事情，而不是他對他的國家所做的事情，多么可笑。”

“搞定了。”劉瑾說。鮮血在罐子里，內核現在在他的手中。

“好的。現在用這個燒了它的身體。”

江老又給了他一個符咒。有了它，尸體會在幾秒鐘內著火并變成灰燼。

“你的表現已經足夠好了，我想我們可以認為這是成功的。”

“我還是不能說我明白這個功法的意義，師傅。”

江老嘆了口氣。

“我還有三個月。”

對劉瑾來說，仿佛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就好像師傅的話，留下了一個聲音無法傳播的虛空。

“最壞的情況是兩個月，最多也就是三個月，僅此而已，”他的師傅繼續說道。“等到那一天到了，我會通知你。你帶我到這里，就像我們今天所做的一樣，你也會像剛才那樣做。你要榨干我的血，掏出我的內核，焚燒我的身體和內臟。”

“這，這是……”

荒謬。

不可想象。

江老雖然說是內核，但也不是在說靈獸的內核。修煉者的“內核”雖然有時叫一樣，但實際上根本不同。靈獸是天生就有可以修煉的內核的生物。人類的身體里沒有這種東西。取而代之的是，人類通過他們的丹田和經脈移動氣來煉化他們的身體。隨著修為的成長，他們能夠通過修煉，在自己的丹田中煉制出一種特殊的產物。

這種產物，俗稱仙丹，是修士延年益壽的東西。隨著修行者的不斷成長，他能夠進一步煉化這種產物，更能延長他的壽命。

那是人的內核。

去拿。去收獲它，這是禁忌，更是大不敬。

“你怎么能要求我做那種事？”劉瑾驚恐的問道。

“我希望你去做，因為如果你失敗了會發生什么。”江老告訴他。“你已經知道我為什么會死了。眼下，是我的本事能擋住我體內的毒。如果我沒有能力，你認為會發生什么？”

劉瑾的思緒又回到了第一次見到江老的時候，渾身火辣辣的。那個時候，他不知道這代表著多大的危險，但如果那火勢失控了……

毒到帝境，足以殺人……

如果讓這樣的力量肆虐，那么這座城市……不，不僅僅是這座城市。就算江老離開，遠行百里，也無濟于事。

“別誤會，當我的靈魂消失時，最壞的毒會跟著一起消失。”江老繼續說道。“然而，剩下的仍然足以造成無法估量的損失。這就是為什么你必須這樣做。作為你的師傅，我很慚愧，我必須向你提出這個要求，但除了你之外沒有人能做到這一點。”

別人做不到？

劉瑾想否認。他張了張嘴，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想，除了他還有誰能做到這一點！任何人！

沒有任何人！

也沒有必要懷疑他的師傅說的是不是真的。他絕不會在這種事上撒謊。

這意味著……這意味著……

“作為您的徒弟……作為您的徒弟……我，一定會完成您的旨意的，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