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樹坐在休息室里，喝著罐裝橙汁等七海出來。這個休息室的布局跟模擬測試里的一模一樣，給了一樹個不算九死一生，但也有五死五生的難忘回憶，現在看著身下的沙發還有點糾結。

千年此方瞥了一眼一樹：“就像做了個床底有人的噩夢，然后在自己的床上醒來哈？”

一樹苦笑：“你形容的還真有那么點貼切。”

門被從外面推開，“嘿！我結束啦！”七海略顯疲倦地從外面進來，徑直沖到自動販賣機前挑飲料：“累死我啦！”

“估計還有一會你們就會得到結果了。”千年此方說。

事到如今一樹也算是見了世面，就算最后沒有通過測試也不虛此行。當然，除非FAIU要清除一樹的記憶——以模擬測試內以假亂真的感官技術來看，一樹相信以他們的技術水平，應該還是能做得到的。

不一會兒，原推門走了進來，把測試結果分別遞給一樹和七海：“恭喜二位了。”

一樹和七海對視了一眼，掩飾不住喜悅之情。

“你們已經通過了調查員入職測試，現在成為了FAIU櫻島分部的實習調查員，實習期三個月，實習結束后若沒有重大失誤，將在評估后升任正式調查員，有些東西現在得跟你們說清楚，首先作為調查員意味著什么你們應該已經知道了，我們會明天一大早把你們送回去，然后你們有三天的時間處理好你們的外部生活，三天后回來報道。”

原看了眼千年此方，他接上話題：“你們成為正式調查員后屬于次級調查員，具體關于調查員的分級和FAIU內部的等級制度會在調查員手冊上詳細說明，這本手冊已經在你們的宿舍里了，對，效率就是這么高，你們已經有自己的宿舍了，單人間，男女分住。”

“現在二位可以前往自己的宿舍適應一下，晚飯會在-20層之上的每一層食堂提供，你們想去哪一層都可以，但今天的話我建議你們來-7層食堂，也就是我和千年此方固定用餐的地方，我們會給你們傳授一些經驗。”

一樹喝了口果汁，點點頭。

“然后這小姑娘的話是特殊能力者。”千年此方這句話讓一樹差點噴了出來。

“什么？你認真的？”

“當然，她是精神系干涉型能力者，妥妥的重點培養對象。”

七海昂著頭，鼻孔朝天：“想不到吧一樹，我天賦異稟誒。”

一樹仍然沒有從震驚中緩過來。原萬里香看他這樣，便開口道：“那我現在解釋一下特殊能力的分級吧，特殊能力分為念動、通靈、精神、體能、概念和時空六大類，其中除了概念之外的五種能力都有細分的兩種分支即‘特殊型’，而概念系因為其特殊性不需要也難以做這種分類。每一個人的能力都是不同的，雖然同系同型甚至同等級的兩個人都有不一樣的能力，這種區別可能很細微，但也可能相差甚遠。所以每一個擁有被評價為C級以上的能力的能力者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代號，也擁有一個自己能力的名字——有時候是同一個名字，而每一個能力都會被從低到高分為D、C、B、A、S五種等級。”

千年此方插嘴道：“比如FAIU櫻島分部的新晉A2，謀士‘語置心局’就是這樣的，但是他并沒有任何特殊能力，這個稱號純粹是因為他的謀略特點而得名，這也是你要努力地方向，江川君。對了，待會你會去見他一面。”

一樹點頭，又問道“那七海屬于什么等級？”

“還沒有評價，一般而言要等到實習期過了之后，能力穩定下來才會進行評價，不然一個星期換一個評價也太麻煩了，因為每次評價能力都需要A2以上的所有人出席，所以一般三個月會舉辦一次固定評價大會，所有人都可以收看轉播，當然被評價者需要前往會場展示自己的能力。”

“那你們說的A2是？我聽見好多次了。”

“是FAIU內部的等級制度，最高是A1，代表著部長和副部長，然后是A2，我們這也是兩位，其中就包括剛剛提到的【語置心局】吹石直哉先生，然后依次是A3、A4、A5。我們就是隸屬于A3的調查員，不管是一級調查員還是次級調查員都在A3范圍內，不過實習調查員的話是屬于A4，剩下的A4和A5的話就是負責后勤和其他的工作人員，那些出租車司機的話要我說應該屬于A6。”

一樹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好了，沒什么事的話就先去宿舍看看吧，一樹跟我來，我帶你去找吹石。”

……

一樹被原帶到了位于-22層的宿舍區。

FAIU的跟尋常政府工作部門的效率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就測試這么一會兒，一樹的指紋和臉模就已經被上傳到了這間宿舍的認證系統里了。

他用人臉識別打開自己宿舍的門，宿舍的主色調是藍色，里面的配置簡約卻不簡陋：床，衣柜，帶電腦的桌子和衛生間加起來基本就是整個宿舍，而精心的設計讓房間里充滿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安心感。

他把自己帶來的書包掛到椅子上，簡單收拾了一下洗浴用品就坐在床上給七海打了個電話。

“喂，七海。”

“一樹啊，你到宿舍了嗎，浴室里面居然有高級沐浴乳誒！！FAIU也太有錢了吧！”一樹仿佛能穿過信號看到七海眼里的星星，“明明那個千年此方大叔看上去這么不靠譜的說，連帶著我對FAIU的印象也不靠譜了起來。”

“那位原前輩不也不像我們眼中的調查員嗎？”

“嘿嘿，也是哦，她看上去就是一個隔壁的大姐姐呢。”

“誰說不是呢。”一樹在電話外聳了聳肩，“不過那家伙雖然看上去平平無奇，但他給我的感覺絕對是有真料子的，有時候他的眼神簡直銳利的不像話。”

“好啦好啦，我們去逛一逛這里吧？反正離吃飯的時間還早。”七海興奮道：“這里居然是地下22層哦！我從來沒有去過這么深的地下！”

“好，你等我換個衣服。”一樹笑。

“嗯，快點哦，待會短信你會合地點。”說完七海就掛斷了電話。

一樹掛斷電話，進淋浴間隨便沖了個澡，就換上換洗衣服出了門，靠著指示牌和問路（主要是問安保人員）找到了七海發過來的地點。

一樹抬頭看了看區域標志，“嗯……C2-1，沒錯。”

他站在原地環顧四周，看到了七海一個人站在右邊的欄桿旁，便向她走去。

“嘿！”一樹拍了拍七海左邊的肩膀，將身體移到右邊。

七海一個迅猛的往右轉頭，盯了一樹個正著。嫣然一笑：“小伎倆，我早就看破了啦。”

一樹撓撓頭，“不管用了嗎……”

“廢話嘛，你次次玩這招我怎么會再中招呢？”

“那我下次就利用你的這個心理。”

“切，想引誘我上當，你打錯算盤了呀實習調查員一樹君。”

“誒，難道有精神系感知的你不算實習調查員了嗎？”

七海小得意了一下：“當然算，不過我同時還是見習能力者罷了。”

“這是什么稱呼啊……好像在熱血漫畫中的超能力組織一樣。”

“什么啊！”七海惱羞成怒，“覺得難聽的話去和原姐說啊！”

“看你這反應，明明你自己也覺得不怎么樣的吧”一樹毫不留情地吐槽。

“好了好了，我們去逛逛吧，這一層應該沒有機密區域才對。”

“你問過千年此方了？”

“沒有，我憑借我精神系干涉型超能力算出來噠！”

“什么超能力，這不現在還屬于沒有實用價值的程度嘛……”

“喂你這家伙？”

“好好好，走吧走吧，別動不動就揪我耳朵呀。”

……

兩人順著道路閑逛，一路走到了一個植物園一樣的地方，圈起來的玻璃后是用人造光源培育的各種植株，有椰子樹也有灌木叢，甚至還有一大片沒有被玻璃圍起來的油菜花田。

“好神奇哦，這里居然有這么生機盎然的地方。”七海好奇地望去。

“那片油菜花田是什么鬼，其他的植物都是單株存在的，這么一大片也太惹人注目了吧。”

“不過真的很好看呀，果然油菜花還是要一下種這么多才美呢，如果是一小朵油菜花的話那多沒意思。”七海撇了撇嘴。

“小姑娘好眼光。”

一聲中氣十足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因為忘情地欣賞油菜花田的緣故，兩人都完全沒有注意到有人過來。

一樹回頭，一位穿著花襯衫和毛褲的老先生向他們走過來。

七海盯著老先生，偏過頭問一樹：“為什么這位要穿花襯衫配毛褲……看上去好奇怪。”

一樹也偏過頭：“我問誰去？”

老先生走近，很自來熟地說道：“這片油菜花田可是老夫的心血，萬萬不能和旁邊那些掉價的無機栽培混為一談。”

他走到欄桿邊，探出身子伸手摸著油菜花，閉上眼睛陶醉地說：“啊，這香味是多么藝術啊，生命力和喜悅在這里糅合，就像傳說中的農神播種一般令人愉悅……”

一樹給他讓了一個身位，低聲問道：“老人家是這里的研究主管？”

老人瞥了一樹一眼：“我看上去很老嗎？”

一樹隨口回到：“您剛剛自稱老夫來著。”

老人看著一樹，微微仰頭：“噢？這樣哦，那你又是怎么判斷出我是研究主管的呢？”

一樹直視對方的眼睛：“首先，我們一路走過來已經從C區走到了D區，從分界的那扇門開始的D區應該是以剛剛看到的無機栽培植株為主的植物研究區，而既然能夠在這一片研究性植物中占有這么大一片油菜花田想來不是普通工作人員能夠做到的，所以我推測您是一名研究主管。”

一樹的這段話里偷設了一條“研究區內只有研究員”的前提，仔細想的話這片區域屬于某位喜愛油菜花有資歷頗老的調查員也有可能，但是一樹想既然調查員手冊中表示地下20層之后是明顯劃分為測試（A），辦公（B），住宿（C）和研究（D）四個區域，那么就相當于將研究員的工作和調查員的工作分設于A和B兩個不同的區域，而D區顯然不應該被一個調查員憑資歷關系就占據這么一大塊中心地區，反倒是老研究主管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而其實一樹心里還有一個想法，那就是FAIU的成立不過寥寥三年，調查員因為出外勤的需要說是對體能不重視，但也絕對不會招這種老先生來當調查員，最多招來當顧問，而以研究員來說的話，這個年紀就合理多了。

不過這番話一樹沒打算說出來，畢竟看這位穿著隨性不羈，言語中無禁忌，指不定就有什么怪癖呢，一樹生怕這句話戳到他的什么痛點被穿小鞋——穿小鞋應該不至于，不過也會惹人不快。

老人摸了摸油菜花，“你小子就憑這個？”

一樹繼續直視他的眼睛，“沒錯。”

“你這推論在我看來太過草率了，一點都不嚴謹。”老人把身子收回來，“我不是研究主管，我只是一個快退休的老研究員罷了，在這里兢兢業業工作了十年，擁有一片油菜花田不過分吧？”

“據我所知FAIU才成立3年吧？”

“我就不能是在FAIU之前的這個地方從事工作？FAIU沒理由是在空地上建的吧，京都這么寸土寸金的地方哪還有這么大一塊空地。”

一樹不假思索地開口：“FAIU成立前這里是一條商業街和居民樓的交界處，您該不會是在這里擺攤賣拉面吧？”

老人饒有興趣地看著一樹：“你小子好像想的挺多嘛，是不是提前知道我要問這個問題？”

一樹想了想，牛頭不對馬嘴地回道：“老先生這個問題都是有意為之，我何來提前一說？”

這就是徹徹底底的詭辯了，有意為之和提前根本不沖突，只不過一樹不想透露自己的思考過程而已。

每個人在長年累月的觀察和思考當中都會形成自己的一套思維方式，掌握了這套思維方式就能做到站在他的角度思考問題，而若是有心利用這一點的話，從中針對性地下幾個套子對方就會輕易中計。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沒有任何一個善于心計的人會愿意把自己的思考過程像魚腹一樣攤開在陌生人面前，所以特意用這種沒什么用的話來應付老先生，為了不讓老先生緩過勁來還補了一句：“老先生作為老牌研究員是最講邏輯的不是嗎？”

不過老人并沒有指出一樹的語病，而是感嘆道：“我看你像小吹石，他在這里那么久，不孤單了呀。”

這一樹一聽，當即發問：“前輩和吹石先生認識？”聽口氣身為A2又是什么唬人的‘語置心局’的吹石直哉似乎還是這位的后輩，難不成兩人是師徒關系？一樹開始發散思維。

老人擺擺手：“別提他了，這幾年快把我煩死了，還有，你們是今天測試的那兩人吧？在這個地方不認識我的可真不多，既然這樣你們也別問我是誰了，自己問千年此方那家伙去，順便幫我催一下他還錢。對了，小姑娘，品味很好嘛。”還沖七海擠了擠眼睛

說完這么一段話他就轉身走了，一點給一樹提問的機會都不給。

一樹等老人走遠，轉頭對七海說：“這位老先生不簡單。”卻出人意料地看見七海的臉有點紅，讓一樹很是摸不著頭腦。

七海看一樹這樣，打了他一拳：“干什么啦，走了。”然后咕噥著“這老頭還真不見外……”

一樹疑惑莫名，只好繼續陪七海閑逛，一邊在腦海里消化老人話語中的信息。

兩人從油菜花田走到D區盡頭，又從D區走回C區，一路上順便商量好回春池之后收拾的東西和與街坊們解釋的細節，明天回去跟街坊鄰居解釋的時候總不能支支吾吾的什么都答不上。

其實一樹還真有點舍不得自己待了十幾年的這個小區，每一個人一樹都能報上名字，跟他們聊上一時半會，每一間住戶對一樹來說都有回憶寄托，慈祥又總愛嘮叨的木下爺爺、醉心于廚藝的中野太太、總是請一樹去喝酒卻每次都被推辭的近藤先生其實是個老好人，愛開玩笑的平澤阿姨經常問一樹自己的發型怎么樣，似乎最近和中野太太在這方面較上了勁……如此種種，就像漆黑夜空中的幾縷星光，每每看到，就會頓覺生活好像也稍微有那么一點兒不錯。

人生如棋局，總免不了勾心斗角和算計運籌，但似乎也有這么一塊地方，總是人們的心中凈土，是每個人善念種子萌芽的土壤。

春池小區里的他們，只是最普通的升斗小民，為了生計奔波。家庭主婦精打細算著全家的食材，卻也會在意自己的發型和指甲；上班族每天在往返在家和公司之間，疲累不堪的同時也在全家人面前裝出輕松的豪邁模樣；老人們怡然自樂，每天遛鳥澆花下棋，在小區里自成風景。他們的生活沒有什么時局政治，沒有什么偵案緝兇，沒有什么名利官場，更沒有什么不屬于這種生活的怪力亂神，正是他們這種有著平凡又顯得無趣的生活的人們，組成了這一盤浩齊海內，高同天杭的人世里的一局棋底，讓各種求名求利求茍活求赴死，求情求藝求風流求奸狡的人，都各有所得有所不得，在棋盤上追索人間繁如煙渺的蕓蕓眾生，百態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