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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榮辱(八)

葉知秋記掛著高振宇托買古玩的事。朋友里面,老芒是資深古玩玩家。知秋打電話找老芒,說:“我一個朋友托我幫他找件上檔次的古董,我一竅不通,你幫我想想辦法。”

老芒正在麓山頂上和幾個票友拉京胡、唱京戲,咿咿呀呀聲一片。他停下京胡說:“好啊。今年的‘床交會’要開幕了,你什么時候有空兒,我帶你去逛逛,說不定能找到好東西。”

葉知秋還是第一次聽到“床交會”這么曖昧情色的名稱,一問才明白,原來是指宏東每年舉辦一次的全國文物古玩交易會。

這個展會是純民間的,沒有官方背景,最開始由各地文物收藏協會輪流舉辦,先后在河南洛陽、安徽蚌埠等地舉辦過。宏東的文物商店全國有名,民間收藏協會非常活躍,五年前成功舉辦過一屆,自此文物古玩交流會就落戶宏東。文物古玩正式展出之前,參展的各地客商在住宿酒店的床上擺攤,供古玩收藏愛好者會前來淘寶、交易,慢慢就形成了圈內有名的“床交會”。

吃過晚飯,老芒開車接葉知秋去逛“床交會”。老芒說:“古玩市場良莠不齊,魚目混珠,贗品、假貨屢見不鮮,但是‘床交會’是圈內最有品質的交易會,主辦方和參展商為了提升交易額,共同抵制贗品假貨,展品質量還算有保障。這也是‘床交會’越辦越興隆,在古玩收藏界口碑好的重要原因。至于買價高低就要眼力了。你的朋友想要收藏什么?錢幣、玉器、陶瓷,還是字畫?”

葉知秋說:“這他倒沒說,只說買件能保值的古董,你做主吧。”

老芒介紹,這屆“床交會”共有40余家文物商店,20余家臺灣玉器協會,600余家知名古董商參展,國內典藏文物和回流文物是本屆交流會的熱點。主會場定在洲際酒店,臨近的三個酒店為分會場。每個酒店都集中一個主題,有的展出玉器、珠寶,有的展出書畫、碑帖,有的展出竹刻、木雕,方便淘寶者逛展會。

老芒帶著葉知秋直奔主會場,憑他的經驗,主會場的展品往往品質最高。進了酒店大堂,過去寬敞大氣的廳堂擺滿了攤位,顯得擁擠不堪,人頭攢動,如同進了農貿市場。展位上賣天珠、奇石、玉籽料的居多,每個展位前都圍著一大堆人。

老芒說:“我有個朋友是江蘇人,每屆‘床交會’都會參加,先去他那里看看。”倆人上了電梯,直奔12樓。

12樓比樓下安靜。每個房間都敞開著,床上擺著各式各樣的古玩珍藏,買家賣家輕言細語地交流砍價。老芒的朋友是個戴眼鏡的中年人,留著長胡子。如今留長頭發的男人多,留長胡子的男人少,顯得格外打眼。

老芒喊了聲老劉,問:“這次帶了什么好東西?我這個朋友想淘件寶貝。”

老劉捋著胡子,指了指床上說:“你們先瞧瞧,看上眼的玩意兒再談價格。這幾枚古玉還蠻不錯。”

葉知秋瞧著床上擺滿一個個木盒,盒子用格子格開,每個格子擺著些玉片、玉石,他是外行,不敢隨便拿起來看。老芒拿起一塊青碧的玉牌,放在燈光下細細看,老劉遞給他一支小手電筒,老芒把手電筒放在玉牌上看是否通透。看了良久,老芒說:“玉料是不錯,就是做工欠精致。”

老劉不以為忤,指著另一塊圓形的玉說:“你看看這塊,明代的古玉,我前幾天才收的貨。”

老芒看過,仍不太滿意。

葉知秋指著老芒剛看過的玉牌,試探著問道:“這塊玉要多少錢?”

老劉說:“你是老芒的朋友,一口價,8萬塊,如假包換。”

葉知秋只是隨口問問行情,眼睛卻看著老芒。老芒輕輕搖頭。倆人又看了幾件象牙雕刻、青銅器鼎,老芒不說話,知秋也不再開口問。

老劉說:“要不你們去隔壁看看?隔壁是個河南人,聽說帶了點高古玉過來。”

葉知秋雖是外行,卻知道明代以前的玉器稱為古玉,漢代以前的玉器為高古玉。高古玉以和田玉為主,留存至今的大部分在博物館及少數藏家手里。果然,老芒說:“高古玉最容易做假,價格又高,不熟悉的商家我怕看走眼。”

老芒帶著葉知秋逐層看了一遍,葉知秋大開眼界。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床交會”有各種各樣的展品、各式各樣的人物、各行各業的規則,匯成了一個古玩江湖。

逛了一大圈,倆人又回到老劉的房間。葉知秋遞了根煙給老劉,問:“生意還好吧?”

一支香煙交朋友。抽著葉知秋遞過的煙,老劉話多了起來,說:“亂世黃金,盛世收藏。今年比上屆好,買的人多,成交也快。不瞞你說,今天就成交了20多萬,基本都是刷卡的。”

葉知秋嘖嘖稱贊,他早注意到每個房間都裝著一臺移動POS機,心想老劉一個房間一天成交額20萬,那么一屆“床交會”下來,交易額可是個驚人的數字,便問:“你們參加展會,需要交什么費用嗎?”

老劉說:“費用倒不用,只是酒店的房間太貴。洲際酒店給我們的房價每天是1500元,太貴了。”

葉知秋明白主辦方拿了房間的差價。洲際酒店是五星酒店,每個標間也就1000多元,團購訂房的價格還會便宜很多,主辦方低價拿到房間,再轉手給商戶,商戶明知吃虧,也不得不入住。主辦方說不收參展費,變相收了房間差價,入住的商戶多,算起來是一筆大錢。

夜已經深了。老芒拉著老劉扯東扯西,要請老劉去吃夜宵。老劉說:“咱們老朋友啦,不用客氣。夜宵改天再吃。你如果誠心想買古玉,我給你透個信,聽說光頭喬總最近收了些好貨。你和喬總熟悉,有空兒可以到喬總那里看看。”

老芒一聽,拍了拍手:“哎喲,我倒沒想起喬總。他那里不時有些好玩意兒。他是個性情中人,人只要對眼、合適,價格倒不重要。知秋,我們改天到喬總那里去。”

老芒、葉知秋與老劉揖手別過。回去的路上,老芒告訴葉知秋:“老劉是個實在人,倒騰古玩多年,早些年吃過不少‘藥’,近幾年才慢慢賺了些錢。但是玩古玩的,沒有什么現錢,錢都押在貨上,有些好貨一時半會兒也出不了手,壓了大量現金。他提到的喬總是個收藏大家,家底殷實,我先約下喬總,定好時間帶你去拜訪他。”

葉知秋第一次接觸古玩圈,知道“吃藥”是行話,指看走眼、吃虧蝕本的意思,感慨地說:“行行出狀元,行行不易呀。知道古玩界水深,沒想到也是江湖。”

見光頭喬總那天,下起了雨。宏東的雨總是來得沒有由頭,像領導脫稿時的即興講話,顯得漫不經心,卻又意味深長。

老芒開著黑色奧迪車往城北駛去。二十多分鐘后,車子在一個小巷前停下。葉知秋看到巷口路牌上寫著“果園巷”,一條青石板路蜿蜒至小巷深處。

老芒說:“這條巷子名氣可大呢。巷子里有當年國民黨一個將軍的宅院,現在周邊都拆遷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獨門獨戶一個小院。”

小巷平平仄仄,倆人冒著細雨不緊不慢走著。

不一會兒,就看到一個扇形小門,門口立了塊3米多高的石碑,“宏東書畫院”五個大字蒼勁有力。

老芒輕輕按了門鈴,報了名字,門緩緩開了。映入眼簾的,是一個中式庭院,一扇月形拱門將院子分為內庭外室,外室種滿竹子,內庭幾棵古樹環抱著一幢兩層的西式小洋樓。院中一棵巨大的古樟樹高過了樓房,枝繁葉茂,像為小樓撐了把傘。

老芒帶著葉知秋往院內走,剛到走廊,就聞到一股淡淡的茶香。一群人正圍著茶桌喝茶。見了老芒,一個光頭站起來寒暄兩句,又坐下接著泡茶。

老芒曉得葉知秋不愿透露真實身份,就含含糊糊地介紹:“這位是喬總,這位是葉總,都是好朋友。”

光頭喬總朝葉知秋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倆人找了凳子坐下。葉知秋看到這間六十多平方米的茶室布置得古香古色,楠木制作的博古架上,擺著幾件青花瓷瓶,屋角堆著一大捆黑茶。

幾個買茶的客商圍坐在光頭喬總周圍。光頭喬總泡的是黑茶極品“千兩茶”,邊泡茶邊說:“五年前,我在湖南安化縣搞工程,為一個茶廠修廠房,結果茶廠老板沒錢付工程款,就打算用倉庫里的一批黑茶抵債。當時黑茶根本沒有知名度,沒人喝,也沒人炒,每塊茶餅兩斤重,堆在倉庫里沒人要。我看茶廠老板可憐,就同意茶廠老板按100元一塊的價格折算,把茶廠倉庫里的一千多塊茶餅全部拖了回來,往車庫里一丟。后來我都忘了這批茶,放了三年,每塊茶餅漲到了800元,現在有茶商出價1200元一餅,我都不愿賣。所以說,茶遇有緣人,人算不如天算。”

葉知秋見喬總左手拇指竟然戴了一塊玉扳指,碧油油的晃眼,這東西只有古裝片里才看得到,此刻坐在茶室里,聽他品茶論道,有點穿越的感覺。

老芒顯然和喬總很熟悉,知道他在談生意,也不插話,與知秋慢慢品著茶。葉知秋常到“舍得茶館”喝茶,對黑茶略知一二。黑茶年代久遠,可追溯到唐宋時期,當時交易茶的集散地為四川雅安和陜西漢中,茶葉通過西藏、新疆運到中亞和歐洲。最初交易的品種是綠茶,但因路途遙遠,沒有遮陽避雨的工具,雨天茶葉常被淋濕,天晴時茶葉又被曬干,這種干、濕互變過程使茶葉在微生物的作用下發酵,產生品質完全不同于起運時的茶品,故有“黑茶是馬背上的茶”的說法。后來,茶商在制茶時特意增加一道渥堆工序,用人工的方法加速茶葉陳化,經過渥堆后的茶葉,顏色已經由綠轉黑,形成黑茶。

有人問喬總:“黑茶的名頭沒有普洱響,普洱的知名度高些。黑茶與普洱有什么區別?”

喬總說:“這兩種茶都屬黑茶系列。普洱炒作在前,所以知道普洱的多,黑茶直到近幾年才開始流行。”

葉知秋忍不住說道:“黑茶的基本工藝流程是殺青、初揉、渥堆、復揉、烘焙。黑茶一般原料較粗老,加之制造過程中往往堆積發酵時間較長,因而葉色油黑,過去主要供邊區少數民族飲用,所以又稱邊銷茶。黑茶是藏族、蒙古族和維吾爾族等兄弟民族日常生活的必需品,有‘寧可三日無食,不可一日無茶’之說。”

老芒插話說:“黑茶因產區和工藝上的差別有湖南黑茶、湖北老青茶、四川邊茶和滇桂黑茶之分。上次我和玩攝影的朋友到內蒙古采風,當地牧民招待我們喝的就是安化黑茶。”

客商們見他倆談吐不俗,不敢小看,與喬總談妥黑茶價格,約好第二天來運貨,便散去了。

談妥生意,喬總邀請老芒、葉知秋上樓吃飯。

樓是木板樓,踩起來吱呀作響。二樓墻上掛滿了名人字畫,葉知秋細看竟然有趙樸初、范曾、吳冠中、黃永玉等大師的字畫,暗自猜想不知這些字畫是真是假?

喬總似乎看穿了葉知秋的心思,笑著介紹說:“這幢樓原來是國民黨莫將軍的府邸,莫將軍是抗日名將,解放戰爭后跟著蔣介石到臺灣去了。‘文革’時期,市革委會在此地辦公,將軍府才萬幸保存下來。改革開放后,這里作為愛國主義教育基地供人參觀瞻仰,前兩年搞舊城改造,差點被開發商拆了。莫將軍后人特意從臺灣回來,聯絡了幾個省政協委員寫了提案,呼吁把將軍府作為民國古建筑保護起來。市里分管領導找到我,我就花了點錢把將軍府里里外外修繕好,修舊如舊,以市美術家協會的名義搞了個書畫院。平常在這里喝喝茶,鑒賞字畫,蠻好玩。”

老芒夸贊說:“喬總有膽魄和眼光,修繕這地方,沒有實力,玩不起啊。我佩服你做事的氣魄,既保留了將軍舊宅,又讓舊宅充滿生氣,是十足的善舉。”

喬總淡淡道:“維修費用不多,就一千多萬吧。倒是裝修這幢樓花了點錢,主要是收購名家字畫,貴!不過這地方清靜,省里、市里好多領導有空兒就會過來坐坐。”

葉知秋說:“喬總好韻味,現在宏東到哪兒去尋這樣一塊寶地。”

喬總點頭,說:“我花錢換來這個院子十年的經營權,其實還是蠻劃算的。”

菜端上來,雅致可口。三人圍桌而坐,喝著紅酒,東拉西扯,庭院里細雨沐浴過的古樟樹散發出淡淡木葉清香。

老芒說:“喬總,葉總是我的鐵桿朋友,想尋一件好器物,你看有沒有合適的寶貝?”

喬總手里晃悠著紅酒杯,淺淺地啜了一口,說:“找東西要看機緣。葉總,你我倒還是有點緣分,昨天我剛尋到一件寶貝,你看看。”說著,從脖子上解下一件東西,遞了過來。

葉知秋拿到手里一看,是件不大的漢白玉器,色澤柔和,形狀像馬、像鹿、像驢、又像駱駝,仔細一看又什么都不像,尤顯別致的是玉器頂部有一坨淺紅。

老芒接過去看了看,驚嘆道:“好東西啊!喬總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喬總得意地笑笑,并不說話。

老芒細細地揣摩著玉器,口氣自信地說:“這是塊漢代古玉,器形是‘四不像’,其實就是麋鹿。麋鹿生活于長江中下游沼澤地帶,是古代的一種靈獸,傳說以青草為食物,有時會到海里銜食海藻。”

葉知秋說:“好像《封神演義》里姜子牙的坐騎就是麋鹿。”

老芒指著古玉上的紋飾告訴知秋:“這塊玉有‘味兒’。有的行家鑒定玉器,注重技術細節,觀察表面紋飾或雕琢手法,特別在意沁色,而鑒玉大師王世襄說過,好玉有股‘味兒’,哪些有,哪些沒有,一看就能‘聞’出來。古代的玉匠為了掌握手藝,愿意花很多的時間反復琢磨一件玉器,耐得住枯燥、寂寞。有的玉匠心氣兒高,力求盡善至美,慢慢就形成一種造器的精氣神。這些心氣兒都滲到器物上了,行家一看就看得出來,有神!至于在機器上做成的玉件,是完全看不到的,機器仿制的再好、再惟妙惟肖,總沒有手工一刀一刀琢出來的那種神韻與味道。”

喬總點點頭,說:“老芒好眼力。漢代的玉器不稀奇,但神似靈獸的古玉器卻很罕見,最可遇不可求的是靈獸頭上這塊坨紅,古玩圈里叫作‘鴻(紅)運當頭’。這些因素疊加起來,這件玉器就稀罕了。”

葉知秋對玉石不了解,但仔細端詳這塊晶瑩溫潤的古玉,似乎喬總說的句句都對,放在手里把玩,古玉愈發瑩潤,竟有些愛不釋手。

喬總看他這副模樣,笑笑說:“葉總,我倆投緣,你如果喜歡,我就讓給你吧。”

葉知秋不知這東西值多少錢,拿眼望著老芒。

老芒低聲與喬總耳語起來。聽老芒說完,喬總舉起酒杯敬葉知秋,說:“這塊玉我本想留著自己戴,既然葉處長看上了,我愿和你交個朋友,10萬塊錢讓給你了。”

喬總一直稱呼葉知秋為葉總,這會兒改口稱葉處長,自然是老芒說了葉知秋的身份。葉知秋來時叮囑過老芒,不要透露他的真實身份,但老芒怕喬總要價高,價格壓不下來,就說了葉知秋是省政府辦公廳的處長,受人之托來尋寶。喬總交游廣闊,愿意賣這個人情,開口報了實價。

老芒點了點頭。葉知秋曉得價格沒有問題,便說:“謝謝喬總,我今天沒帶這么多現錢過來,這東西我要了,明天帶現錢過來取。”

三人把酒言歡,不知不覺,雨停了。葉知秋微醺間看著桌上那件“鴻運當頭”,心想,振宇得到了它,莫非就真的能夠鴻運當頭、步步高升?

第二天,葉知秋打電話給高振宇,用手機轉發了幾張古玉的照片。高振宇看了,說:“你幫我找的寶貝,又請專家把了關,肯定沒有什么問題,定下來吧。你發個賬號給我,錢直接匯到你卡上。”

葉知秋心想,10萬塊呢,高振宇說得這樣輕松。他覺得通過轉賬付款不妥,便說:“你不用匯款過來,我先幫你墊著,你下次見面給現金給我得了。”

葉知秋打電話給老芒,要他先墊10萬塊錢把玉器從喬總那里買過來。老芒爽快地答應,當天就把玉器送到葉知秋手里。

過了幾天,高振宇陪崔鴻鵠來省里開會。領導開會,秘書聚會。高振宇與葉知秋約好晚上見面。倆人在賓館附近的一個小茶館里找了個僻靜包廂。高振宇點了普洱,要服務員退下,他自己泡茶,手法嫻熟老道。

葉知秋把裝了“鴻運當頭”玉器的小盒遞給高振宇說:“東西我給你帶來了,你看看。”

高振宇打開隨意看了看,遞過一個紙袋,說:“蠻好,你和老芒選的東西錯不了。一個做生意的朋友托我幫他買的,物有所值就行。10萬塊錢在里面,麻煩你轉交給老芒,讓他費心了。”

葉知秋見這么貴重的玉器高振宇都不細瞧,又聽他說是幫朋友買的,心里懷疑,口里卻不便問。

高振宇聽說網帖調查告一段落,長噓了一口氣:“我知道崔書記的個性,他是個光明磊落的漢子,不會去做那些齷齪勾當。事情調查清楚,不影響崔書記就行了。”

葉知秋說:“我估計這事會到此為止。除了發帖舉報的人,各方面都希望盡早平息事態。振宇,崔書記是省里下派的干部,遲早會回省里。你跟著他這么多年,他又很器重你;等他調回省里時,你爭取跟著往省里調。到那時候,我們四個同學又能聚在一起了。”

高振宇說:“是啊。如果他調回省里,我只有兩條路可走,要么下派到縣里去任職,要么跟著他往省城調。反正要爭取在他調走之前安排好崗位,否則以后就難了。至于能不能調到省里來,還得看崔書記自己的發展。”

葉知秋在檔案處憋屈得厲害,很多話藏在心里無處訴說,與高振宇敞開心扉,便說了目前的境況。他本想到辦公廳有番作為,不想一年多過去,過的卻是喝閑茶、聊閑天兒,寫無用文章的日子。他被苦悶與煩惱纏得太久,又是在老同學面前,說起來沒有什么忌諱。

高振宇聽他說完,表示非常理解,又想了想說:“知秋,你目前關鍵是要想辦法離開檔案處,爭取調到核心處室。與領導接觸得多,升遷的機會才多,更容易脫穎而出。”

葉知秋說:“我倒不是那么在乎升遷,而是想干點實實在在的事情。只有把事干好,日子過得充實,才不會覺得虛度光陰。別人聽了這話,可能覺得我矯情,但這是我真實的想法。現在要想調整處室,也沒有合適的機會。”

高振宇說:“有機會要爭取,沒機會要創造機會。聽說辦公廳秘書處馬處長會被提拔為副巡視員,位置騰出來,自然就會有干部調整。趁這個機會,你爭取調整到秘書處、綜調處、督查處等處室,內部崗位調整難度小些,好做工作。”

葉知秋說:“秘書處是最好的處室,想去的人擠破腦袋,暫時輪不到我。我只是想換個環境,不要窩在檔案處。我們現在的這個處長,在檔案處一待就是30年,原地不動,想起來都讓人心酸。”

高振宇說:“那確實。人家說女人的年紀不經熬,其實機關干部最經不起熬。時間一晃而過,沒有踩上點,錯過一次機會就趕不上趟了。”

葉知秋喝了口茶,說:“如果有崗位騰出來,古力志當秘書處處長的可能性最大。”

高振宇分析道:“我聽崔書記說過,好像秦明副省長快到年齡了,遲早會轉到省人大去。那么古力志應該會在他去省人大之前轉崗。古力志任副處級秘書四年多,任處長的資歷夠了。在辦公廳,秦省長要提拔誰還不是一句話?只不過古力志是他的秘書,他會有所顧忌,不會幫得那么現形。”

葉知秋笑著說:“瞧,振宇你比我對辦公廳的情況還熟悉。古力志人其實挺好,工作能力也強,就是平常比較傲慢,群眾基礎不是太好。不過,我倆關系還可以,能聊到一塊。”

高振宇一拍手,說:“只要古力志當處長,他提出要調你到秘書處當副處長,不順理成章嗎?你和他關系好,提前溝通一下很有必要。”

葉知秋似有所悟,說:“鄭風浪副秘書長分管人事,他很關照我,我會去溝通。只要他同意放人,古力志又提出要人,應該沒有問題。關鍵是古力志能否當上處長。”

高振宇說:“是啊,人事問題最說不清楚。組織提拔你有一萬條理由,不提拔你也有一萬條理由。”

倆人沏的是云南七子普洱,越喝越釅。葉知秋突然嘆了口氣說:“振宇,我們在學校的時候,滿腦子想的都是國計民生,可是在機關里待得越久,人越迷惑,要么忙忙碌碌,要么渾渾噩噩。按常人的目光來看,能在省政府工作,又舒服又威風,還有什么不滿足。可是人最大的悲哀,就是發現自己所做的事情沒有意義,更為可悲的是,還得一天天這樣重復下去。”

高振宇點燃一支煙,頗有同感地說:“知秋,那時我們都是學生,自然滿腔熱情和理想。可是現實就是這么殘酷,達爾文適者生存、物競天擇的道理適合各行各業。你只能不斷往上走,這樣自己的空間才會更大,才能夠按自己的想法做一點事情。”

葉知秋若有所思,說:“網上有個帖子——有人對馬云說,我佩服你能熬過那么多年難熬的日子,最終有了這樣的輝煌。你真不容易!馬云卻說,不對,應該是我佩服你。我熬那些苦日子時一點都不難,因為我知道它會變好,我佩服你明知道日子一成不變,還能堅持幾十年照常過下去。我看了這個帖子后想了很多,為什么很多人在機關里,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的模樣,但不去改變,甚至沒有想過要去改變。是環境讓他們麻木了嗎?是溫水煮青蛙的效應?還是根本沒有勇氣去改變?”

高振宇說:“所以說,窮則思變啊!”

葉知秋深深地吸了口煙,說:“胡適先生早就說過,要讓好人進政府。只有好人進了政府,才能更好地為老百姓服務。其實,絕大多數干部想給老百姓做點事情,實現自我價值。我自己有體會,原來在鄉鎮、縣里、省信訪局工作,還能干點實事,感覺日子過得充實,到了省政府辦公廳直接與老百姓打交道少了,務虛的東西多了,心里反而不踏實。”

高振宇說:“知秋,你說得對。但也有個領導曾經說過,想為老百姓干點實事,要先有話語權才行啊。你、我都還是要丟掉一些書生氣,現實一點,務實一點,這樣才能找到施展手腳的平臺。”

葉知秋說:“振宇,無論什么時候,我們都不能喪失理想信念和精神自由,淪為體制和權力的附庸。希望我們都能夠堅持心中的理想,有機會去實現。”

倆人好久沒有這么掏心掏肺地說過話,聊著聊著都動了真情。

高振宇換了話題,問:“對了,知秋,你怎么認識景江辦事處的唐夢云?上次開招商會,我看你和她還蠻熟悉?”

葉知秋不好說是與陳大年吃飯時認識的,含糊道:“亮亮進厚德小學時找過她,她出面把事情辦好了。我與她是普通朋友,打了幾次交道,感到她挺有才氣,協調能力強,也還蠻肯幫忙。”

高振宇說:“紅顏命厄。我聽人說過,她是個苦命的美人。”原來,唐夢云大學畢業后分配在景江市財政局,人長得漂亮,單位又好,追求她的人排成排,結果被一個副市長的兒子追求到手。結婚后,唐夢云工作上進,當了局行財科科長,而丈夫露出了公子哥的真面目,到處尋花問柳、酗酒鬧事,一不順心就對她拳腳相向,打得她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唐夢云顧忌名譽,忍氣吞聲。后來那公子哥在不三不四的朋友慫恿下竟然吸毒,把家里鬧得雞飛狗跳。這樣一來,唐夢云就下決心離了婚。副市長的媳婦鬧離婚在景江市算個花邊新聞,議論的人多了,副市長臉面就掛不住。唐夢云想離開傷心地,市里就安排她到駐省辦事處任副主任。她工作盡心盡力,各方面關系協調得井井有條,沒多久就轉正當了主任。

難怪夢云神情上總有股淡淡的憂郁,即便是在笑時也揮散不去。葉知秋嘆道:“沒想到她身世還這么曲折,一個女人真不容易。”

高振宇笑道:“你莫非是看上人家了?這種女人,輕易不動情,動起情來最容易沉陷進去。別怪我沒有提醒你,你少去惹她,到時候脫不了身。”

葉知秋說:“你扯遠了,我只是隨便問問。”

高振宇看看手表,時間不早了,擔心崔鴻鵠找他,起身告辭。臨走時,他用力拍了拍葉知秋的肩膀,說:“知秋,記住,放下身段,適者生存。”

回家的路上,葉知秋仔細回味著這些話,覺得似乎有道理。看來,自己還是要蛻去一些東西,清高、自省換不來施展抱負的平臺和錦繡前程,現實既沒有想的那樣美好,也并不是那樣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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