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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蝶戀花

  • 江湖
  • 華發(fā)生
  • 15890字
  • 2021-11-17 14:36:52

(一)紫玉成煙

葬花山莊里種滿了各式各樣珍貴的花,被微風(fēng)吹得此起彼伏,儼然一片爛漫而絢麗的汪洋。香氣在上空浮動,引得一群群五彩斑斕的蝴蝶翩躚飛舞,景色十分醉人。

繽紛的花瓣隨風(fēng)飄進(jìn)百花亭,輕輕地吻著薛紅蝶那緋紅色的衣裙。然而,縱使眼前是此等絕美的景色,薛紅蝶卻始終愁眉不展。

“夫人,紫木堂的老顏求見。”手下來報,打斷了薛紅蝶的思緒。

“不見。”薛紅蝶正愁悶著呢,哪有閑情逸致接見葬花山莊眾多分堂里一名職位低微的屬下?

“但是夫人,他有一樣?xùn)|西給你,說你見到這東西,一定會見他的。”那手下也看出薛紅蝶現(xiàn)在的心情不太好,小心翼翼地道。

薛紅蝶接過那遞來的東西,那是一塊紫玉,其正面刻著“此生永,樂安寧”幾個篆字。她全身一震,忙叫人帶老顏進(jìn)來。

老顏身形佝僂,皮膚黝黑,頭發(fā)稀疏。薛紅蝶以前見過此人,雖然沒有與他交談過,但對他的印象卻很深,因為老顏看起來比他的真實年紀(jì)要大得多。

“老顏,這塊紫玉你是怎么得來的?”薛紅蝶開門見山地問。

“我叫顏滅。夫人。”老顏很認(rèn)真地看著她。

“顏滅?”薛紅蝶看著他那凌厲的目光,怔了一怔。像老顏這個模樣的人,不論是誰見了他,喊他的名字,都會在前面帶個“老”字。當(dāng)然,一名卑微的屬下,竟然用這樣的語氣跟莊主夫人講話,著實有些造次。

老顏似乎沒有覺察薛紅蝶的不滿,獨自望著園中百花,深深地吸了一口隨風(fēng)而來的香氣,仿佛極其沉醉:“古人賞花有三品:‘茗賞上,談賞次,酒賞下。’當(dāng)著如此百花,嬌艷欲滴,如不泡上一壺茶慢慢品嘗,豈不是暴殄天物、大煞風(fēng)景?”這個老顏一向寡言慎行,可此時在薛紅蝶面前竟然說這么多,和平時判若兩人。

幾名花士看不過去,意欲斥責(zé)老顏。薛紅蝶卻擺一擺手,吩咐下人:“上茶。”

老顏接過茶碗,蹺起小指、中指和拇指如拈蘭花般拈起碗蓋,然后繞著茶碗邊緣摩擦,左三圈、右三圈地磨了一會兒,方將茶碗輕輕湊到鼻尖,聞一聞那散發(fā)出來的茶香。

薛紅蝶心里怦然一跳,她看得很仔細(xì),這個動作分明就是在模仿花錯!花錯喝茶時的習(xí)慣與他人不同,喝茶要更有耐心、更高雅。但是這些優(yōu)雅的動作,發(fā)生在老顏身上,卻顯得十分怪異。

“他為什么要模仿花錯呢?”薛紅蝶想著,不禁皺緊了眉頭。

老顏嗅到茶香后,卻沒有喝下去,反而皺著眉頭問:“怎么不是夫人喜歡的碧螺春?”

薛紅蝶不知這老顏從哪里得知自己喜歡碧螺春,但“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此次前來難道只是為了與自己談?wù)摬璧溃垦t蝶于是回答道:“碧螺春莊中沒有了,遲些叫下人去買,先生姑且將就著吧。”

雖然是敷衍,但由“老顏”改稱“先生”,薛紅蝶還算客氣,也看得出她對他的重視。老顏呵呵一笑,放下茶碗說道:“夫人無非是想從老夫口里知道這塊紫玉的來歷。現(xiàn)在我將其完璧歸趙,夫人請收回它吧!”

這塊紫玉確實是薛紅蝶之物。五年前,她將它作為生日禮物送給官人花錯,只是沒過幾天,這塊玉就丟了。她曾為官人輕率對待自己的心意而氣惱了幾天,慌得官人花盡心思哄了她多天,但她還是耿耿于懷,畢竟那是極其名貴的苗疆凍玉。

失蹤了五年的紫玉為何會出現(xiàn)在老顏手中?

“咱們開門見山地說吧,”薛紅蝶問,“你在這時候拿出紫玉,肯定是知道我心中的煩悶。”

“是的,夫人。”老顏不緊不慢地道,“夫人現(xiàn)在會如此煩悶,是因為夫人的一樣?xùn)|西不見了,這樣?xùn)|西說來讓人難以置信,他就是我們葬花山莊的莊主花錯。”堂堂一個世家莊主無緣無故地失蹤,說出去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官人不見了,那更是一個笑話。這些日子,薛紅蝶一直靜觀其變。若是花錯被綁架了,不用她找,綁架者自然也會找上門來。

薛紅蝶仔細(xì)端詳老顏,只見他臉頰瘦削,嘴唇干裂,眼角密布一條條魚尾紋,頭發(fā)所剩無幾。如不是那雙眸子昭示著他精華內(nèi)斂,他看起來就像一具上個朝代留下的干尸。她心中大驚,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難道這個老顏就是那主動找上門來的人?

“人生無常,有時難免會失去一些東西。但最美妙的莫過于那種失而復(fù)得的感覺,就像這塊紫玉,由于夫人心有所掛,所以此刻想必歡喜若狂。夫人內(nèi)心必定十分期待對花錯那種失而復(fù)得的感覺吧。”老顏笑呵呵地道,在他口中只稱“花錯”,不叫“莊主”,作為屬下這已是大不敬。

薛紅蝶再也忍不住了,拍案而起,喝道:“老顏,你若是知道莊主下落,快快說來!”

“我叫顏滅。夫人。”面對莊主夫人動怒,老顏依舊無動于衷地再次強(qiáng)調(diào)道。薛紅蝶望著這老鬼朽木般的眼神,禁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

“有些東西失去了,夫人會知道;但亦有些東西即使失去了很久,夫人也不一定知道。請問夫人,花錯是什么時候不見了的?”

“五天前。”

“五天前?”老顏苦笑,搖搖頭,“夫人真的那么肯定?”

薛紅蝶一怔,聽老顏的語氣,似乎花錯失蹤不止五天。可不對啊!五天前她還和花錯在這萬蝶園中散步呢!她再看看這個神秘的老顏,見他眼里閃過一絲詭異的神色,薛紅蝶心中一凜,怒道:“是你綁架了莊主!”

“我沒有綁架花錯。”老顏答道。

“那你至少知道他的下落,你不說出來,就別想活著離開葬花山莊!”薛紅蝶言辭十分犀利,底下十幾個手持利劍的花士從花叢中閃出,將百花亭圍了起來。

“死?”老顏哈哈大笑,情緒有點激動,喊道,“夫人看我這個模樣的人,難道不像已經(jīng)死過多次的人嗎?我還怕再死一次嗎?”

他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薛紅蝶倒拿他沒有辦法了,只好揮一揮手,暗示花士退下。那些花士后退幾步,垂手而立。薛紅蝶盯著老顏,問道:“那你想怎樣?”

“我沒有綁架花錯。他其實一直在你身邊,只是你沒有發(fā)現(xiàn)而已。”老顏一字一句地道,“所以,我要和你玩一個游戲。游戲進(jìn)行中,花錯不會出來見你,你如果想見到他,就要順著我的指示,自己尋找。”

薛紅蝶暗叫晦氣,遇著一個瘋狂的家伙。現(xiàn)在可以肯定是老顏把花錯藏了起來,但這個捉迷藏游戲的背后到底有什么目的?金錢,還是權(quán)力?委實令人費解。薛紅蝶隱隱覺得一個巨大的陰謀已經(jīng)醞釀了很久。

“第一個提示我已經(jīng)給你了,就是這塊紫玉。夫人多想想有關(guān)這塊紫玉的事情,就會知道要去什么地方了。要是想不到……嘿嘿,就怪花錯福薄命淺了!”老顏說完便轉(zhuǎn)身離開百花亭,一副沒有商量余地的模樣。周圍的花士側(cè)身讓開條路讓他通過,老顏消失在花叢深處。薛紅蝶見此,使了個眼色,只見群花爛漫中閃過數(shù)條人影,向老顏消失的方向追去。

薛紅蝶握著那塊紫玉,仔細(xì)琢磨。即使烈日當(dāng)空,這玉握在手里亦能產(chǎn)生一股寒氣,由掌心直透肺腑,感覺和握著冰塊一樣,極其罕有。

“娘,爹怎么還不來看圓兒?”一個稚嫩的聲音打斷她的沉思,是她兒子圓兒,圓兒其名取自“花好月圓”之意。

薛紅蝶在圓兒的額頭上親了一下,笑道:“你爹外出幾天,很快就會回來。到時他會給你帶許多好吃的、好玩的東西回來。”

“真的?”小男孩喜形于色,一點也沒察覺大人話語下的沉重,兀自追蜂撲蝶,在花叢中玩得不亦樂乎。

不一會兒,兩名花士帶來了紫木堂的柯堂主。柯堂主對剛剛發(fā)生的事情有所耳聞,嚇得伏地不起,顫聲道:“夫人,這事與老朽無關(guān)啊!”

薛紅蝶冷冷地道:“與你無關(guān)?老顏出自紫木堂,是你一句話就能推脫的嗎?”

“該死,老朽該死啊!”柯堂主嚇得面如土色,“老朽這就派人去找他,非把他抓來見夫人不可!”

“不用了!”薛紅蝶冷笑,這老顏狡猾得很,豈是他能夠抓到的,“給我說說這個老顏。”

“是。”柯堂主擦了擦汗,定了一下神道,“這老顏兩年前入了紫木堂,向來孑然一身,做事規(guī)規(guī)矩矩,沒立過功,也沒犯過錯。屬于那種你不說,還真想不起來的人。老朽怎么也想不到他會干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

薛紅蝶皺著眉頭,柯堂主一番話說了等于白說,聽他的介紹,顯然他也不知道這個老顏的底細(xì)。

正在這時,只見手下抬著數(shù)個擔(dān)架進(jìn)來。薛紅蝶一看,上面躺著的都是剛才她示意去追蹤老顏的花士。

一名花士稟告:“大家悄悄追著那老家伙,來到一座小丘,突然有數(shù)十名黑衣人從山坳沖出來,他們手里拿著一把狀似新月的彎刀,動作迅捷無比。除了擔(dān)架上的幾位兄弟受了點傷,其他的花士都死了,所以我們只好眼睜睜看著老顏混在黑衣人中揚長而去。”

“黑衣人?”薛紅蝶心中一凜,看來這老顏絕不是孤身一人行事,在他的背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

那花士頓了一頓,又道:“夫人,老顏有一句話要我轉(zhuǎn)達(dá)給您。”

“什么話?”

“他說:‘這個游戲夫人一個人參與就好了,我不希望有其他人摻和進(jìn)來。’”

薛紅蝶知道自己已經(jīng)陷入老顏的“游戲”里面去了,要救花錯,只有按照游戲的規(guī)則玩下去。

現(xiàn)在,游戲開始了。

她看了看那塊紫玉,開始想和這塊紫玉有關(guān)的事情。

這塊紫玉產(chǎn)自苗疆,但她和花錯都沒有去過苗疆,他們也沒有來自苗疆的仇家,因此應(yīng)該和苗疆沒什么關(guān)系。她五年前托人從苗疆購買了這塊紫玉,原本是作為禮物送給花錯的。紫玉的背后有一些花紋,上面有磚墻、角檐,還有銅鐘和水井,看起來像是一座廟宇。

記得花錯接過紫玉的時候,忍不住嘖嘖稱贊,然后忽然叫道:“小蝶,你看!這不是碧霞山的北雁寺嗎?”

他一說,薛紅蝶立刻醒悟,那些線條勾勒出來的不正是碧霞山上那座雄偉的寺廟嗎?

“北雁寺……北雁寺!”

薛紅蝶馬上醒悟,這塊紫玉的提示就是北雁寺!

北雁寺從前香火鼎盛,薛紅蝶經(jīng)常來此酬謝神恩。只是這幾年不知何故,里面的僧人跑光了,到處長滿野草,蛇蟲出沒,寺廟也完全荒廢了。

對于北雁寺的衰落,薛紅蝶一直覺得惋惜,因為北雁寺是她和花錯初次相識的地方,也是他們情定終身的地方。

薛紅蝶本是附近州郡一處花販人家的女兒,因在水路運送花卉入城,被賊人攔江搶劫,她所有的親人都被賊人殺了。她為免被辱,跳入激流……等她醒來的時候,已被人救到這北雁寺。

救她的就是葬花山莊的公子花錯。她無法說清花公子看著她時,那異樣的眼神是怎樣的一種感情。她印象最深的是,當(dāng)花公子將那伙攔江賊人全部擒來,在她面前把他們的人頭統(tǒng)統(tǒng)砍下扔到滔滔江水中時,她是那么的驚訝。

后來的事情都是順理成章的了。她成了花夫人,成了葬花山莊的女主人,還生下了圓兒……

天色漸明,薛紅蝶登上碧霞山。山上忽然傳來一陣悠長的鐘聲,沿途沒有出現(xiàn)她想象中雜草叢生、蛇蟲出沒的頹敗的景象,相反,路上竟然出現(xiàn)三三兩兩上山祭祀的人。

薛紅蝶一怔:“難道北雁寺重開了?”

她正自躊躇中,忽有二人從她身邊急急忙忙地上山。

“查明了,那伙蟊賊的老大是飛魚幫的洪天養(yǎng)!”

“快去報告公子,公子已經(jīng)等得不耐煩了。”

望著那二人,薛紅蝶不由得感到錯愕:“洪天養(yǎng)?那不是當(dāng)年攔江賊人的賊首嗎?他沒死?”再看那二人的服飾,她又是一怔。那是葬花山莊的舊衣服,這種樣式的衣服三年前已經(jīng)不再穿了,現(xiàn)在怎么還有人穿著呢?他們是葬花山莊的人嗎?他們口中的“公子”又是誰?薛紅蝶疑慮重重。

葬花山莊向來一脈單傳,花錯是葬花山莊唯一的傳人。這二人明明知道薛紅蝶跟在他們后面,卻視若無睹。薛紅蝶全身一震,難道有另外一名“公子”,意圖謀奪葬花山莊的莊主之位?花錯的失蹤和他們有關(guān)嗎?

薛紅蝶自然而然地推斷下去:這個“公子”很可能是花家的庶出或者很久之前從花家分出去的旁支,所以他們的服飾一直沒變。現(xiàn)在正組織人手回來奪位,老顏便是他們的目標(biāo)。洪天養(yǎng)意欲向花錯報復(fù),自然要投靠這個“公子”……

可是不對啊!當(dāng)年她明明看見洪天養(yǎng)的人頭被一刀砍掉的,難道是……鬼魂?薛紅蝶頓時覺得周遭陰風(fēng)陣陣,令人不寒而栗。

她跟著那二人來到北雁寺前,北雁寺已修葺一新,和五年前沒什么兩樣。

那二人徑直走入后院,進(jìn)了其中的一間廂房。薛紅蝶覺得自己的謹(jǐn)慎有些多余,因為那二人根本就不看她,即使她跟蹤得很明顯,他們也毫不理會。

廂房里面?zhèn)鱽硪粋€聲音:“洪天養(yǎng)作惡多端,天理難容,本公子今日一定要替天行道!”這人似乎就是那另外的一個“公子”。這聲音有點熟悉,但薛紅蝶一時卻想不起是誰。

“擒賊先擒王,我要不要先拿下這人?”薛紅蝶正猶豫著,忽聽那人輕聲道:“小蝶姑娘。”

薛紅蝶一驚,還當(dāng)他們對自己視若無睹,真是有點大意,現(xiàn)下這人叫自己,想必已有所安排了。她正想應(yīng)答,聽見那人又道:“你放心,你的大仇我一定會給你報的,你就好生在此休養(yǎng)吧。”

薛紅蝶又有點奇怪,覺得他說的這些話很是熟悉,仿佛在哪里聽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驀地推開門,只見剛才上山的二人立在一旁,一位穿著華服的公子坐在床沿,床上躺著一個一臉憔悴的姑娘。那公子正含情脈脈地看著那姑娘。

“花錯!”薛紅蝶全身一震,脫口大呼,眼前這個人不正是自己失蹤多日的官人嗎?再仔細(xì)一看,那床上躺著的姑娘如此眼熟,不正是五年前被救上北雁寺的自己嗎?

怪不得他們說的話那么熟悉,眼前所見的,就是昔日的一幕!他們的打扮、神情、語氣都模仿得惟妙惟肖,頓時喚起薛紅蝶的記憶,一幕幕往昔畫面重現(xiàn)眼前。

(二)蝶夢迷離

“你們是什么人?”薛紅蝶大怒,她已經(jīng)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這“花錯”“小蝶”都是別人扮的,剛才上山的二人之所以穿著五年前葬花山莊的服飾,那是因為他們在上演五年前“薛紅蝶被花錯救到北雁寺”的一幕!

被薛紅蝶一喝,那“花錯”“小蝶”一臉錯愕地看著門外的薛紅蝶。

“夫人,怎么如此性急?這出好戲才剛剛開始,你就不看了?”老顏不知何時從暗處轉(zhuǎn)了出來,皺著眉頭看著薛紅蝶。

“留給你自己欣賞吧!”薛紅蝶喝道,“我已經(jīng)找到這里來了,快把莊主交出來!”

老顏笑道:“我說過,花錯是不會主動出來見你的,你要自己找。我精心給你安排了這出好戲,如果夫人連看完的耐心都沒有的話,這輩子怕也見不著他了!”

薛紅蝶怒道:“少裝神弄鬼!今天不交出花錯,你就別想離開!”她其實有點奇怪,雖然是演戲,但卻和當(dāng)年的情景一模一樣,老顏怎么會知道她和花錯之間的事情?

“是嗎?”老顏身形驀地一閃,身上發(fā)出數(shù)點寒星!薛紅蝶急忙閃避,但是這數(shù)點寒星卻不是射向她的,而是射向廂房中其他四人。那四人只是一般的戲子,中了暗器后立刻倒地身亡,而那老顏已躍出廂房。

薛紅蝶一聲大喊,只見不斷有人影從原來埋伏好的地方跳出來,一路追著老顏出了寺廟。瞬間,吶喊聲此起彼伏,老顏的四面八方頓時閃現(xiàn)出數(shù)條人影,將老顏包圍起來。

老顏停住腳步,回頭看著薛紅蝶冷笑:“出動‘十八天香絕色大陣’,夫人果然看得起我!”

所謂“國色天香”,“天香”是葬花山莊里級別最高的花士,他們?nèi)际且涣鞲呤帧S墒嗣疤煜恪被ㄊ拷M成的“天香絕色大陣”,迷幻重重,就是絕頂高手身陷其中,也難以全身而退。

薛紅蝶道:“為了救莊主,葬花山莊不惜一切!”

“好!”老顏贊了一聲,臉上的表情突變,一道藍(lán)光從他掌心射向天空,西北角驀地傳來一陣馬鳴。接著,蹄聲如雷,數(shù)十鐵騎向這邊飛馳而來!馬上的黑衣人手持新月般的彎刀,直沖入“天香絕色大陣”,氣勢十分兇猛。

叮叮當(dāng)當(dāng)!叮叮當(dāng)當(dāng)!

那些黑衣人和花士廝殺在一起,他們馬疾如飛,勢如潮涌,占有很大的優(yōu)勢。饒是“天香絕色大陣”那樣牢固的陣法,也被他們沖開一角。

薛紅蝶見老顏的黑衣人訓(xùn)練有素,廝殺起來不慌不亂,似乎十分了解她這“天香絕色大陣”。廝殺了半晌,薛紅蝶見一時間勝負(fù)難分,只好收陣,雙方各自退開,對峙起來。

老顏得意地笑道:“看見了吧,我這‘黑月鐵騎’不比你的‘天香花士’差!”

薛紅蝶知道今日無法生擒老顏,喝道:“你到底想怎樣!”

“嘿嘿!”老顏冷笑,“我想怎樣?一開始我就說得很明白,我要跟夫人玩?zhèn)€游戲。但是你沒有遵守游戲規(guī)則,我說過這個游戲只能你一個人參加,可是你為什么還帶‘十八天香’過來?你如果遵守規(guī)則,這個游戲就繼續(xù);否則,這游戲就結(jié)束!”

游戲結(jié)束就意味著薛紅蝶永遠(yuǎn)都見不著花錯,這言外之意,薛紅蝶自然聽得出來。她大喊道:“你找人在此演戲,到底是什么目的?”

老顏似笑非笑地道:“我對夫人沒有惡意,我只想幫夫人找回花錯而已。我悉心安排這一切,自然有我的用意。夫人有心找花錯,為何無心體會?這只是一個序幕,夫人好生看下去吧。”老顏拱一拱手,便帶著黑月鐵騎向西北而去。

“慢著!”薛紅蝶突然大叫,“那第二個提示是什么?”

老顏的坐騎已奔出五六丈遠(yuǎn),他的話隨風(fēng)傳來:“第二個提示,夫人在這北雁寺好好想想,便會知道……”

望著那些絕塵而去的鐵騎,薛紅蝶心頭一片悵然。老顏走后,北雁寺原先那點生造出來的人氣,很快便消失不見。

山空寺寂,薛紅蝶在廂房里獨自冥想……她做了一個夢,夢見終于找到了花錯,她喜極而泣,緊緊擁抱著他。她忽然抬起頭,發(fā)現(xiàn)抱著的竟是那容顏丑陋的老顏。她大怒,拔劍砍下老顏的人頭,丟到老遠(yuǎn)。她以為洗刷了恥辱,卻發(fā)現(xiàn)老顏還站在她的對面。再一看剛才砍下的人頭面容清秀,竟然是花錯!一時間,花錯和老顏都在嘲笑她,她暈頭轉(zhuǎn)向,分不清哪個是花錯,哪個是老顏,嚇得驚醒過來。薛紅蝶一時有些分不清剛剛到底是夢是真。

過了一會兒,一名花士走了進(jìn)來:“稟報夫人,這北雁寺的周遭我們已經(jīng)查看過,那些野草是不久前被鏟掉的,佛像也是新近粉刷的,摸上去還有點濕,估計這些都是他們連夜做的。除此之外,沒有別的發(fā)現(xiàn)了。”

薛紅蝶點點頭,讓他退下。她低估了老顏,他可以在一夜之間,將偌大的一座廢寺重新修葺,其背后的人力、財力都不容小覷。

她從廂房出來,順著走廊來到后院。她想不通老顏大費周章引她前來的目的。

“他下一步要干什么?我下一步又該去哪兒?”她邊走邊想,和那塊紫玉一樣,只有多想想有關(guān)北雁寺和花錯的事情,才能找到第二個提示。

當(dāng)日,洪天養(yǎng)那伙賊人被五花大綁摁在地上,嘴巴里被塞了棉布,支支吾吾地發(fā)出一些聲音,似乎是要向花錯求饒。當(dāng)他們的首級被砍下,落入滔滔江水時,薛紅蝶先是一陣眩暈,然后便放聲大哭。但她究竟是哭大仇得報還是傷心命途多舛?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花錯是她的大恩人,因此她便對他以身相許。但她并沒有立刻嫁給花錯,按照她鄉(xiāng)下的習(xí)俗,雙親喪生,一年之內(nèi)不得談婚論嫁。所以她要在這北雁寺為父母守孝。

她信步走到一棵古老的槐樹旁邊,樹干上掛著一個秋千。微風(fēng)吹來,秋千輕輕地?fù)u蕩。薛紅蝶閉上眼睛,記得當(dāng)日曾和花錯在此蕩秋千,那些甜言蜜語仿佛又在耳邊響起。

“你是葬花山莊的主人,要你為我等待一年,不是委屈了你嗎?”薛紅蝶說。

“弱水三千,但我只取一瓢飲。”花錯柔情脈脈,信誓旦旦,“我等你,別說是一年,便是一百年、一千年,我都等你。”

……

薛紅蝶坐上秋千,紫藤條編織的秋千蕩起來,一高一低,浩渺的江水帆影點點。那時她在碧霞山長住,花錯也從葬花山莊搬了過來,守護(hù)她。花錯事務(wù)繁忙,少不了早出晚歸,走水路是最方便的。薛紅蝶經(jīng)常在秋千架上看見他下山、上船,泊船、上山,周而復(fù)始。她養(yǎng)成了習(xí)慣,每當(dāng)花錯外出,便在此蕩著秋千遠(yuǎn)眺江面,等他回來。

現(xiàn)在,看著那似曾相識的帆影,她不禁疑惑,是不是他回來了?

一年后,她和花錯成親,由十多艘大船組成的迎親隊伍從水路出發(fā),停靠在碧霞山下。葬花山莊的主人娶妻,那是轟動江湖的大事,婚事的所有環(huán)節(jié)都排場十足。從此葬花山莊的主人又添了一位。葬花山莊祖上規(guī)定,山莊部分權(quán)力由莊主夫人掌握。薛紅蝶從老夫人手里接過一份連莊主都不知道的神秘人員的名單后,便不再是那個懵懂無知的市井女子了。

秋千忽然停了下來。薛紅蝶若有所思,老顏說第二個提示可以在北雁寺找到,但她在北雁寺守孝的那一年并沒發(fā)生什么特別的事情。倒是一年之后,他們成了親再次回到北雁寺的時候,她和花錯大吵了一架,打那之后她便再沒來過北雁寺。

薛紅蝶好像知道第二個提示是什么了,她下了山,騎著白馬跑到郊外,然后在一個十字路口停下,靜靜地等待。

果然,西南方有兩匹快馬飛奔而來。前面的馬上坐著一個紅衣女子,后面的馬上是一位俊俏的年輕人。

紅衣女子一臉傷心,回頭大喊:“你不要追來,我不想看見你!”

年輕人神情急躁,叫道:“小蝶,你聽我解釋好嗎?”

兩人仿佛都沒看見薛紅蝶,策馬從她身邊奔過。薛紅蝶自然認(rèn)得他們,他們的裝束、打扮就跟當(dāng)年她和花錯的一模一樣。不用說,這二人就是老顏派來的、分別扮演“小蝶”和“花錯”的戲子。

“駕!”薛紅蝶跟在他們身后。“小蝶”和“花錯”一路狂奔,不斷爭吵。薛紅蝶知道他們爭吵什么,那次她本來和花錯到北雁寺酬神,卻發(fā)現(xiàn)花錯從前在此居住時留下的一封信,那信是飛魚幫幫主洪天養(yǎng)寫給花錯的。

“大魚吃小魚”是江湖生存法則,飛魚幫這種小魚自然成為葬花山莊吞食的對象。洪天養(yǎng)忍受不了葬花山莊的壓迫,只好向花錯求饒,并愿意帶領(lǐng)幫眾投靠葬花山莊,祈求在葬花山莊下謀取一份差事。洪天養(yǎng)知道葬花山莊喜歡培植各種珍貴的花卉,為了表示誠意,便四處搜羅奇花異木。薛紅蝶一家是在賊人瘋狂的搶劫中遭逢大難的。她想起那些賊人被花錯綁住跪在地上支支吾吾的神情,頓時恍然大悟。她的家人獲難,是因為賊人要向花家進(jìn)貢。“吾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吾而死”,花錯雖然沒有參與殺害她的家人,可他們卻是因他而死!

薛紅蝶不知道是該恨他還是原諒他,他是她的官人,是她今生今世都要在一起的人;可若不是他,她的親人就不會枉死,她又怎能跟一個和她親人之死有關(guān)的人朝夕相處呢?她覺得非常傷心,扔下那封信就跑下了碧霞山。

花錯正好看見她看信的這一幕,他想解釋,可薛紅蝶卻拼命地跑,所以就有了現(xiàn)在二人一前一后,向著風(fēng)鳴驛奔去的一幕。

薛紅蝶跟著他們,知道他們將在風(fēng)鳴驛前停下。她奇怪不已,這件事當(dāng)時只有她和花錯在場,為何老顏能把當(dāng)日的情形絲毫不差地演繹出來?

“小蝶”的坐騎快到風(fēng)鳴驛的那刻,突然立起。驛站里涌出數(shù)條毒蛇。“小蝶”嚇得連聲尖叫。

“不用怕!”“花錯”從馬背上躍起,跳到“小蝶”馬上,勒緊韁繩,將白馬穩(wěn)住。抽出長劍,斬斷幾條撲來的毒蛇。

眼前這一幕,薛紅蝶印象深刻,當(dāng)日在風(fēng)鳴驛出現(xiàn)的魔頭是兩兄弟,名喚“黑手雙蛇”,二人長得一模一樣,若非一個左手戴著黑手套,一個右手戴著黑手套,她根本就無法區(qū)分他們。葬花山莊曾將盤踞在君山二百多年的蛇幫殲滅。這“黑手雙蛇”就是蛇幫的后人。

他們走得匆忙,沒有任何花士相隨,沒想到落入了“黑手雙蛇”的陷阱。這兩個魔頭本就難纏,又懷著滅門之恨,所以一上來就是一副與花錯同歸于盡的模樣。

那“花錯”十分鎮(zhèn)定,一邊和“黑手雙蛇”周旋,一邊向“小蝶”使眼色。“小蝶”不明所以,“花錯”驀地在她馬臀上砍了一刀,她座下白馬吃痛,向著碧霞山的方向狂奔。“花錯”飛身而出,將“黑手雙蛇”擋在她身后。

薛紅蝶沒有去追“小蝶”,而是靜靜地在一旁看著“花錯”和“黑手雙蛇”纏斗,因為她知道“小蝶”會回來的。

數(shù)十個回合后,“花錯”擊斃了“左手蛇”,卻中了“右手蛇”的毒刺,雖然最后他也將“右手蛇”擊斃,但他臉色烏紫,躺到地上不能動彈。

薛紅蝶暗自奇怪:“他怎么中毒了?”她記得當(dāng)年自己再回來時,花錯受了嚴(yán)重的內(nèi)傷,吐了一地的鮮血,卻沒中毒。

“花錯”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后甚至面目全毀。“黑手雙蛇”的毒掌是選用百蛇之膽淬煉而成的,十分霸道和毒辣。薛紅蝶突然一驚,那“花錯”最后變得丑陋無比,怎么跟老顏那么相像?

就在這時,一個黑影由遠(yuǎn)處而來,逐漸靠近“花錯”。他背向薛紅蝶,薛紅蝶看不清他的模樣。他托起“花錯”,將他扔到附近一個小山丘后面,“花錯”已經(jīng)昏迷不醒,對黑影所做的一切全然不知。

那人從小山丘后走了回來,臉上露出一陣奸笑。薛紅蝶看清他的模樣,不禁大吃一驚,那人怎么長得跟花錯一模一樣?

那人回到風(fēng)鳴驛,撿起“左手蛇”的手套,對著自己的腹部打了一掌,口里頓時鮮血狂噴。那人不痛反笑,倒在地上,仿佛在等什么。

過了一會兒,“小蝶”策馬回來,看見那人倒在血泊之中,只當(dāng)是“花錯”,眼淚長流,連連大叫“夫君”。然后,費力將他扶上馬背,然后一揚馬鞭,向著葬花山莊奔去。

荒謬,荒謬!

薛紅蝶大叫:“老顏你出來!你不用鬼鬼祟祟地藏著,你派人在此裝神弄鬼,到底想說什么!”但四野茫茫,只有陣陣回聲。她跑到那個小山丘后面,那中了毒的“花錯”也不見了,地上留下一攤烏黑的血跡。

她獨自在這空蕩的郊外怔了半晌,忽然翻身上馬,狠狠狂抽馬臀。不用老顏出來,她已經(jīng)知道了第三個提示是什么了。

葬花山莊的萬蝶園。

薛紅蝶策馬回到萬蝶園,老顏似乎和她開著玩笑,繞了一個圈,又回到她一直生活的地方。下人似乎都很奇怪,夫人怎么會一個人匆匆忙忙地趕回來。她也不理會任何人,一下馬就急急地奔向西廂。

那里是她和花錯生活的地方,她推開房門,里面若是有人,肯定會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一跳。守衛(wèi)森嚴(yán)的葬花山莊的夫人房里居然變戲法般出現(xiàn)了兩個人,一個是“小蝶”,一個是“假花錯”,他們對薛紅蝶的突然闖入視若無睹。

“小蝶,你會原諒我嗎?”那躺在病榻上的“假花錯”正在含情脈脈地看著“小蝶”。他的表情、語氣都模仿得惟妙惟肖,薛紅蝶若不是先前看到了他換走“花錯”的一幕,根本就分不清他們!

“小蝶”將藥碗放在旁邊的桌上,輕輕地點了一下頭。“太好了!”那“假花錯”笑逐顏開,將“小蝶”擁在懷里說道,“我為你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這一幕,是“小蝶”救了“假花錯”回葬花山莊后的事情。

由于感激他舍身相救,薛紅蝶日夜守候在他身旁,悉心照料著他。“一日夫妻百日恩”,她的家人是死在洪天養(yǎng)等人手里,但這也不能完全怪花錯。所以,在花錯無限深情的攻勢下,她冰封的心靈終于融化了,她心里只剩下感動,最終原諒了他。

看著眼前這些畫面,薛紅蝶忽然汗毛直豎,這兩個戲子現(xiàn)在所說的每一句閨房密語,都和當(dāng)初一樣,最后難道……

可怕的一幕還是出現(xiàn)了。“假花錯”和“小蝶”四目相對,激情在瞬間爆發(fā)……

薛紅蝶看得面紅耳赤,忽然感到了巨大的屈辱,驀地大叫一聲,拔出長劍劈向床上的二人。

血濺羅帳。“假花錯”和“小蝶”被砍得血肉模糊,筋疲力盡的薛紅蝶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三)暗香浮動

葬花山莊依舊是群芳斗艷,薛紅蝶坐在百花亭中,無心觀賞眼前的美景,只有天真可愛的圓兒無憂無慮地在園中玩耍。她暗暗嘆息,要是每天都像圓兒這般快活地過日子,那該多好。

花叢中傳來一陣騷動。薛紅蝶淡淡地道:“來了就不用躲了,出來吧。”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不用她去找,老顏也會上門來找她。

“嘿嘿。”伏在地上的老顏站起來。對他而言,偌大的一個葬花山莊似乎毫不設(shè)防,他來去自如,因為他對這個地方太熟悉了。

薛紅蝶知道,這場戲演到現(xiàn)在,除了老顏,已無人可以收場,他才是真正的主角。現(xiàn)在差的是一個結(jié)局,這個結(jié)局必須由老顏來完成。結(jié)局如何,那就要看老顏打算如何演下去了。

她現(xiàn)在面臨著一個抉擇,一個千難萬難的抉擇。而老顏是影響這個抉擇的重要因素。

“小蝶,你明白了嗎?”老顏柔和地道。

“明白什么?”薛紅蝶激動地道,“你以為你的把戲可以騙得了我!”

“你難道到現(xiàn)在還不接受這個事實?”老顏蒼涼一笑,黝黑的臉滿是滄桑,“那塊紫玉其實從來沒有丟失,我一直帶在身上,只是那個贗品不曾擁有,所以向你謊稱不見了。你送我的東西,我一向珍而重之,豈會不見?如今,我命人在你面前重現(xiàn)以前那些往事,難道你就沒想過,我為什么會對這些事情如此清楚?”

薛紅蝶全身顫抖,是的,老顏命人在她面前不斷地重演往事,每個細(xì)節(jié)都和過去一模一樣。如果他不是花錯,不可能清楚這些事情,也不可能知道他們之間那些親密的言語!

霎時,她淚如泉涌,顫道:“花大哥,真的是你嗎?”

老顏知她開始相信自己了,內(nèi)心十分激動,將她擁入懷中,道:“除了記憶,我沒有任何證據(jù)證明我就是花錯,所以我要將我的記憶給你看。那日我中了‘右手蛇’的毒掌,他們當(dāng)我已必死無疑,將我扔到荒山野嶺喂狗,卻不知我自小身上就涂著一種奇特的花粉,可解百毒。只是這些花粉救回了我的性命,卻救不回我的容貌。”

“我醒來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而且功力全失,我?guī)子偪瘛N也桓一卦峄ㄉ角f,只能找個沒人的地方修煉。我用了三年的時間恢復(fù)功力。我想恢復(fù)我的真實身份,我暗中組織了一支黑月鐵騎,用來對抗葬花山莊。可葬花山莊實力雄厚,那騙子又瞞騙了所有人,即使我將他抓起來,也沒有人會相信我。所以,我潛入紫木堂,先獲取你的信任。但當(dāng)我跟你迎面相對之時,你并沒有認(rèn)出我。于是我想和你玩?zhèn)€游戲,一開始我就提示你,花錯失蹤不止五天,他失蹤足足有五年!我要你順著我的提示去尋找花錯,就是希望你發(fā)現(xiàn),你真正失去的人其實一直在你的面前!”

薛紅蝶抹干眼淚,她終于知道北雁寺后來為什么會被荒廢,因為花錯是北雁寺最大的恩客,假花錯不知個中情由而無心顧及,北雁寺便維持不下去了;老顏為什么要在她面前故意露出喝茶的動作……她好像瞬間明白了這些事情,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忽然問:“他是誰?”提到這個“他”,她心里一陣割痛,這個陌生的“他”與她以夫妻之名共處了五年,而且還有了圓兒。

“他叫卓重生,”老顏咬牙切齒,目露兇光,“是附影門的人。”

“附影門?”薛紅蝶掌管葬花山莊的大小事務(wù),遍知江湖事,但卻從來沒聽過這么一個門派。

“我之前一直不知道武林中有這么一個門派。附影門神秘莫測,門派人數(shù)不多、居無定處,他們不以揚名立萬、擴(kuò)充勢力為目標(biāo),而是花盡心思成為他人的代替品!”

“代替品?”

“是的。他們會根據(jù)自身的特點,比如相貌、身高、年齡等,然后專門在江湖中尋找那些有名望、有實力的幫派領(lǐng)袖,發(fā)現(xiàn)和自身長得相像的,便像影子般地長時間在暗中刻意模仿他,然后設(shè)法取而代之,無聲無息,誰也察覺不了他們。他們不勞而獲、坐享其成,就像一群在黑暗中寄生人體的寄生蟲!”老顏說到氣憤的時候,雙掌啪啪作響,顯然對那個和他無冤無仇,卻平白無故毀掉他一生的“寄生蟲”恨之入骨。

“為了報復(fù),我徹查附影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抓住附影門的門主天嵐鬼叟,我在搜查天嵐鬼叟的遺物時,無意中發(fā)現(xiàn)附影門中已有七人鳩占鵲巢,其中包括排教教主蕭風(fēng)瀾、蝎尾幫女匪首馮七娘、十二連環(huán)寨寨主石千鈞等。這些人與門主有一套單向聯(lián)系的方式,與其他同門無絲毫來往,一旦他們成功奪位,附影門會燒掉他們的資料,因此知道他們身份的只有其門主。除掉天嵐鬼叟后,我掌握了附影門的資料,將附影門控制在掌下。我原本打算滅掉附影門,但后來我改變了主意。我要利用附影門為我培養(yǎng)大批門徒,我要讓所有人都嘗嘗我的不幸,我要讓我的門徒成為各派的掌門,那樣整個江湖就是我的了!”老顏說到興奮處,忍不住哈哈大笑。

薛紅蝶倒吸一口冷氣,眼前這人雖然容貌不再,但昔日的野心卻一點沒變。

“卓重生確實有本事,當(dāng)年我居然一點也沒注意到他,所以中了他和‘黑手雙蛇’聯(lián)手設(shè)下的圈套。但話說回來,這人實在平庸,只會守家,不會開拓,否則葬花山莊早就執(zhí)武林之牛耳。他沒有資格擁有葬花山莊,我要奪回我的一切。”

薛紅蝶問道:“你打算怎樣恢復(fù)身份?”

老顏喟然長嘆:“我現(xiàn)在叫顏滅,容顏盡滅的顏滅。我再也做不回以前那個花錯了。小蝶,這些年我明白了一個道理,當(dāng)你手握大權(quán)之時,身份便不再重要。所以,我打算拿回屬于我的一切,卻不打算恢復(fù)身份。”

他見薛紅蝶不是很明白他說的話,便道:“我如今這模樣,如何能夠服眾?卓重生能夠代替我,我也能夠代替他,我早已物色了一名弟子,到時他將成為新的花錯,但完全聽命于我。這樣我就能執(zhí)掌葬花山莊,又不會被人知道我的秘密。”花錯是一個非常愛面子的人,若讓人知道他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模樣,那簡直生不如死。

“卓重生……”老顏忽然神情肅殺,一字一字地道,“必須死。”

雖然薛紅蝶早有準(zhǔn)備,但老顏親自說出來,她心中還是一陣驚慌。老顏接著沉重地道:“葬花山莊還有許多人,包括紫木堂柯堂主等,他們都是趁卓重生冒充我的時候,在葬花山莊建立了自己的勢力,必須要鏟除。”

薛紅蝶驀地問:“圓兒呢?”圓兒是老顏失蹤之后出生的,他是卓重生的骨肉。

老顏摟著薛紅蝶的雙肩,眼里閃著異樣的神采道:“不屬于我們的東西,不要留下!”

薛紅蝶渾身一顫。

老顏柔聲安慰她說:“我們還年輕,還會有孩子的。你放心,這事你不用管了,我會辦好的。”

薛紅蝶眼淚盈眶,但還是點了點頭,低頭沉思一會兒,忽然抬起頭,目光毅然:“我要見見他。”

誰也不會想到,卓重生竟然就被藏在萬蝶園的地下室。薛紅蝶咬牙切齒,死死地盯著這個人。這個人冒充她的官人跟她生活了五年,并且生兒育女。

她拔出短劍。這一劍下去,便可將這個凌辱自己多時的禽獸殺死。在這瞬間,往昔那些美好的畫面紛紛涌現(xiàn)至眼前,一時間是也?非也?真也?幻也?竟分不清了。

“刺下去!這一劍刺下去,噩夢就結(jié)束了!”老顏站在她背后,催促她刺這一劍。

“是的,該結(jié)束了。”薛紅蝶自言自語道,掄起短劍。老顏黑黝黝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但見寒光一閃,老顏的笑容戛然而止。

薛紅蝶松開劍柄,輕輕地閃到一旁。

老顏萬萬想不到,薛紅蝶這一劍刺向的竟然不是那贗品而是他!他握著鋒利的劍刃,鮮血從他身上流出,千辛萬苦策劃的一切換來的卻是這個結(jié)果嗎?他不解地看著薛紅蝶,連聲問:“為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薛紅蝶哈哈大笑,目光變得有點兇狠,“因為你才是我的噩夢!”

“我是你的噩夢?”老顏的瞳孔迅速收縮。

“是的!”薛紅蝶大聲道,“從你為討我歡心將洪天養(yǎng)一干賊人的人頭砍下江中開始,我就非常害怕你!你是個充滿野心的家伙,你每天想的事情就是如何征服這個江湖,誰不服你,你就除掉誰!”

老顏搖頭,顯然不敢相信她的話。

“你不信,還是不甘?”薛紅蝶冷笑,“你一定認(rèn)為,你救了我,替我報了仇,還讓我當(dāng)上葬花山莊的女主人,我應(yīng)該感激你。我沒有傾城絕色,沒有顯赫家世,與你門不當(dāng)戶不對,江湖中有那么多名門世家的千金你不去追逐,為什么偏偏看上我這個市井出身的平凡女子?那是因為你看上的是我的無知和善良!”

“我是真心的……”老顏顫聲道。

“哈哈!”薛紅蝶放聲大笑,“不要再騙我了!你娶我,那是基于你家族奇怪的密令而已!你就是為了得到葬花山莊最厲害的那支力量——暗香花士!”

老顏全身劇烈顫抖,不明白這女子何時洞悉了他的秘密。葬花山莊最厲害的其實不是天香花士,而是那支神秘的暗香花士。這股力量一直掌握在葬花山莊女主人的手里。男主人對暗香花士的姓名、人數(shù)等情況一無所知。天香花士都是一流高手,但一個暗香花士卻可當(dāng)十名天香花士,而且據(jù)說人數(shù)比天香花士還多。暗香花士的強(qiáng)大可想而知。所以,雖然葬花山莊的男主人可以在江湖中呼風(fēng)喚雨,但實際他們掌握著的僅僅是葬花山莊不到十分之一的力量!

建立這一切的是葬花山莊的祖師婆婆,她是一個為情所傷的奇女子,她憑借一身絕世神功在江湖中建立了功業(yè),令群雄低首,卻偏偏為情所傷,從此對男子恨之入骨。于是在她有生之年,將其最厲害的弟子、親信、部下隱藏起來,組成一支可怕的神秘力量,并立下遺訓(xùn):這股力量由莊主夫人掌握,一任傳一任,世世代代,終身守護(hù)著葬花山莊的女主人。

祖師婆婆精心設(shè)置的這股力量,數(shù)百年來都在有條不紊地運行,誰也無法改變。

花錯從典籍中得知暗香花士的厲害,對這股力量萬分神往。但葬花山莊祖規(guī)森嚴(yán),他的娘親不肯向他透露半分。為了得到這股力量,他選中了毫無心機(jī)的薛紅蝶做妻子,希望從妻子身上得到這股力量。那日在碧霞山下救了薛紅蝶后,得知是洪天養(yǎng)等人干的,他立刻心生一計,假意接受飛魚幫的貢品,然后將他們擒住,為了博取薛紅蝶的好感,便當(dāng)著她的面將他們殺掉,然后百般殷勤,甚至不惜清心寡欲地在北雁寺陪她守孝一年,完美演繹了一場“癡情公子遇上落難佳人”的好戲,就連他的父母都相信他對薛紅蝶的確是一見鐘情、一往情深,從而答應(yīng)了他們的婚事。婚后,他娘便將暗香花士的密令傳給了薛紅蝶。

可是,就在他認(rèn)為時機(jī)成熟,可以向妻子詢問密令的時候,他被附影門盯上了。幾經(jīng)波折,他才除掉了附影門,拔掉了蠹蟲,可是沒想到他的所思所想全被薛紅蝶看破。

老顏后退兩步,好像看著一個陌生人般看著薛紅蝶,難道他一直都低估她了,她并不是什么單純無知的花販人家的女兒?

薛紅蝶激動地說:“你說你做不回以前的花錯,我也做不回以前的小蝶了!自我和你在一起,我便知道什么是江湖,那些刀光劍影讓我感到恐懼,這不是我想要的!”

她看著地板上的卓重生,道:“他和你不一樣,他不知有暗香花士,也胸?zé)o大志。他會專程陪我去長橋巷頭吃清水面,會陪我去鳴鳳樓看戲,會陪我去惜香齋挑選胭脂水粉;我生氣了,他會不停地哄我;我病了,他會徹夜守在我的床邊;他不會不理我,也不會整天圖謀什么霸業(yè)。這些你做得到嗎?他給我?guī)砹藞A兒,給了我一個完整和舒適的家!而你,卻想殺死我的圓兒,毀掉我的家!”

薛紅蝶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氣憤:“實話告訴你,我其實以前便對他生過疑心。他偽裝的本領(lǐng)再逼真,又怎能騙得了我這個日夜相對的枕邊人!你和他看起來一模一樣,但習(xí)慣卻是大有不同。你喝茶的習(xí)慣,他根本沒有!但是,若他能給我我需要的,我又何妨裝一次糊涂?”

“賤人!”老顏大罵,氣得渾身發(fā)抖。

“罵吧。”薛紅蝶叫道,“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打我圓兒的注意,不該破壞我平靜的生活,你根本就不該回來!”

她臉上火熱,似乎很久都沒這么激動過:“你既然擁有附影門,擁有‘黑月鐵騎’,完全可以在武林中稱霸。可是你的野心太大了,你還想擁有葬花山莊,擁有暗香花士,你的野心害了你!”

薛紅蝶解下她的腰帶,凌空一抖,那竟是一柄軟劍!

老顏拔出胸口的短劍,握在手中,鮮血順著劍身噴出,他身體冰涼,面白如紙,不禁仰天而呼:“我千算萬算,就是算漏了你只是一個平凡人!”

老顏天生聰明,自認(rèn)為任何事都能運籌帷幄,可是這場戲,他設(shè)計了開頭,卻沒能掌握它的結(jié)局!劍光迎面而來,受了重傷的他,不再是薛紅蝶的對手。

(四)花逝無痕

鮮血染在薛紅蝶緋紅色的衣衫上,她如釋重負(fù),渾然忘記滿身傷痛,無比輕松地走到卓重生旁邊。

官人、孩子、家。這些就是薛紅蝶想要的。

卓重生可以給她。

她只是一只眷戀花間的蝴蝶,卓重生就是她眷戀的花。這五年來,她一直生活得很好,若不是花錯回來,她還真不知道原來花錯是她心頭的一根刺,拔掉這根刺后,她整個人如釋重負(fù)。

她朝卓重生走去,仿佛走向一個新的開始。

她甚至開始計劃著將來。葬花山莊的財力雄厚,他們可以一直過錦衣玉食的生活。卓重生還會像以前那樣對她,他們會將圓兒撫育成人,甚至可以在葬花山莊后繼有人之后,找個世外桃源般的地方隱居,一家人,一輩子快快樂樂、平平安安。

想到此,薛紅蝶忍不住笑了起來。她扶起卓重生,替他割斷繩索,給他運功療傷。

卓重生醒來之后,第一眼看見了無限柔情的薛紅蝶,第二眼便看見了那橫在地上的真花錯,先是一愣,接著不禁大喜,忙問:“他死了?”

“是的。”薛紅蝶微笑。

卓重生看見薛紅蝶身上殷紅的血跡,這地下室沒有別人,花錯必是死在薛紅蝶的劍下。他有點疑惑,忐忑不安地問:“你知道他是誰嗎?”

“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因為他已經(jīng)死了。”薛紅蝶連續(xù)用了兩個“已經(jīng)”,她要告訴他,過去的已成過去,她只會珍惜眼前人。

“哈哈!”卓重生將她摟在懷里,他當(dāng)然明白薛紅蝶的意思,她接受了他,她要和他過一輩子!

從他那充滿力量的雙臂,薛紅蝶感受到對方此刻的心情和她一樣歡快。她已親手結(jié)束了這噩夢,以后就是好日子。

忽然,她的心臟一陣刺痛!

她望向卓重生,只見他手里拿著一柄鋒利的匕首,深深插入她的心臟。這情景,竟和她剛才刺向花錯一樣!她痛得無法說話,嘴里只發(fā)出一個沉悶的聲音:“你……”

卓重生放聲長笑,叫道:“我冒充花錯被你帶回葬花山莊后,曾悄悄回到風(fēng)鳴驛的那座小山丘,發(fā)現(xiàn)地上不見了花錯的尸體,只留下一攤烏黑的血跡,我知道花錯一定還沒死。花錯是個厲害的人,我怕他會回來報仇,所以只好對你百般呵護(hù)、百般忍讓,依靠你來保護(hù)我。”

“你不知道,我哄你的時候,心里在罵你;你病了的時候,我希望你就此死去;你整天拿那些瑣碎的事來煩我,吃清水面、挑胭脂水粉……我呸!我也想稱霸武林!現(xiàn)在花錯死了,整個葬花山莊都是我的,我不再需要你了!”

薛紅蝶心如刀割,他竟是這般狠心……原來她想要的從來都不曾擁有!她心中酸楚無比,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依稀之中,她仿佛看見那還在百花叢中玩耍的孩子。可憐的圓兒,我的孩子……

卓重生將薛紅蝶扔在地上,在她背上肆意踐踏,好似癲狂一般!他不知道,祖師婆婆創(chuàng)立葬花山莊的本意并非為了莊主,而是為了讓天下凄苦的女子可以真正得到幸福和守護(hù)。所以祖師婆婆立下秘密遺訓(xùn):倘若莊主夫人猝死,必是莊主負(fù)心,如若并非如此,至少也是莊主保護(hù)不周,足見其心不誠,其罪當(dāng)誅。

暗香花士將對莊主發(fā)起攻擊,葬花山莊從此改朝換代,重新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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