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再殺人了。可是，迪特福利特上校可是跟我說過，你們軍隊的高層可是有不管戰士死活的優良傳統呢……」

「那也不是我啊！再怎么說我也不會和他過不去啊！」男人喘過氣，卻突然崩潰地大哭起來，面部的表情完全扭曲，和平時政客的油頭滑面完全判若兩人。這突如其來的轉變讓薇爾莉特一愣，碧藍的瞳孔漏出了錯愕的神色。

「我從他還在士官學校的時候就認識了……還有你們社長……士官學校畢業的學生，都是要在軍隊里預先留好位置的。所以從他們畢業之前，我就一直在關注著這兩個孩子……放手讓他帶自己的部隊也好，讓他擔任尖刀，突破戰線也好，都是為了能讓他早一點站到他應該在的地位上啊！后來他失蹤了，我也很難過啊！我知道，在你心里，他很重要，但是，戰爭就是這樣，如果不讓有能力的人上的話，只會有更多的像他一樣的人再也回不來啊……」他用手捂住自己的臉，栗色的頭發已經被抓的一團糟，

「戰爭就是這么個操蛋玩意兒。我不是冷血，我們也不是不近人情，只是生活不得不繼續，而我們又不像你，不想其他老兵一樣，能讓社會給予救贖，那就只能選擇忘記啊！要不然，背著那么多人的生命活著，誰還能……」

堂堂一個硬漢，此時和PTSD的士兵沒什么區別。

哦。薇爾莉特明白了。這些軍官之所以看上去不近人情，僅僅是因為他們選擇了逃避。因為職位的原因，戰爭結束后，他們根本不可能用什么方式去發泄自己心里的恐懼和迷茫。因為各種善后的雜務，還有政界的勾心斗角，讓他們不得不在別人受傷的時候，變得堅強起來。但是這種堅強，是用故意忽略和自我洗腦掩飾出來的，因此一旦受到一些刺激，原來的那種傷痛就會成倍地反噬，燒得人遍體鱗傷。因此，他們變得冷酷，變得唯利是圖，變得勢利；但是，在赤裸裸地面對著自己指揮過的戰士時，那一抹良心又會被不自覺地喚醒。人就是這樣一個復雜的生物，面對傷害的時候，不得不變得堅強而無情，但是內心卻一遍又一遍慘遭蹂躪。

大家都是這樣，堆最厚的甲，挨最毒的打。

僅僅是因為生在了這個時代。

真是的，應該早點就想到，他們也是戰爭的受害者的。她想。

變成了引人崩潰的導火線，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愧疚。

想到這兒，她小心上前，輕輕握住了克里斯的手。在對方疑惑而恐懼的眼神中，她愧疚地笑笑，

「對不起，您沒有錯，誰也沒有錯，如果說要找一個原因的話，那應該就是我們都被深深地傷害過吧。」

「不……我得向你們道歉……畢竟雖然有客觀的原因，但是確實是我讓你們陷入危險之中的……」他說得吞吞吐吐，畢竟面對著這樣一個溫柔的聲音，他很難再說服自己變得無情。

「但是，我們也真的需要您的幫助。在戰爭中，我們什么也沒得到，那就再努努力，不要讓大家變得一無所有，好嗎？哪怕只是一個名號，也算是承認了那些士兵的犧牲是有價值的。為了這個，我需要團結所有人，好嗎？」

看著眼前望著遠方的、真摯的、信仰一般的眼神，男人點了點頭。

「我會盡己所能，但是我希望你的這番話，最好能讓所有人幡然悔悟。」

「那我就講給他們聽，或者……讓人民講給他們聽。」

她莞爾一笑，向著男人微微鞠躬，隨后轉身離去。

「看來，有些事，也不壞……」克里斯揉著自己勒紅的脖子，臉上卻是久違的、真心的笑容。

……

送走基爾伯特以后，霍金斯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

「好險吶……差一點就說漏嘴了。要是讓他知道薇爾莉特這么個玩火，他得急成啥樣……」

他下意識地端起咖啡杯呷了一口，但是可能是想得太出神，一股黑咖啡的苦澀味直沖喉頭——他忘了加糖。就在這個檔口上，薇爾莉特推門而入。

臥槽？他驚呼一聲。要知道，就這個時間點而言，薇爾莉特肯定和基爾撞上了。咋回事？

「沒暴露吧？」他騰的一下從椅子上彈起來。薇爾莉特關上門，搖了搖頭。

「我和少校說，我剛把委托做完，現在回來放東西，他現在就在外面等我。」

「哦，那就行……要讓他知道你干這些事，他估計得瘋，然后把你鎖在家里……」霍金斯摸了一下頭上彪出來的冷汗，抓了塊方糖在咖啡里，用小勺攪了起來。

「不過社長，今天我去找克里斯了。而且，再過兩天，我要去兩院演講。」

勺子在瓷杯里驟然停下，激起千層浪。

「等等……誰？」

「克里斯。」薇爾莉特的語氣依舊平靜。

「我我我沒聽錯吧？是之前陸軍那個少將，我的前長官？」霍金斯急了，他實在想不到，薇爾莉特找克里斯去干什么。

「我需要在議院里找到支持者，這樣，計劃才能順利進行。」

「可是你現在在玩火啊你知道不！你說要給老兵待遇造勢，可以，但是你不能和那些人搭上關系啊！如果說你又被拉回去參軍了怎么辦？或者說，他們算計你怎么辦？你這……」霍金斯急得來回踱步，

「嗨呀，你咋突然這么不開竅啊薇……」

「不，是為了少校的胳膊和名譽，這是必要的。」

仿佛一瞬之間，她又變成了那個沒有感情的樣子。

他張了張嘴，但是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反駁。對啊，明明剛剛自己還在說，她更可能為了對方犧牲自己才是……算了，他想，既然現在她還好好的，那就無所謂。再說了，以她的能力，恐怕單打獨斗受傷的是自己那個老上司吧……

「今天回去好好陪陪他，比什么都強。剛才他還跑過來問我要怎么和你相處來著……」

「社長……告訴了他什么？」

「讓他按著自己的意愿走。你應該也希望他這個樣子……」看著眼前難得害羞的美少女，霍金斯噗嗤一笑，「我說的對吧，薇？」

「啊……社長……恕我不表態……」薇爾莉特有些為難。

「哈哈哈薇爾莉特醬，這種困惑也是戀人之間很常見的呢，所以不用很困惑……不過，相比于為了他的名譽東奔西走，如果你一直陪在他身邊，他可能會更開心。」

「……我知道，只是……我也不知道我應該做什么才好……面對著他，總感覺，機能會停止一樣……」

「你倆啊，還真是像……」霍金斯拍了拍額頭，故意擺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薇爾莉特見狀，不解的歪了歪頭。

「沒事兒，你快回去吧，這兩天先不給你安排委托了。」霍金斯微微一笑，故作輕松地揚了揚下巴。

「可是，工作的……」

「沒有可是，你這樣不知休息的話……可是會生病的，到時候還得讓基爾伯特照顧你……」

「那，我就先走了，拜拜社長。」她似乎還想說什么，但是對于重逢的渴望終究大于了想要工作的欲望。

腳步輕快地走下樓梯，她的摯愛在等著她歸來。

「薇？」聽到熟悉的腳步聲，男人抬起頭，翠綠色的眼睛里閃著愉悅的光。

「工作做完了，少校。」

「那……咱們回家？」他伸出手

「嗯！」她甜甜一笑，牽起了他的手，力度剛好。

對現在的薇爾莉特來講，牽手手什么的簡直就像家常便飯，但是盡管如此，她總還是忍不住偷偷去瞟一眼牽在一起的兩只手。

兩人從蜿蜒的山路上慢慢走下，誰也沒主動挑起話頭，只是踩著夕陽，并著肩走。雖然沒有卿卿我我，但是兩人又都很享受這種感覺，就這樣陪在對方身邊，歲月靜好。

基爾伯特看著薇爾莉特稱得上是「自由自在」的表情，心里卻在打架。按照他自己的想法，他想把薇爾莉特直接留在自己身邊，甚至說……像是想占有她一樣。不過，既然之前在部隊的時候一直引導著她，現在按霍金斯的說法，現在似乎也應該這樣做。

但是想到這樣的事情還是很羞恥啊……感覺主動出擊什么的……辦不到啊……

「薇爾莉特，你最近到底在做什么？」良久，他終于下定決心問道。

「啊？」這突如其來的呼喚讓薇爾莉特一個激靈。

「很少見你被嚇到呢……在想事情嗎？」感受到手上傳來的顫動，他看著少女的可愛反應不禁笑出了聲。

「啊……沒有……就是，可能有點累了吧……」以為是被懷疑了行蹤，她笨拙地搪塞著，支支吾吾，眼神四處亂飄。

可是基爾伯特似乎不覺得她在撒謊，只是關心地扶了扶她的額頭。不過客觀上也確實，隔三差五不著家、四處奔波工作的話，哪怕是鐵人也應該會覺得累吧。

「如果累了的話我就和霍金斯說一聲，讓你休息一下了。你啊，就是什么時候都這么不愛護自己……和當年一樣……」說到這，他算是史無前例地皺起了眉。

「不，不用了，少校。再過兩天，我是有休假安排的。」她急忙推脫道。

至少先在議院做完演講才行。

「薇爾莉特，其實，我就是想讓你多陪陪我了……」他一咬牙，說出了心里話。

「我……」

「其實你這幾天也并沒有一直做委托吧……我知道你還去做了些別的事。」他嘆了口氣，悵然若失。

薇爾莉特的心猛地一哆嗦。

「畢竟，你現在也不是那個什么也不懂的孩子了，有一點自己的私事也很正常，我也不會管。但是，我想說的是，如果你有空的話……不如陪陪我。」他抬起頭，裝作四處看風景，但語氣里的寂寞還是出賣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