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終于還是要走到盡頭了,冬天逼近的寒冷氣息通過窗外一片片凋零的樹葉和干枯的枝丫把自己的威嚴變現的淋漓盡致。
南羽機械的接過醫生遞過來的藥,看著自己生命最終還是要靠手臂上這些新舊交疊的針孔來維持著。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夢里有許多的手在拉著她不斷下墜著,她沒有任何的力氣去掙扎。
無盡的虛空下面有許多的面孔,她想見到的,不想見到的,熟悉的,陌生的,但唯獨沒有蕭燦,她想要找到他,于是拼命地逃拼命地逃,只是穿過了黑暗盡頭卻又是白茫茫的一片,除了天上盛放的煙花,自己身上已經干涸的血和懷里早已經冰涼的星星,再沒有任何的顏色和氣息。
“聞音。”
“在呢,小羽,你剛醒,再休息一下吧,有什么事我去幫你做。”聞音看著南羽,心里自責極了,自己居然真的就只能那樣眼睜睜的看著她再次被傷害。
“聞音,我好多了,你送我回庭瀾吧。”
“小羽,你現在只是一時有力氣,”聞音的聲音有些哽咽,講到這里不住頓了下來。“你先別急,等你再好一些了,我一定親自送你去找他好不好?”
“聞音,你送我回去吧,好不好。”南羽輕輕地抓著聞音的手腕,懇求著她送她回家。
“小羽,聽話。你現在不能亂走了。”楚天行剛走進來就看到南羽請求聞音會庭瀾的樣子。
“阿羽,你知不知道你這一次有多危險?你差點兒就......”
“叔叔,我活不了了,對嗎?”
“叔叔不會讓你死的,你要是有事,那以后誰來孝敬叔叔,給叔叔送終啊。”楚天行心里一陣發酸,南羽是他從小陪伴著長大的,可是那么多的事情和無可奈何的巧合,她竟還是生生地被推進了深淵,最終還是面臨著現在的痛苦。
“叔叔,送我回去吧。我很喜歡庭瀾,那里也有我最難割舍的人,我想回去了,我也,該回家了。”
“小羽,再等等吧,等身體再好一些......”
“叔叔,您應該很清楚,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可以讓我再等等了。”
“小羽,你別那么灰心,叔叔一定會......”
“叔叔,我要回去,求您了,讓我回去吧,他還在家等著我呢。”
南羽一想到自己還是只能留給蕭燦等待,她的心就開始發脹,生命的最后了,為什么還要是要他等待呢?她的情緒因為這巨大的苦澀開始脫離她的控制。
“叔叔,他那么笨,不知道我不在的這幾天有沒有好好地吃飯,好好地休息,叔叔,如果,如果我最后還是以死亡為結局,如果我注定無法陪伴他許久,那么至少再最后,我想教會他去愛自己,愛這個世界的美好,我不想讓他因為我的離去而太過孤單痛苦,甚至讓自己陷入更加深重的黑暗中去。”
南羽看著始終沉重黯然的打量著她的楚天行,他是她和蕭燦唯一的親人了,也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對她們最像是長輩的長輩了。
“好,叔叔明白了。”楚天行最終還是松口了,他知道,這或許是南羽最后對他的請求了,自己這一生浮沉,到最后,最應該守住的,最想守住的,卻偏偏讓他最是無力。
而在庭瀾里,麥承已經陪著蕭燦在不知道等到了多少個日出和黃昏,他不敢去把時間記得太準確。當黃昏再次來臨時,他真的有些慌了。
庭瀾的天空被一片落日的橘色紫色的落霞染個透徹,平常花海里放肆炫耀著自己的色彩的各類花草,每每遇見這樣聲勢浩大的黃昏顏色的掃蕩,都要自覺的斂起身軀,低下頭去。
蕭燦坐在地上,靠著沙發,靜靜地看著院子里的昏晨變化。地板上因為那個總愛赤腳的女孩總是鋪著厚厚的地毯,可是久坐的寒意還是不斷滲透著他的每一寸身體。
蕭燦解決完蕭氏的事情之后,再沒有說過一句話,甚至連擔憂的表情和哀戚都沒有,他就只是靜靜地坐著,不動,也不說話。
熹微的晨光和如約而至的落霞,從黑到白,從涼意初生到暖意回溫再到更漫長的寒冷,四季昏晨的交替輪換,大概沒有人比他有更加刻骨的體會了。
知道那道身影的出現,蕭燦平靜無波的眼睛才開始有了波動。
蕭燦站起身來,向外面奔馳而去,緊緊地抱著歸家的南羽。
天色褪去最后的一層色彩,真正的暗了下來。夜空中只有稀稀落落的星星孤寂的掛在那里,偶爾飄過來的烏云把昏黃的月亮遮蔽的影影綽綽。
南羽低著頭仔細的為蕭燦清理著手上的傷口,血跡早已經在手上干涸,他竟然一次都不曾清理過,就那樣任憑手上傷口溢出的血凝固在那里。
“阿羽,我沒事的,一點都不疼,你不要哭。”蕭燦幫南羽擦去眼瞼上掛著的淚,即使她低著頭,他也能分辨出她此時的情緒。那些砸在他手上的淚,讓他心疼不已。
明明她自己剛經受過那樣的生死,明明現在那么虛弱,他抱著她時,甚至都能感受到她的搖搖欲墜。
“阿羽,真的沒事的,你不要擔心。”小姑娘真的難以抑制自己的悲傷,就那樣低著頭,幫他的傷口一點點的清洗上藥。“阿羽,你知道的,我最擅長的就是等待和忍耐,這些,不算什么的。”
“阿燦。”南羽終于抬起頭來,淚眼朦朧的看著眼前的男孩兒,“不可以這樣的,你要是疼了,難過了,就要說出來,至少現在,我在呢。”
蕭燦看著南羽沒有半分雜質的眼睛,至此,他所有的防線開始全線潰敗。除了眼前這個女孩,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會值得他所有的等待。
“阿羽,你可不可以,一直陪著我?”
“阿燦,你告訴我,我到底該拿你怎么辦呢。”南羽把手放在男孩的臉頰上,他的眼底通紅,固執的想要改變一切,否定一切。
“靠你太近,你卻太長情,有些記憶只怕會更加深刻,那樣的話,有一天,我離開了,你又該是怎樣的痛苦,我又怎么忍心留下你一個人去面對;于是我又想,應該要離你遠遠的,可是又有太多的不甘心,更怕你心有抱憾。”
南羽捧起蕭燦的臉,她最深切的眷戀。“阿燦,總歸要離開的,可是,也應該有一個完整清晰的結局,不然,又怎么對得起這一路的坎坷流離。”
“至少,阿羽,給我一個結局吧。不管對我來說,是殘忍也好,痛苦也罷,對我來說,都是你對我最大的恩賜。在最后的時刻之前,阿羽,就留在我身邊好不好,別再留我一個人了......”
剩下的話被留在唇齒之間,南羽傾身靠近,淺淺的親吻著蕭燦的嘴角,男孩兒有一瞬間的征楞,看著女孩兒長長的睫羽還濕漉漉的掛著淚珠,這是他第一次用懇求的語氣來要求女孩,只是希望她可以不再離開,即使真的到了最后一刻。
蕭燦閉上了眼睛,熱烈的回應著,一只手摟著女孩盈盈一握的腰肢,那個在舞臺上閃耀著光芒的南羽,曾經侃侃而談的未來,此刻,全部化作了這個熱切的親吻。
蕭燦對南羽柔軟的唇近乎渴求,可情至深處時,他反而不敢太用力,只是那樣淺淺的觸碰著,知道女孩的呼吸開始有些急促起來,才舍得放開她,再把她摟進自己的懷里。
時間似乎開始慢了下來,每一天更多的不是相伴的幸福,而是被藥物控制的痛苦和難以控制住的莫名來襲的悲傷和難過,平靜和躁動。
等南羽再次醒來,看著窗外滿眼的凋零和繁盛相伴而生的花海時,她只慶幸自己還能夠再次睜開眼睛,再看到庭瀾里她熟悉不舍得一切。
從床上站起來,落地的瞬間迎頭而上的暈眩讓她一下子又重新跌了回去。無奈只能閉眼坐在那里等待著暈眩過去,身體的再次復蘇。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昨天又做了什么,但臥室里被清空的利器和幾盞新換的落地燈,無一不告訴著她她對這件臥室的暴行。
緩緩起身走下樓去,地上的地毯很厚,踩在上面柔軟的不像話,想起曾經,她還說這是蕭燦給她帶回來的云呢。
可突然再次襲來的暈眩讓她就那樣跌倒了下去,卻被一雙手及時的扶住,可是,這雙手并不是蕭燦的,她心里本能的恐懼被這雙手重新勾了起來。
“走開。”果然是他,“譚驚川?”
“是我啊,真慶幸,你還記得我。”譚驚川用笑掩飾過去自己眼里的情緒。“好久不見了,小羽毛。”
“阿羽,阿羽別怕,沒事的,我在這陪著你呢。”蕭燦走過來讓南羽靠著她,她的身子因為長期的藥物治療變得虛弱不已,整個人都輕飄飄的。
“阿羽,你乖,別激動,也別害怕,他是叔叔允許來的,他說不定可以救你的。”蕭燦抱著最后的希望,希望譚驚川真的有辦法救南羽。
“譚驚川,不管是譚氏,還是你,只要你開口,我就一定會去救的,只要你答應救救阿羽。”
“譚驚川,你不是說有辦法嗎?現在可以說了,你有什么條件,我和蕭燦一定做到。”楚天行好不容易找到譚驚川,他只能把譚驚川視為唯一的希望了,之上當他說可以幫到南羽時,他才決定把他帶來,現在,普通的藥物已經控制不住小羽身體的衰落速度了,他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抱歉,答應過要研制出救你的藥的,我并沒有做到。”譚驚川看著靠在蕭燦懷里虛弱的不成樣子的南羽,他是真的,后悔了。
“譚驚川,你在說什么?”楚天行快步走到譚驚川身邊,看著蕭燦眼睛里剛燃起來的光又再次迅速的黯淡下去。
“所以你來干什么呢,看你當初費心折磨的人終于要走到盡頭了嗎?”南羽接著蕭燦的力氣強撐起來,她感覺得到蕭燦慢慢握緊的手。
“我只是,想來見見你。”譚驚川看著南羽眼睛里深深的恨意,雖然早就想到了,可此時心卻還是那樣揪緊的疼,“特效藥,我沒做出來,答應你的食言了,所以,我把譚氏賠給你。”
“譚驚川,別再對著我演戲了。”
“小羽毛,你說你還想對我有什么懲罰?只要你說,我一定照做”譚驚川嘴角扯著淡然的笑,這樣的笑,是他的本能和習慣,可這一次,卻是第一次的真情實意。
“譚驚川,你覺得,我會相信你嗎,別再逗我了。”
“小羽毛,你或許從來都不明白,甚至我自己都不懂,我愛你啊,只是對不起,這份愛讓我傷害到了你。”
“你瘋了嗎譚驚川,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我說的,句句真心,我一生謊言無數,只有現在對你的這些話,句句真心,我怎么會奢求你接受呢,我只是想你知道,想你可以少一些恨意。”
南羽不可置信般茫然地盯著譚驚川,這個向來心狠手辣的男人,此時卻說自己錯了,說著自己的愛意,還真是......可笑呢。
“譚驚川,你在戲弄我嗎?愛?你知道什么是愛?對我說愛嗎?你別惡心我了,我這一身的傷痛,一生的坎坷流離,一生的深淵折磨,這些都是你帶來的,你對我說愛?”南羽不可抑制的笑著,眼睛里的淚卻是止也止不住。
“譚驚川,你放心,我就算是死,也不會想著你對我做的那些事情滿懷著恨意死去,我會想著最幸福的事情,帶著最美好的回憶死去。我不會原諒你,但是,如果我死了,我也就真的徹底放下了。希望我們,永不再見。生生世世。”
“哈,那很好啊。南羽,我把自己也賠給你讓你出氣吧,你可一定不要再遇見我啊,即使離開了,也要帶著你最好的回憶。一定記得,在遇見我這樣可怕的人,一定不要再給他撐傘了。”
譚驚川最后一遍深深的印著她的樣子,走向門口,伸出雙手,任憑警察給自己戴上手銬,帶離這個他剛踏進就覺得羨慕到認清實在不是他可得的庭瀾。
南羽認出來了了那個向她緩緩走來的一個警察,那是陳曉琳,是她視作第二個母親的人。
真的,一切都可以就此結束了。最親的人,最恨的人,很慶幸,直到最后,還有他和她。即使最后的離別并不遙遠了,但也可以,就此釋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