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塞北氐族(04)
- 冢虎之殤
- 辛想心想
- 3212字
- 2021-11-13 00:00:00
歲除,破曉。
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此刻終于消停了。涼州城中銀裝素裹,家家戶戶灑掃門庭,清除雜穢。但見城東人家粘門神、貼桃符,城西人家泡椒柏酒、熬桃湯。街頭上,三五個孩童圍在火堆旁,將手中竹節放入火中烤,噼里啪啦的響聲惹得孩子開懷大笑。
此時,京都寧武衛正押解著東海牧氏一門行進在沒膝的雪地上。道路難行,劉祝命騎兵馬尾拴胡楊枝為隊伍開道引路。
“都尉,此處離黃粱谷還約有三十余里地,倘若平日,咱們未時可到。現如今雪窖冰天,怕是亥時難至。”哨騎探路歸來。劉祝聽到哨騎來報,擺擺手示意再探。遠處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坡上,兩名身覆白狐皮,腿綁狼皮筒子的氐人趴窩在雪中,目不轉睛地盯梢著押解隊伍,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此二人眼中。
臘月二十七,李拔與達娜就在辛義的示意下率領氐人騎兵潛入姑臧,早早在距離黃粱谷西北二十里地駐扎下來。李拔拿出地圖,指著黃粱谷對達娜說:“小妹,你看這黃粱谷,此處地勢兇險,谷口前方百步乃是斷崖,騎兵至此便無用。谷內山路崎嶇,馬不能馳。”
“哥哥,你的意思是咱們要在這里伏擊?”達娜伸出手指點了一下地圖。達娜手指處,為一山坳,地勢平坦,山坳兩側居高臨下,適宜騎兵沖鋒破陣,也是進入黃粱谷的必經之路。
“正是。”李拔看著手中的地圖,內心已經演練過無數遍,身后的騎兵正磨刀霍霍,整備軍械。上次與辛壘吃酒,他故意含糊地說自己部落兵力只有兩千余騎,還多有年邁老者,要得就是刺史府對自己放松警惕。
而氐族部落這些年經過他父子兩代耕耘,人口已經翻了不止兩倍,加上近幾年來的休養生息,族內的年輕人也成為了部落頂梁柱。這次帶來的一千騎兵,是自己部落真正的悍勇之士,饒是如此,他還多留了一個心眼,密令弟弟李挎攜兩千輕騎在邊境埋伏,以防刺史府翻臉,能及時接應。
兄妹倆站在高處,遙望著東南方向。那邊地勢稍緩,天地一線,只要有人馬經過,必為之所見。
自從見過達娜,辛壘回到涼州便茶飯不思,日漸消瘦,每天嚷嚷著要去塞外找達娜。劉狐見子如此,心中不忍,便去找辛義。誰知話還沒說完,就被辛義劈手一巴掌給扇蒙了。
“婦道人家,再敢多言,看我不打死你!”
自劉狐嫁給辛義,夫妻恩愛有加,今日辛義如此反常舉動,讓劉狐瞬間呆住。
“我辛義如今是封疆大吏,將來必位列三公。壘兒需娶士族大家之女,怎可胡亂找一胡人,糟蹋了辛家聲譽?”辛義暴跳如雷,轉身就要去辛壘房間,狠狠教訓這個不爭氣的兒子,還未走出房門便被劉狐一把拉住。
被夫人拉住以后,辛義仿佛被雷給劈了,呆立在原地不動彈。突然,他將臉湊到劉狐跟前,神秘兮兮地說道:“聽聞當朝太傅薛典有一孫女,名叫薛文其,如今待字閨中。我看壘兒與此女天造地設,乃是一對。正所謂郎才女...”
說到興處,話還沒說完。“啪!”一記響亮的耳光直挺挺扇在他的大肥臉上。
“我呸!你個狗東西,鬼迷心竅。誰不知那薛文其泥塑木雕,是一癡呆兒。你為了巴結別人,怎么還禍害到自己兒子身上了?”劉狐聽到薛文其三個字,剎那明白了丈夫的心意,不禁惱羞成怒,上去與他撕打在一起。
“你懂個屁。薛氏乃是瑯琊大族,朝廷上下半數的官員都出自薛氏門下。你夫君我若是攀得此門,那豈不是扶搖直上,位列仙班?還用得著在這荒山野嶺喝西北風?”辛義聞聽劉狐如此不貼附自己的想法,氣得七竅生煙,矮胖的身子把劉狐壓在身下,拳頭一個勁地朝她頭上砸去。
劉狐士族出身,豈是普通的一介女流?眼看被夫君壓在身下,被他一拳又一拳打到頭上,于是咬緊牙關,右手伸向夫君的大腿,狠狠地掐了下去。
“嚎!”辛義被夫人猛地掐住大腿,痛得他幾乎昏厥。索性也豁了出去,左手揪住她的頭發狠狠撞擊地面,右手握緊拳頭,雨點般地砸向她的臉,整套動作一氣呵成,蔚為壯觀。
辛壘在房間聽到父母那屋大呼小叫,一會又傳來桌翻凳倒的聲音,連忙跑過去,看到他們在地上揪打在一起,趕緊上前拉扯開來。“父親、母親,今日你們為何如此?”眼見父親臉上全是帶血的抓痕,母親的發髻也是被打散,披頭散發的樣子像吊死鬼,辛壘不禁好笑一下。
也許是剛才打斗太過用力,劉狐被捶得頭暈目眩,大口嘔吐起來。辛義大腿痛得要命,豆大的汗珠從腦門上一個勁的滴落,身子左右搖晃,兩條腿緊緊夾住才勉強站直。
“啪!啪!”辛義與劉狐見兒子看到自己失態的樣子竟然笑了,心有靈犀各自在兒子臉上留下了巴掌大小的印子。
“你們怎么這樣!”辛壘嚎啕大哭。
“小子,我且問你,你是怎么看上氐族女娃的?”辛義惡狠狠地看著兒子,卻再也不能向前挪動一步。一旁的劉狐朝著手掌心吐了兩口口水,搓勻以后朝著頭發抹去。
“阿父,我就是喜歡。”辛壘索性在地上打滾,耍起了賴皮。
“你知不知道,現在咱們辛家可就全指望你了。你叔父的兒子,現在活沒活著,還兩說吶!”辛義氣不打一處來,大腿根傳來的劇痛讓他面部扭曲起來,說話都哆哆嗦嗦:“小...小子,你聽為父的。回頭讓你翁翁去太傅府上提親,娶了薛文其那閨女。等再過幾年,在朝中謀個一官半職,也可以收幾房小妾,到時候還不是隨你心意,任你挑選?到那時,你父親我也就不用在這喝西北風了,直接調回京都,封個征虜將軍,豈不美哉?”
剛才還是滿臉怒容,眼睛都要瞪出來的辛義,說到自己以后的美滿前程不禁笑容滿臉,心花怒放,大腿好像也不那么痛了。
“好了,好了,趕緊收拾收拾,今天可是歲除。”劉狐見辛義喜笑顏開,連忙打個圓場。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夫君打傻了,剛才還以命相搏的兩口子,竟然握手言和,仿佛不曾有過打斗和爭執。
華燈初上,姑臧城內早早掛起了紅燈籠,城中百姓家家戶戶大擺酒宴,相聚酣飲。此時姑臧城外,劉祝帶領著寧武衛深一步淺一腳地走在雪原上。而這支隊伍身后三百余步,有兩個鬼魅似的氐人緊緊尾隨其后。
“小妹,剛才哨騎來報,押送隊伍已經快到山坳了。”李拔抬頭看了看天空,此時鵝毛大雪鋪天蓋地的落下,看情景不一會又得起風了。
“天助我也!吩咐下去,馬摘鈴,人銜枚,不留活口!”李拔與達娜從懷中掏出面罩,圍在臉上。腰上懸掛的彎刀明晃晃地滲透出逼人寒氣。
遠處,一隊人馬出現在地平線,押送牧氏的寧武衛來了。
只見劉祝匹馬引路,警惕的雙眼不時環伺周圍,一路上的安靜,讓劉祝內心多少有點忐忑。他深知此次押解暗潮涌動,但是也說不上來會在哪出現問題,今日又是大年三十,此時孤軍行進,那車騎將軍孫安又會以什么方式來謀害牧氏呢?
隊伍越過山崗,走進了山坳。此處西北地勢高、東南地勢矮,漫天飛雪被寒風裹挾著直撲面龐,讓人睜不開眼。
“劉都尉,怎么突然起風了,要不要找個地躲一下風?”手底寧武衛迎著風雪,以手遮面大聲喊了出來。
“過了前面山坳,就是黃粱谷了,再忍忍,就還剩三四里地了。”風越刮越大,凜冽的寒風如匕首一般直刺進人的身體,整個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只剩大腦還剩下些許意識,所有人的身軀都被風雪裹住,像一塑塑雪人。
西北方的山脈線,早已埋伏多時的氐族騎兵如秋末冬初的雪狼,一雙雙血紅的眼睛死死盯住遠處的隊伍。
眼見寧武衛押送囚徒走入了預定的埋伏地點,李拔示意手下全體準備作戰。旗令官雙手交叉揮舞軍旗,身后的氐族騎兵看到旗語“一擊必殺”后,紛紛翻身上馬,等候最終的作戰指令下達。此時,劉祝與寧武衛艱難地行進在沒膝的雪地上,等待他們的只有赤裸裸的殺戮。
押送隊伍走到山坳底部,積雪沒至腿根。“啾~”一聲響箭騰空而起,埋伏在山坡上的氐人騎兵借助風勢如猛虎下山,轉瞬間便沖到寧武衛跟前。迎著風雪睜不開眼的寧武衛成了待宰羔羊,被氐人騎兵如同砍瓜切菜似的斬翻在地。
聽到響箭一剎那,劉祝原本麻木的肢體瞬間充滿熱血,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有埋伏!”
說時遲那時快,劉祝握緊長槍縱馬迎敵,怎奈他早已被李拔盯上。李拔縱馬奔來,座下烏騅馬踏雪無痕,只見他彎弓搭箭如懷抱嬰兒,一箭便射中劉祝胸膛。
劉祝中箭落馬,鮮血染紅了大地。雪花密密匝匝地撲在他泛白的臉上,手中長槍至死也不曾松開...
“阿父、阿母。”姑臧刺史府,辛義一家三口端坐筵席前,享用年夜飯。“兒子在這里祝阿父步步高升、官運亨通。祝阿母長命百歲。”
辛壘端起酒杯,與父母把盞言歡,其樂融融。
窗外紅燈籠搖曳著血紅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