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錯付
- 花影樓臺
- 晏伽
- 3503字
- 2021-11-24 09:53:19
第二天,我的另一條腿也藕化了,我只能在床上躺著,或讓魔尊抱我出去透透氣……
“嗯……這個懷抱是真心熟悉!”我在心里暗道,于是問:“阿藍!萬魔窟……是你救的我?”
“不,”魔尊頓了頓,繼續(xù)道,“是樓羨求我救的你。”
“嗯?求你?”
“那日他元神出竅,突然便入了我的身,他雖貴為上神,可我這身軀也不是任人驅使的,所以他求了我,而我也答應了。他隨即與神格合體,點亮命星,福蔭我身,令我暫時擁有強大的法力,恢復了人形,這才救了你。”
原來師父還是在乎我的死活的?
“他求你,你就那么輕易地答應了?”魔尊恨師父,我打從心底里不相信他有那么好心,“我看你是另有所圖吧!”
魔尊面無表情道:“我知道你就是我的半個元神。”
“所以你只是想趁機取回元神碎片?”
魔尊點頭:“你倒不笨。可我只要觸碰到你,就能聽到你的心聲。你當時跟我說了句十分可笑的話,令我分神,等我醒悟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法力不濟,被拉回了蓮池。”
我當時說了什么?我大概是說:我很遺憾,沒成為好人就要死了……
我咳了一聲:“有什么可笑的!”
魔尊搖了搖頭,語氣充滿不可思議:“偏偏你說出了那樣的話!”,隨后他像是在思考一般道:“是受了祈福之力的影響還是……?”
“我怎么就不可以說了?”我有些生氣。
魔尊無視我的生氣,譏笑道:“那你說說看,你是怎么想的?竟然要成為一個好人?”——他仿佛視我的決心為這世間最為可笑的笑話。
我為什么想成為好人?
六年前,我在睡夢中看見了一個身影——
許多人在追殺他,而他在瘋狂地奔逃,嘴里不停地念叨著:“我要做個好人……我要做個好人……我不能殺他們……我要做個好人……”——他仿佛在克制、壓抑內(nèi)心澎湃的殺意……
我揮劍上前,一劍斬殺了數(shù)十追兵,還大言不慚地讓他謝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極為生氣。他倏地奪過我手中的劍,震為碎屑,陰沉地道:“我、要、做、個、好、人!”
“你是不是傻?別人都快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了,你還不還手?什么是好人?做個好人能讓你活下去嗎?”
他執(zhí)著、清冷、又壓抑:“我會找到辦法的。我會結束這一局面。但我要做個好人。”
我從夢中醒來,思索著何為好人?像他一樣傻傻地任人宰殺就是好人嗎?還是像我一樣人若犯我,我必不饒人?我回首過往數(shù)百年,驚覺自己似乎中了以惡制惡的詛咒——世人善待我,我便善待之,否,則虐之殺之。
從那一刻起,我便決定這一世要做個好人,也許是想打破詛咒,也許是想理解夢中人的執(zhí)著。
我看著魔尊那副欠揍的嘴臉,忽然醒悟過來:“原來是你,你竟詛咒了自己,詛咒了自己的元神碎片!”
魔尊收起譏笑,沒有否認。
“你究竟為何要這么做?當年發(fā)生了什么?”
魔尊沉默不語。
轟——
第二波攻擊到了,這次來的不是神仙,而是妖魔。
“兄弟們,加把勁!使勁兒轟!咱可不能讓魔尊復活,他可是不講魔面的、六親不認、殺人不眨眼的魔,他要是復活了,俺們就活不成了!兄弟們,趁他病要他命!”
“分了他的身!看他還怎么復活!”
“拿來煉化了,增長魔力!俺先說好了,俺要他的心!”
“俺要他的肺,拿他肺下酒!俺的祖祖祖祖祖爺爺被他穿肺而死,俺拿他一肺合適!”
“俺要他腦袋,俺要剖開來看看他那腦袋到底是怎么長的,沒點魔品,自己人都殺,怎么這么變態(tài)!”
“俺可也提前說了哈,俺要他的眼睛,俺祖奶奶也是被他殺死的!”
“嘿!俺要他一只手,正好用來當假肢!”
……
我從窗戶往外看,看見了‘大哥’和‘二哥’。
“‘大哥’!‘二哥’!”我喚道,“你們怎么找來這兒了?”
“小哇哇,怎么是泥?”
“嘿你小鬼,怎么在這兒清閑?大哥二哥想你烤的肉想得緊呢!你怎么老躺著呢?見著俺們哥倆也不出來迎迎?”
“咳!我被魔尊困在這里,出不去了!大哥,二哥,誰告訴你們魔尊在這兒的?”
“外面老多棱議論了!全都在議論麻尊啊!不知道都南!”
原來如此——有人想借刀殺人,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大哥,二哥呀!使勁兒砸!多用點力!趕緊把那破罩子給弄沒了,嗯……把魔尊給抓起來!”我將眼睛滴溜溜地轉了兩轉,狡黠道。
“小哇哇,一肚子壞水,泥又在盤算神馬?”
“把魔尊……哈哈”我怪笑了兩聲,賣關子道,“嗯……你們先破了結界再說!”
“嘿你個小鬼,有什么話快說!”
“你們先救我出去,我再說。”我堅持道。
“小鬼,你眼里還有大哥二哥嗎?”
“你們先把結界給破了!”我依舊堅持。
“你再不說,仔細待俺們拆了這罩子以后,剝了你的皮兒!”
話說到這份上,我驚恐道:“別,別……我說,我說!但你們聽了以后,要救我出去的哦!”
“那是自然!”‘大哥’霸氣道。
“一定要救我出去的!”
“別那么多廢話!”
我瞅了眼在黑暗角落里神情淡漠的魔尊,睜眼說瞎話道:“其實魔尊早就走了!他卷了我的寶物就跑了!我只是想出去想得快要發(fā)瘋了,才沒跟你們說實話的。”
“爪子?小哇哇,當真如此?”
妖魔大軍中出現(xiàn)一陣騷動……
“是啊!魔尊怎么可能傻得等你們來抓!他功法了得,早跑沒影兒了!”
“小兄弟,魔尊往哪個方向跑的?”一個豬首蛇身的怪物道。
“大概是……往西!西邊內(nèi)地多險阻,好藏身!”我道,心里卻想著:那險地應該能困你們好一陣子!
妖魔聽后交頭接耳了一陣,豬首蛇身帶頭往西邊走,其他妖魔也紛紛跟上……
“欸……你們別……別就這樣走了啊!先救救我!‘大哥’‘二哥’!救救我!”我吼得撕心裂肺,聽得我自己都快信以為真了。
‘二哥’回頭道:“小鬼,不是俺們見死不救,實在是,這罩子兒老結實了,就哥兒倆個,沒辦法破開!這還不是怪你自個兒太實誠了!”
我翻了白眼,大罵他們沒良心,憤怒地將窗子狠狠甩上。
……
“阿藍,你這魔品還真不是一般的差,惹得神仙追殺也就算了,連自己人都……”
魔尊卻道:“我屠盡萬魔,他們追殺我也算合情合理,可那些神仙!”魔尊將拳頭收緊,“他們憑什么!我可沒動過他們一根手指頭!”
我聽魔尊如此說,心里甚為驚訝。再看他時,覺得他身形落寞、無比沮喪。
“就在這兒,道長!聽說有個魔物被困在這里,趕緊幫我們除了那妖孽!”
我正欲和魔尊說話,忽聞外面一陣騷動,開窗一看,見一厚生子領著一眾道士和鄉(xiāng)親們前來捉拿魔尊。
“嘿,那不是活菩薩那徒弟嗎?怎么成了魔物了?”一老婦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鄉(xiāng)親們,這魔物將他師父都給吃了,現(xiàn)如今霸著這塊風水寶地不走呢!咱日后還怎么安生,快將他給趕走!”厚生子道。
一時間,眾人連給我解釋的機會都沒有,便朝我扔爛菜葉子、潑糞水、投石子……
我瞪大了雙眼,無話可說,自覺仿佛已經(jīng)被那些擋在結界外面的污穢給淹沒了……
這些人里,有好些都是師父幫助過的人啊,他們怎么能那么輕易就聽信流言?我那么喜歡師父,編派什么不好,偏偏說我將師父吃了!
一群道士又陸陸續(xù)續(xù)不知在念些什么,又在舞些什么,我冷冷看他們一眼,安靜地合上了竹窗。
半夜的時候,屋內(nèi)亮得詭異,我開窗一看,原來那群愚民竟然放火燒山了!結界外已然一片火海!
——司命這次真是下了大手筆,我竟無言以對……
第三天,我的雙腳、軀干,還有一條手臂都已藕化,只剩下腦袋和右臂可以活動。
我開窗看見了外面的一片狼藉——焦黑的泥土、冒著煙的殘樹、碎屑飛揚的污濁天空……
我看了一會兒,有些心灰意冷,轉開眼,便安靜地仰躺在床上,一朵金黃色的桂花偷入窗來,從我眼前掠過,落在我的枕邊,我合上眼,將它淡淡的香氣細細嗅著。
又一波神仙來此關顧,地面?zhèn)鱽硎煜さ妮p微震動,我已經(jīng)麻木了,不甚在意……
第四天,我的右臂和半邊臉都已藕化,我像個活死人一樣仰躺在床上,我的身上落滿了桂花,那些神仙七嘴八舌地好像在議論我……我亦是不甚在意……
午間小憩的時候,我夢見了涼燊和師父。他們在極為惡劣的壞境里暢談理想——
涼燊說他向往自由,終有一天,他會離開無間地獄,去呼吸新鮮的空氣,去感受萬物的生息,去見識自然的百態(tài),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師父說他夢想成為上神,除魔衛(wèi)道,拯救蒼生……
……
“阿藍,你不像是魔尊。”
“涼燊,你也不像。”
“那就不做魔尊了吧……”
“.........本來就是他們給冠的名詞。”
……
第五天,我僅剩了一點意識,魔尊將手搭在我的胸口處,像個死神在宣示我的生命即將終結。
外面,有腳步聲傳來,我心里疑惑:這是誰的腳步,走得如此急切?
“涼燊!涼燊!……涼燊你醒醒!涼燊!”
師父在喚我,我很想睜開眼看他……問他為什么這么早就回來了?可我像中了夢魘,沒辦法睜開雙眼,更沒辦法開口說話。我聽他像是在責備阿藍:“你何必心急,人這一生不過短短數(shù)十年。”
又過了一會兒,我完全陷入了黑暗,失去了對外界的所有感知,記憶里只剩下師父的那一聲又一聲的呼喚:“涼燊……涼燊……涼燊……涼燊?……涼燊!……涼燊……”
原來,師父回回同我說話,總是要稱呼我為‘涼燊’,他不是在提醒自己,也不是在提醒我,我只不過是個替身,而是在告訴我,我就是涼燊。
我死了,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當成好人,但我知道,我這一世的情感,沒有錯付。
——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