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淡黃的陽光從窗外照到屋內。

窗戶旁，洛川坐在筆記本桌面，百無聊賴的刷新著網頁，消磨時間。

現在是一點過一刻，離下午的大物上課還有一刻鐘的時間，屬于既不能拿來打游戲，也不能用來看書的尷尬時間。

實際上，他和Monika才從新海餐廳回來，由于疫情的緣故，學校的美食街被勒令叫停，各大餐廳爆滿，吃頓飯都要花上一個小時。

排隊+等飯的時間，足夠洛川和Monika繞偌大體育場走上三圈。

慢慢吞吞地，時間從一點十五挪到一點二十五，溫和的大物老師終于開放了騰訊課堂。

進入，確保關閉攝像頭，麥克風，簽到，修改昵稱為“選課序號+姓名”。

然后，確保關閉攝像頭，麥克風；

最后，再看一遍到底關沒關攝像頭和麥克風！

或許是被迫害妄想癥，又或者是前面翻車的學生太多，洛川總是覺得所有網課軟件都心懷不軌，在背地里暗戳戳地準備針對他的社死大計。

再三確定其安全性后，他才把手機擺到筆記本電腦散熱器支架后方。

這樣，哪怕是老師抽查到他，“熱心”幫他打開攝像頭和麥克風，手機收錄的畫面也只會是一片銀白的書柜，與電腦散熱器的“嗡嗡聲”。

這樣的陰謀手段讓洛川有些不安——尤其是在幾百米外，留學生公寓內，Monika正在認認真真的學習。

對身兼學生會主席與文學部部長的她來說，學習，變得優秀，都是自然而然的東西，所以也就不需要克服打游戲，看小說等大魔王。

但對他來說，每次上課學習，都像是勇者斗惡龍般困難艱險，需要經歷重重考驗，才能最終并不老實的坐在課堂前。

實際上，他從長久的懷疑過自己到底是不是有多動癥之類的疾病，因為他實在是沒有辦法對一件事保持長久的專注能力——除了打游戲，看書，以及寫作。

包括現在，確定好成功“掛上課”后，他坐在電腦桌上，臉色沒有什么波動，聽老師慢慢悠悠的聲音散熱器后響起，像是一尊雕塑般坐在桌子上。

“好，同學們，今天我們講楊氏雙縫干涉實驗啊，先復習一下前面的內容......”

什么...是楊氏干涉實驗來著？

高中的時候老師就講過的內容，如今記憶中卻只剩下殘渣。

現如今，他滿腦子都是游戲，小說，混日子，混學分....不掛科，這樣的生活，一靜靜讓他麻木了。

走入墨藍色清晨的少年，長眠在那片天空之下。

那時學業繁忙，他卻依舊有顆奔騰而向外飛翔的心，他渴求愛情，追求自由，等著“大鵬一日攙乘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他記得““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的瀟灑老頭，也幻想過“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凄涼美人。

郭橐駝傳很難背，直到高考結束他都沒理清駝背的郭橐駝到底說了什么。

過秦論很難背，大片大片的長段反復朗誦后口干舌燥，嗓子火燒火燎地疼。

機械的朗讀，背誦，讓他趨近于麻木。

但是，他依然看見了那伏尸百萬的慘烈景象，為先祖的豪邁氣魄感到驕傲。

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是絕美的，他記住了“瀲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那樣的月色像花種一樣在他腦海中盛開，讓他忍不住去渴望，去想象，去追尋那樣的月夜，那樣的江，花，水，月，人。

那個少年，懷著對生活無限的熱愛而忍辱負重著，為的是浪漫至死，而不是茍且偷生，活脫脫變成個爛在宿舍的死胖子。

他越想越感覺不對勁，卻再也不敢按照原來的計劃，上床睡覺去了。

這樣的感覺無比強烈而真實——如果他繼續這樣渾渾噩噩的活著，那么這樣的他，與長眠沒什么分別，換言之，靈魂已死，余殘骸偷生。

正這時候呢，手機中傳來老師的點名聲。

“....洛川....羅雨....你們分別回答一下吧。”

什么問題？

洛川拿起手機，白底紅字的ppt上有三個問題，按照順序，他需要回答第二個。

“第二：實驗中，條紋間距的公式Δx=？”

什么實驗？

哦...楊氏雙縫干涉實驗。

那么....不明白，大腦一片空白，完全沒有答案相關的東西。

第一個問題正在流暢的回答著，解決著。

洛川看著奇怪的三角符號與x符號，竟本能的想起了手柄按鍵....

很快，就輪到了他。

空白中，他突然想起來，高中講過的那些記憶，那些知識。

但是，沒有奇跡發生，碎片雜亂似潮涌，卻讓他毫無頭緒。

似乎是發現了他的不在行，Monika很快發來了題目的解答。

看見了，洛川笑了一下，打開了麥克風。

“老師，我不會。”這句話說得干脆利落，卻引起幾個人的哄笑，因為在網課的緣故，很難找到此事發生的是誰。

屏幕那頭，老師溫和的嗯了一聲，“那就下個人來回答吧，張洋，你來。”

有男聲答應，接過問題，聲音不大但是依舊回答完了問題。

洛川的我不會，好像就是一個不和諧的插曲，被其他人自動屏蔽。

只有 Monika，發來了一行信息。

“Δx=D/d *Λ”

這樣的符號輸入進鍵盤中當然很不容易，兩個希臘字母都需要特意去查找，但從老師提問，到洛川卡殼，再到Monika發送過來，期間不過半分鐘。

可，洛川依舊沒有念，哪怕看見了消息提示，他還是老老實實的說不會。

人總是一種十分善于自我欺騙的動物，但凡有一絲一毫不吃苦的可能，人的本能都會發出百分之一百的潛力撲上前去。

就在剛才，洛川腦海中幾乎想過數個念頭來論證自己“用女朋友的答案”的合理性，到最后他自己都快被自己說服了。

心猿難伏。

就是因為他太擅于原諒自己，寬慰自己了，才致使他渾渾噩噩兩年時間，竟然一事無成。這種清晰的認知浮現在他腦海中。

“怎么了？（貓貓探頭.jpg）”

“沒事，有點走神。（貓貓嘆氣.jpg）”

“真的沒事嗎？”

“昂，別擔心，（努力貓貓，不怕困難.jpg）”

安慰好Monika后，洛川沒有再做什么新動作，只是坐在電腦桌前，神色淡然的聽著老師講課。

聽什么...當然聽不懂，現在老師講的是第十七章光學，可他自從第七章電磁學就再沒怎么正經上過物理課，能聽懂才是有鬼呢。

聽不懂，那就干脆看個熱鬧..就用這樣的心態去聽講，也比直接上床睡覺強。

如果務必要追求完美，事實并不能達到求上上而達上的目的.....反而會變為“求其上上，反得下下”的效果。

相比起來，求其中上而得中中，乃至中下，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當然了，洛川坐在筆記本前學習并沒有引起任何轟動，也沒有天降甘霖以示慶祝。

雖然對他個人來說這場抉擇之戰就好像諾曼底登陸般扭轉戰場形勢，但對別人來說他也只不過是一百多位專業同學中微不足道的那個。

大學物理結束之后，是大英課。

雖然這么說很對不起認真負責的英語老師，但洛川卻始終覺得自己沒有什么聽大英課的必要—漢語編寫的書籍就足夠讓他閱讀一生了，如果真的要學習外語，他倒是更喜歡用日語來交流。

“大英開了兄弟們。”旁邊有人喊。

登入騰訊課堂，進入，關閉攝像頭，麥克風，就此結束。

但是，微信上，Monika很快發來消息：“要下來嗎？我在公寓門前等你。”

“好，”

Monika是留學生，自然有免聽大英的權利，而洛川，也不怎么聽大英課，故而兩人都是自由的。

大學生活的時光，自由且無拘無束，好像一片浩瀚無垠的海洋，任你肆意馳騁縱橫。

不需要考慮生計，更不需要考慮家庭生活，所面臨最大的困難只不過是期末考試，而在老師們的仁慈下，期末考試也只不過需要些許的努力和認真就能通過。

自由且肥沃的土地，會長出成百上千種作物。

Monika當然是最耀眼的那種。

隨手拎起來一件羽絨服穿好下樓，洛川第一眼就看見了門前探頭向里張望的Monika。

下午天氣不錯，但稍有寒風，因此她穿了件棕色風衣，戴著紅色方格圍巾，短靴輕快地踩在地面上，自然動人。

“Hi~ o(*￣▽￣*)ブ！”

看見洛川了，Monika興奮的招招手，孩子般雀躍起來。

“下午好~”看見她，這般歡喜的樣子，洛川也不禁嘴角帶笑，快步走了過去。

走到面前了，兩人動作減緩，同時開口想說什么，但是又什么都沒說，Monika臉色有些紅紅的。

被圍巾包起來的她，臉蛋嬌小可人，讓人忍不住摟進懷里。

“抱一下？”洛川笑著張開雙手。

“...嗯!”猶豫，害羞，但因為是同樣期盼的東西，所以不想拒絕。

“噌。”

先摟進懷里的，是風衣那粗糙的觸感，隨后便是撲面的些許寒氣，最種便是充實與滿足。

似乎人類長出手臂，就是為了擁抱彼此的，這就是洛川現在的想法。

寒氣散了消了，就只剩下漸漸溫暖的氣息。

兩人沒有抱太久，就因為巡樓的老大爺而不得不分開。

須發皆白，圓頭圓腦的富態大爺瞅瞅這對鴛鴦，“嘖嘖”兩聲，隨后擺擺手，自顧自回值班室了。

才巡樓回來的老大爺，早已經見慣了情侶。

“先走吧，去什么地方都好。”

臉皮薄的Monika含羞了，拉著洛川往前走。

也因為現在是疫情，兩人都有戴口罩，這也導致她那燒得火紅的臉龐只是露出來了少部分。

但即便如此，Monika也像喝了酒似的暈乎乎的，臉頰滾燙熾熱，“我們抱在一起了啊....好暖和...好寬闊....令人心安...”

若是對尋常的露水情緣，別說是牽手擁抱了，似乎熱吻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可Monika和洛川終究是不同的。

他們兩個，一個性格內向，竟然到了對幻想中的人物念念不忘的地步，所謂相思入骨，不過爾爾。

而Monika呢，她本身便是“奇跡”的女子，從來沒有談過什么戀愛，從里到外雪白如紙的她，又何時經歷過這樣的陣仗？

兩個人心照不宣，卻又彼此試探，在一點一滴的進步中欣喜雀躍，心中甜得似乎要流出蜜來。

“哎呀！”

魂不守舍的Monika走在前面，卻不小心撞在了護欄上，身軀前傾而又后仰，終于堪堪穩住了平衡。

幸好，沒有故地重游....Monika對身后神色關切的洛川笑了一下，示意自己沒什么事。

也幸好，這個小意外打破了先前的氛圍，Monika想了想，問道：

“大物課沒有認真聽講嘛？”

閑聊的語氣，沒有笑意或戲謔。

“嗯。”答應一聲，洛川繼續說：“你沒出現的時候，一直在荒廢時光。”

“哦。”Monika點點頭，走在前面沒有轉身，帶著關切的聲音卻傳了過來，“以后要好好聽講呢。”

因為我出現了....所以以后，請認真對待生活...這句話沒有被說出，但是洛川卻讀出了這句話。

“好！”洛川認認真真答應一聲，臉上神情不見以往的嬉皮笑臉。

實際上，哪有那么多的笑臉？不過是因為他找不出第二種和女生相處的方式罷了。

“咱們去海湖那邊吧。”

這樣走下去，快要到新海餐廳了...而現在不過才三點多，還不是正常生物鐘吃飯的時候。

所以，Monika如此提議。

或許是一種報復性的心理，她總是十分“貪婪”地去看世界，樹是綠的，花是紅的，湖是青的，天空湛藍無垠，教學樓紅墻白瓦...

她想看，看不盡，看了還想看，想記住，想體驗。

“走著。”洛川自無不可的答應一聲。

與此同時，手機振動。

仔細一看，室友發來了消息：【口語練習，介紹阿爾伯特的成就，還有他的偉大之處。】

洛川挑挑眉毛，【偉大？這阿爾伯特哪位啊？】

【he~tui!阿爾伯特愛因斯坦！你個憨批哦。】

看在他通風報信的基礎上，洛川決定放過這個家伙。

打開騰訊課堂，果不其然，英語老師認真的面容跳了出來。

“好，再給大家兩分鐘的時間準備啊。咱們不要求全面，但是必須說出自己的看法，認識，不要照著書念。”

其實大英老師是應該全英文上課的——這也是大英老師自己要求自己的，但是跟同學們磨合了半個月后，她就放棄了這種教學方式。

不是因為她不行，而是因為大部分同學們都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