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關之后，當年那位觀一缽水見八萬四千蟲的小和尚便自取法名楊花過，存楊花過眼之意。”

“咦？不是楊花和尚么？怎成了楊花過？”小少年吃完糕點，終于拾起了活兒，搭腔問道。

聽得兀自著迷腦子似乎不太靈光的黃衣鏢師連忙點了點頭，正有此問。身旁洛教頭瞧了一眼，年輕鏢師悻悻地縮回腦袋。

“這個嘛，一字之差，是江湖人戲稱而已。”小老頭呵呵笑道。

“我看不盡然。”蘇姓公子暗中觀察身穿楊花僧袍的和尚神色，笑道，“許是和尚習得大神通出關后，欲取法號楊花，細品之余，忽覺此名妖嬈，才由法號改法名，添一字之過，以示楊花過眼，求武棄禪之心。”

小老頭若有所思，片刻后恍然大悟：“難怪，難怪！蘇公子一言驚醒夢中人，定然如此，定然如此啊……”

年輕的黃衣鏢師滿臉茫然。

只聽小老頭改口正色道：“小和尚出關之后，自取法名楊花過，意為楊花過眼，往事如煙，從此不再觀缽修禪，只有一個瘋狂執念，欲以一己之力捍衛天下武功出少林！”

“好厲害！”篝火旁，年輕的黃衣鏢師身體前傾問道，“后來呢？”

“楊花和尚離開后禪寺院，為證心中道，用四年光景挑了半座江湖。那些成名已久十二境的星斗樓高手，但凡被他登門找上，無一例外盡皆敗在五十四相神功之下。直到半年前，和尚一雙草鞋踏進盛京城。”

“上虞皇都？難道他要刺殺皇帝？”年輕鏢師興致盎然。

“呵呵呵……”小老頭輕笑幾聲。

“東坡啊。”洛姓的鏢師教頭滿臉苦澀。

“怎么了，二叔？”

“這趟鏢走完，日后還是多入江湖走動走動，歷練歷練。”洛鏢頭嘆了聲氣，“整日閉門讀書，二叔擔心你的腦子……”

洛教頭欲言又止。

“噗嗤……”有位云游僧忍俊不禁，與那冷臉的洛教頭對視一眼，又膽怯地捂住了嘴，只低頭抽笑。

小老頭說道：“少俠有所不知。盛京城里有位劍客，出自西嶺窗寒，號稱皇都執劍人，乃星斗樓巔峰的十二境高手，距離傳說的日月樓境只差半步之遙，更有十二境無敵的美譽。便在整座盛京城無數大小人物的見證下，楊花和尚與皇都執劍人同境一戰，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晉境日月樓。”

“好厲害！”名喚東坡的年輕鏢師迫切問道，“后來呢？”

“后來便登樓了，登秀甲樓，闖天心閣。”蘇姓公子漫不經心地接道。

“蘇公子博聞，小老兒佩服。”小老頭學那江湖人抱拳，“盛京城秀甲樓冠絕天下，有第一樓之稱，其樓主孟神通乃當今皇帝胞兄，封號龍王，也是江湖上為數不多的日月樓絕世高手之一！傳聞那楊花和尚見日月樓景后闖天心閣，欲與龍王孟神通巔峰一戰，是時盛京城上風卷云涌，電閃雷鳴，更有白晝見星的恐怖奇景，如天災降世，煞是駭人！然而奇怪的是，這種百年難遇的奇詭景象持續不過數十息，便有一道白如銀霜的光芒突然橫在盛京城上空，奪目刺眼，天地如大音希聲一片寂靜，不消片刻，整座上虞皇都竟云輕風淡，恢復如初。”

“打完了？”東坡倏地挺直身背。

那群云游僧也聽得云里霧里，彼此你瞧瞧我，我看看你，皆是茫然神色。

小老頭倒不是刻意賣關子，他捋須搖頭道：“無從得知。”

好厲害！年輕鏢師心底嘆道，又問：“那究竟誰勝誰負？”

小老頭還是搖頭，忽然瞥向一身墨染山水云袍的年輕公子：“蘇公子見多識廣，可曾曉得秀甲樓天心閣里那一戰的后續？”

年輕公子慢悠悠道：“這恐怕，需要楊花和尚親自向江湖揭露答案了。”

自稱刀客的魁梧漢子方破戮問道：“怎么說？”

年輕公子道：“江湖上已有半年不曾聽聞楊花和尚的傳奇事跡，如與龍王孟神通一戰宣告捍衛天下武功出少林的佛門公案無疾而終，那意味著往后的江湖，依然不會再有楊花和尚新的傳奇。反言之，在今年第一場雪落之前，若那個偏執瘋狂的和尚再次讓江湖沸騰，無論與龍王孟神通一戰打沒打，都至少證明他沒輸。”

小老頭頷首，若有所思。

年輕公子沒來由，眼角的余光又偷偷落在那位身穿楊花僧袍的俊美和尚身上，流連稍許。

“好厲害。”年輕鏢師對蘇姓公子露出欽佩之色，他獻了個殷勤，起身拎著水袋，朝說書人送了去，“老先生，解解渴。”

小老頭飲了幾口水：“多謝這位少俠。”

年輕鏢師撓著腦袋憨笑：“少俠不敢當，我叫洛東坡，是長風鏢局鏢師。老先生說書，當真是一絕。不知這江湖上日月樓境的頂尖高手，除了武神、老劍神、刀宗、儒圣、楊花和尚外還有哪些？”

小老頭笑道：“那自然是有的。譬如秋水忘川的白殘月，修成道家神功造化玉牒先天鑒，功力深不可測。又如自創名劍共主心法的東海凌霄城主，新劍神上官劍秋，世間傳聞此人可千里飛劍取人頭。還有西嶺窗寒的魔道巨擘宋神宗，正是那位盛京城執劍人的同門師兄，此人悟性世所罕有，他所創悟的魔道武學，與當今天下內功外功全然不同，似乎是另辟蹊徑，叫做書生意氣？還別說，這位魔道高手倒是有那么幾分詩情畫意。”

年輕公子暗中嘆息，世人只知書生意氣，又有幾人知曉書生意氣與生俱來的意氣風發？

“太厲害了……”洛東坡難掩興奮，此次行鏢，未曾想竟有機會聽到這么多絕世高手的傳奇掌故，心中不由對茫然未知的江湖愈發向往。

“說到宋神宗，小老頭想起了上虞景佑二十四年、也就是兩年前同樣夏秋交替的時節，江湖上發生的一件怪事！”老先生面生疑惑，喃喃自語。

龍王廟里眾人聞言，紛紛側目。

蘇姓公子也側耳聆聽。

“怪事？”洛東坡驚訝道。

小老頭捋須：“若沒記錯，當是自八月起始，幾乎每隔百日，江湖上便相繼會有四方樓境的高手離奇失蹤！其中不乏蒼梧暮、葉留陳、南姑蘇等頗有來歷的后起之秀。也有南陽劍首、霸槍這種江湖久負盛名的前輩宗師。更有甚者……據傳西嶺窗寒的宋神宗、日月樓境的絕世高手，于去年七月十五中元節夜突然下落不明，詭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