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舒的書案前，濟明面無表情地拿起一株藥草。此刻他平靜的樣子反而更加令人害怕，因為猜不出他有多生氣，但想必也已是生氣到極點了。
“景舒，你來告訴我，這是什么？”
沒錯，這藥草正是景舒晨間剛采來的。
景舒趕忙站起身來，背上冷汗直流。濟明長老在醫術方面要求一向嚴格，在煉藥方面更是容不得一絲差錯，如今他這樣問，必然是自己采藥出了差子。
“赤…赤芍……”
“那便由你來告訴我，赤芍和刺莧的相似之處吧。”
“并無相似……”
“刺莧有何功效？”
“涼血止血，可解蛇毒。”
“赤芍呢？”
“活血行氣，祛風止痛。”
景舒終于意識到了為何濟明如此生氣。刺莧可止血解毒，但赤芍卻有活血之效，若是為中毒之人錯用了赤芍，不出一盞茶的功夫，劇毒便會遍布全身，到時神仙也難救了。
“你可知道，今日我命你們采這些藥材回來，是作何用處？”濟明嘆了口氣，繼續問道。
“是為煉藥。”
“那你可知，為何要煉這些藥？”
“景舒不知。”
“這些藥是要用來救人的。”濟明將那株赤芍放回到景舒面前的桌上，繼續向前走了兩步，開始檢查下一位弟子的藥草，
“近年來，邊境獸族愈發肆意橫行，百姓飽受苦難，每日受傷之人不計其數。我青云觀雖力薄不能為百姓斬盡妖魔，但也應當心系天下，盡自己所能施以援手才是。”
室內鴉雀無聲，其實不僅景舒，所有人都以為自己采摘的藥材只為學習之用，即便是真的選錯了藥材，頂多也只是受些責罰罷了。可若是真的要拿去治病救人，一味錯誤的藥材便可能害了他人的性命。稍有不慎便會鑄成大錯，修習醫術到底需多謹慎，他們之前從未想過。
“若你們只當醫術是一門修仙必需的本領，而沒有普濟眾生的醫者仁心，那么此后我的課不來也罷。”
景舒的耳根滾燙，她覺得有些羞愧，自己分明連分內的事都從未上心，卻總在想些更遠的東西。
“景舒知錯了，采藥時并未顧及這么多，更是忽略了醫者仁心的本心，還請長老責罰。”她垂下頭，靜靜等著濟明開口。
“那你便今晚去看守靈藥閣吧，認真抄寫醫書內容，明日早課前都不得離開。若再有下次，就不要來修習我的課了。”
“景舒領罰。”
未作任何辯解，于景舒來說，濟明長老責罰得也并不重。
“希望這次教訓，你能記在心里。”濟明放下手中的藥草，“今日不必學習煉藥了，明日一早你們再去采一次藥材回來，記住，這次務必秉承你們學醫的本心。”
……
“舒兒，你沒事吧。”
課后，濟明長老剛離開，云汀便已收拾好書袋和藥材，急匆匆地跑到了景舒身邊。
“沒事，不過是守靈藥閣而已。”
云汀環視四周，看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便二話不說，拉起景舒出了門。
景舒見云汀如此匆忙，本想開口詢問，可見她眉頭緊皺、一言不發，想來定然是有事的，便只好先跟上她。
兩人走了好一會兒，一直走到后院的寢室的不遠處，云汀又仔細環顧了四周，確認此處無人后才停下腳步。她向來活潑樂觀，如今一副小心謹慎的模樣，讓景舒覺得有些不安。
“汀兒，有什么事嗎？”
“你真的要去靈藥閣嗎？”
“濟明長老的話自然是要遵守的。”
“可是…”
猶豫了許久，云汀才緩緩開口，
“舒兒，靈藥閣有妖怪。”
“有妖怪？怎么會呢？”
云汀不像是在開玩笑，可她的話，景舒還是有些無法相信。靈藥閣的位置并不算偏僻，坐落在青云觀西南側的一個獨立院落中，距離清的住所也只有數十步，如此近的距離，倘若閣內真的有邪祟，作為神君的離清怎么可能會感受不到。
“是真的！我親眼看到的。”
云汀眼底盡是驚恐之色，像是回憶起了什么可怕的事。
“前些日子云曦受了風寒，晚上咳嗽不止，我便去了靈藥閣，想找些藥草來為她煎藥。可是剛一進門，就聽到樓上有響動……”云汀身體有些顫抖，她頓了頓，稍稍平復了心情，才繼續開口說道，
“本以為是同門師兄們恰巧在此處，我害怕自己學藝不精，選錯了藥材，便想上樓去請教一下。可是，我卻看到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
“我看到了一個怪物。”
“怪物？”
“我走上二樓，看到一個人…她背對著我。我看她的打扮也不像是觀中弟子，就開口詢問了一句，她轉過身來，我看到了她的臉……”
云汀的眼中閃起了淚光。
“她長得太恐怖了…一定不是人！然后…她就朝我撲過來了！我害怕極了，趕緊跑了出來……她一直在追我，直到出了院子才消失…”
許是當時場面過于駭人，云汀雙手掩面，抽泣起來。景舒見狀輕輕抱住她，拍了拍她的后背。
“沒事了，汀兒，別害怕。”
云汀猛的抬起頭，雙手抓住景舒的雙臂，睜大滿是淚花的眼睛看著她。
“舒兒，你真的不能去！太危險了！”
“你沒有將此事告訴離清，我是說觀主，或者其他長老嗎？”景舒拿出手帕，輕輕拭去云汀臉上的淚痕。
“不會有人相信的。”云汀垂下頭，嘆了口氣，“他們定會認為是我修為低下，心智不穩看到了幻像。莫要說他人，若不是親眼所見，我自己也是不信的。”
“汀兒，我相信你的話。可是靈藥閣我還是要去的。”
“為什么？”
“若無正當理由，濟明長老定然不會免除我的責罰。”
“那去找觀主，他一定會幫你的。”
景舒搖了搖頭。
“濟明長老的責罰關系到醫者本心，在課堂上大家都看到且聽到了。我若讓離清出面解決，豈不是讓他為難。”
“那我今晚陪你一起吧！”
“不可，你好好休息，明日一早還要去后山采藥呢，莫不是你也想領罰了？”
“可是我擔心你……”
看得出云汀心中的憂慮，景舒撫了撫她的臉頰。
“放心，若是我聽到什么響動，就馬上去找觀主來，一定不會讓自己處于危險之中的。”
“那你一定要跑快些。”
“這本領每日要遲到之時我都在練習啦。”
聽了這番話，云汀終于被逗笑了。見她心情好了一些，景舒也稍稍舒了一口氣。
“時候不早了，我們快去前廳吧，剛剛濟明長老說過，課后要去前廳集合，觀主似乎有事要說。”
“嗯！”
待二人急匆匆跑到時，前廳早已坐滿了人，離清和各位觀主也已落座，她們只得趕快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來。
此時離清正坐在前方正中間的位置，他正襟危坐，眼眸微垂，提筆行云流水，揮毫落紙如云煙。景舒正有些愣神，他卻忽然抬起頭來，恰好對上景舒的目光，而后嘴角上揚，勾唇一笑。
“若是記下了我剛剛說的話，此刻便可以離開了。”
什么？！已經講完了？
景舒與云汀面面相覷，離清似乎提了很重要的事情，可目前看來他是不會再說一次了，她們也只好先隨人群一起離開，之后再去找其他人問一問了。
“提醒各位一句，還請不要忘記下午的心法考核。”濟辰在大家離座前不緊不慢的說了一句。
“考核？！濟辰長老何時說過的！”景舒已經忘得一干二凈了。
于是整整一個下午，景舒都在手忙腳亂中度過了，她還未有閑暇來細想靈藥閣的事，便已到了晚上。
“想來子時已經過了吧，還有兩遍，時間還尚早。”
景舒放下筆，伸了伸懶腰。雖說濟明長老并未說要將醫書抄寫幾遍，可若要記得牢固些，總得要多抄幾遍才行。
將桌上的書本稍作整理后，景舒起身走到門外。
今夜沒有月亮，院落中也黑漆漆的，只能聽到風吹地樹葉沙沙作響，幸好還有蛐蛐躲在草叢中發出唧唧吱吱的叫聲，讓人覺得不似那么冷清。景舒坐在石階上，手肘抵在膝上，雙手撐著腦袋。閑來無事時，她總喜歡獨自一人坐在院落里，就這樣坐一兩個時辰也不會覺得無聊。
或許在別人眼中，她是孤獨的，可她自己卻從未這樣認為，因為有離清，有云汀，還有天邊的月亮，即使在看不到的地方，她也堅信他們會一直陪著自己。
伴著周圍安靜的氣氛，困意也隨之襲來，景舒的意識逐漸開始模糊。
咚……咚……咚……
“什么聲音……”
睡意朦朧間，景舒好像聽到屋內傳來了響動。
“是我的幻覺嗎？”
咚……咚……咚……
“不對，不是幻覺，這里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