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夢昔聞聞姚靜的頭發，隱隱的真有一股子怪味兒了。

她都沒忍心聞自己的。

姚靜抱著熱寶，頭靠在沈夢昔肩膀上，喃喃地說：“沒想到有生之年，居然遇到這樣的事。”

“是啊，居然有幸住了一回臭男生的宿舍。”

宿舍門忽然被敲響，一個男聲拿腔拿調地喊：“李阿姨！親愛的媽媽！我聞到了方便面的香氣，你可憐可憐挨餓的孩子們吧！”

宿管阿姨哭笑不得，從椅子上起來，去開門，“陸凱！我一聽就是你，你瞎喊什么？”

“我餓啊！你的孩子中午就沒吃飯，餓到了現在，都要死了。”那陸凱還跺了跺腳。

沈夢昔聽得牙酸，不禁咧了咧嘴角，嫌棄地扭頭輕聲問姚靜，“哎你們現在的男生都是這樣嗎？”

姚靜也覺得沒眼看，但是又覺得她問得奇怪，“我又不是男生，什么叫我們現在的男生？不過這樣的奇葩，全校也沒幾個吧。”

陸凱似乎聽到她們的說話，從宿管阿姨頭頂看向上鋪的沈夢昔，“喂！金歡喜，是我！拉著你粗壯的腳脖子救回了你的陸凱啊！你忍心背了那么大一包吃的，都不給救命恩人一點點面包渣嗎，即便是為了那可憐的已經餓暈過去了的夏宇軒，你也不能見死不救啊！”

尼瑪這學校是開設了相聲專業嗎？

門外站了一群男生笑嘻嘻看熱鬧，“你別說，俺們宿舍讓女生一住，似乎香了很多呢！”

“嘖嘖，208是出了名的臭室，居然讓給女生住，這也太丟11號公寓的臉了，以后讓我們可怎么見人啊？”

宿管阿姨開始趕人，“去去去，都回去老實待著，一會兒學校就來人給你們發吃的了！”

“騙鬼呢阿姨，我們可不是小孩子，從樓上看，所有的一層都封住了，咱們都出不去了！就算有人救咱們，也不知猴年馬月能挖到咱們樓跟前呢！”

走廊里有男生嚎了一嗓子，“誰有吃的啊！餓死我了！”

“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有人開始唱歌。

宿管阿姨嘟囔了一句，“還是餓得輕！”關上了門。“男生不比你們女生，宿舍多少都有些零食水果，他們是餓急眼了，來給我鬧一鬧，倒是沒啥壞心眼，你們別怕，有阿姨在呢。”

又對沈夢昔使眼色，示意她把背包放好，小聲說：“收好了，你那點兒東西都不夠給這些小子塞牙縫的，別心一軟就給人家了。”

第二天清晨五點鐘，沈夢昔睜開眼睛，有一瞬的恍惚，天亮了，雪停了。

這一夜，女生們和衣而眠，由于昨天上午天氣還很熱，大家穿的都是短袖，還是男生們送來了冬衣，大家才不至于感冒。

姚靜穿的是李阿姨的棉服，沈夢昔穿著夏宇軒的外套，她們身上還搭著一床混合著臭腳和汗味的被子，居然睡得也算香甜。

她輕輕跳下床，走出寢室，到一樓看了一眼，宿舍大門已徹底被雪封住，一片漆黑，她又向樓上走去。

宿舍樓都是七層的，沒有電梯，宿舍樓也不是很大，每層有南北各六間宿舍。

所以，這棟樓，住滿的話，約有五百名學生。

上到七樓，走進水房，從窗子往下看去，有限的視野內，白茫茫一片，她連一個清雪的工作人員和車輛也沒看到，一絲清雪的痕跡也沒看到。

地面仿佛都被加高了，零星幾棵屹立不倒的樹，露著樹頂，不遠處郵局的招牌被風吹落不見了。整個世界寂靜得可怕，仿佛是另外一個星球，一個寒冷的、沒有生命的星球。她打開窗子，將這片景色攝錄下來，又忍不住要發出一點聲音來，以證明自己是真是存在的，“嗨！你好！”

“啊！”走廊發出一聲怪叫。

沈夢昔走出水房，只見旁邊洗手間門口站著一個男生，見鬼般驚恐地看著她，倒退著大喊了一聲：“女生！”然后扭頭就跑。

沈夢昔下到一樓半的緩步臺上活動了一下腿腳，緩緩打了一遍太極拳。

洗漱后，回到寢室，她們還在睡覺，李阿姨倒很是警醒，“你回來了？我上廁所沒找著你。”

“我去七樓看了看，這場雪怕是有三米多深。”

“三米？”李阿姨輕聲驚呼，“我的天老爺啊！讓不讓人活了？”

沈夢昔把姚靜叫起，“趕緊上廁所去，一會兒人多了！”姚靜本來迷迷糊糊的，聽了這句立刻爬起來，“那你陪我去！”

等她們再次回來，大家已經陸續都起來了，一個個的都有些沮喪。

“上個廁所也背著背包，好像誰能偷你們東西似的，小人之心！”石雨菲翻了個白眼。

“背自己的背包，還違法吧？”沈夢昔笑。

“不違法，就是有些寒心啊！”石雨菲說，“你防著我們也就罷了，連李阿姨也防著！”

——看看，還沒到真正危急的時刻，已經開始內斗了。

沈夢昔沖李阿姨一笑，讓姚靜上了床鋪，遞過去熱寶。

李阿姨也對她一笑，示意她不要在意。

沈夢昔倒真的沒在意。如今她已能自如控制金歡喜的身體，不會再沖動地和一個剛成年的女孩爭吵。

王昕拿著暖壺晃了晃，“我們還有兩壺半的熱水，水房停水了，廁所也沒法沖。”轉頭誠摯又認真地對沈夢昔勸說：“今天的早餐，金歡喜，你就再拿出些面包給大家分分吧，畢竟我們是一個集體，總要一起堅持到學校來人！”

話說得倒也不錯，不過沈夢昔卻另有打算，她對李阿姨說：“阿姨，這件事也就只能你來辦了！”

李阿姨有些驚訝，但還是點頭，“孩子，你說吧。”

沈夢昔和她說了自己的想法：“我今早去頂樓看了一下，外面的積雪非常厚，一時半刻是不可能融化的，清理也非常困難，但我們不能只是坐等救援、浪費時間。這一棟樓有四五百好小伙子，我們應當自救。我打算把食物分給出去清雪探路的男生，如果可以通過雪板雪橇到達校內或者校外的超市，我們短期內的食物就不成問題了。”

李阿姨眼睛一亮，“你這主意不錯，咱這樓里有個學生會的部長，我給你叫他去！”說完她就走出去了。

宿舍里安靜得很，王昕放下了暖壺，不看沈夢昔，臉色紅了白，白了紅。年輕人被當面卷了面子，很是羞惱。

“王昕，我會盡力照顧大家的，尤其是受傷的同學。”沈夢昔說完看看頭上包著紗布的叫做尚媛的女生。

“呵呵，人家是設計學院的，可不聽你經管的支書指揮。”石雨菲笑著從王昕身前走過。

結果沒人理她，她又訕訕地走了回來。

李阿姨在門口叫沈夢昔出去，又喊了王昕。

走廊里站著七八個男生，為首的是個個子不高的男生，他的身后，夏宇軒赫然在列，神情復雜地看著她，見到她身上撐得緊繃繃的沖鋒衣，又轉過了頭去。

為首男生伸手與沈夢昔和王昕握了一下手，“你好，你好，我叫鄭澤斌。”

“你好，金歡喜。”沈夢昔說。

“金同學，我聽李阿姨說，你愿意把食物分給出去探路的男生。我先代表11號公寓謝謝你。我們一直和學生處、團委保持著聯系，學校的意思也是雪一停，我們就立即行動，校內兩個大超市，四個食堂，加上教工食堂的食物，起碼可以維持師生七八天的吃用，省著些十多天也可以，屆時無論如何國家的援助也都到達了。而現在，首要的任務是我們怎么沖出宿舍，到達超市和食堂。”

沈夢昔認真地聽著，點點頭。

“為了方便管理指揮，宿舍每層都設有一個小隊長和六個寢室長，都是D員團員。昨晚我們就集中了所有宿舍的食物，統一支配，只是男生很少在寢室存食物，少得可憐。考慮到你們女生有可能會很快返回自己的宿舍，就沒有驚動你們，也沒征用你們的食物。昨晚我們還連夜將衣柜門，改造成雪橇、爬犁，等一下，會有人從二樓下去試探一下雪的承受能力，再做具體打算。”

沈夢昔聽完他的仔細講解，很是贊賞這個男孩的組織能力，不管是不是學校的統一指揮，他的工作都做得很好了。

“昨天中午為了防備暴雪封門，我特意多買了一些食物，只為自用，現在看，實在不多，希望可以幫到你們。”

“哇，壓縮餅干！”有男生驚呼，“這個最頂餓了。”

沈夢昔從包里拿出一個塑料袋，裝了二十包壓縮餅干，二十根巧克力棒，和一大包牛肉干。

再多，就不應該是她的背包能裝得下的了。就這樣，走廊里已是連連的驚呼聲，“哇塞，戰備物資啊！”

“還有些零食，我得留給傷員。”沈夢昔拉上了拉鏈，擋住了一個男生幾乎探進去的大頭。

“應該的，應該的。”鄭澤斌十分滿意。

第一批出去探路的是四個男生，他們吃了東西，穿上羽絨服，沈夢昔又每人送了兩片暖寶寶，讓他們貼在前心后心。

天氣陰沉沉的，溫度大約零下十幾度。第一個出去的，就是夏宇軒，他穿著寬寬的雪板從二樓窗口出去，站到了雪面上，試著朝前滑了滑，還算平穩，他揮舞了一下用拖布桿做的雪杖，示意其他人都出來，于是其他三人也陸續從窗口出去。

“加油！夏宇軒！加油！勇士們！”

“一定要平安回來！”大家都趴在窗口給他們送行。

夏宇軒回頭揮揮手，“放心吧！爬也要爬回來！”南面幾個寢室樓里，也有同學從窗口出來，一群勇敢無畏的小伙子會合在一起，拖著幾個爬犁，朝著超市的方向而去。

屋子里有幾個女生流下了眼淚，她們被感動了，那個脫臼的女孩，叫做羅苗苗，哭得最厲害，“嗚嗚嗚，我感覺像做夢一樣。”

石雨菲皺眉，“哭什么哭？又不會有什么危險！”

“雪那么深！怎么會沒危險！”羅苗苗對她喊，“你這個人，怎么沒心沒肺的！”

“矯情！”石雨菲冷冷地白了她一眼。

這邊鄭澤斌又組織一批男生輪番下樓，清理宿舍樓的大門口積雪，宿舍樓里也配合著清雪，只有一把鐵鍬，一個掃帚，大家就拿盆子、勺子、凳子腿上陣，連李阿姨的鍋鏟都被征用了。

李阿姨用電鍋化雪，裝到大桶里，供學生洗漱和沖洗廁所。

雖然都沒什么吃的，但每個樓層都忙碌起來，女生們也趁機將208、209掃除了一遍。

干完活，沈夢昔示意姚靜將她背包的餅干拿出來，連同209的女生，一人分了兩小包奧利奧，說白了，就是四片餅干而已。但大家吃得非常仔細，非常香甜。

沈夢昔單獨給了那個頭部受傷的尚媛一盒純牛奶，給姚靜和另一個同樣生理期的女生各一杯熱姜水。

吃了東西，石雨菲語氣緩和了一些，但還是不甚滿意，“金歡喜，他們都去超市拿食物去了，你怎么還這么摳...再拿出來一點啊！”

“這一棟樓有多少人你算過嗎？他們四人背回來的東西，平均下來，連兩片餅干也不會有的！”

石雨菲啞巴了，眨巴著眼睛，看看李阿姨，李阿姨無奈地點頭，“少吃點就少吃點，等路一通就好了。”

廣播在實時報道男生們探險的進程：有人已經率先到達學生超市，通過超市的固定電話和廣播站聯系上。

大家歡呼一聲，都很振奮，鏟雪都有了力氣。

緊接著的消息是，有人到達圖書館，給昨晚受凍生病的同學送去藥品；樹頂積雪滑落，砸到探路的兩名男生；工程學院和土木學院聯合制造出風帆動力車（其實就是帶著帆布的大爬犁），雪上試行，效果令人滿意；后勤處存放工具的庫房已經打開，大量工具投入清雪工作中；學校保衛處發放大批對講機；食堂趕制大量饅頭包子，將陸續送往各個寢室樓......

播音員宇恒最后風趣地說，他對不起廣播站樓上某老師，昨晚他撬開了老師辦公室，將他的茶葉嚼著吃了半桶，并發誓今后無論何時身上都會帶著一個背包，裝上一瓶水，一包壓縮餅干。

上到七樓，可以看到，不同于凌晨時的寂靜，此時的校園活了起來。各處都有人努力清雪的身影，所有人都在自救。

沈夢昔拍下照片，試著發主頁，可還是沒有網絡。

11號公寓走廊已經清理干凈，所有樓層廁所都沖干凈了，公共走廊地面拖洗干凈，大門外也有了一條寬一米、長二十米的小路，通往主路，小路兩邊是兩米高的雪墻，看上去，有種雪中迷宮的感覺。

男生們嘻嘻哈哈在雪墻間打鬧，拍照留念。

女生們也都走出去合影。

“到底還是些孩子，一個個心大的啊！”李阿姨感慨道：“家里爹媽都惦記死了，他們還瘋呢。”

“年輕人，心大一些好。”沈夢昔笑著說。

“我兒子在沈城上班，那邊的雪沒濱城大，但是降溫不少，昨天還是我和他爸先給他們三口打的電話，后來網絡不通了，我宿舍電話也打不了長途，就聯系不上了，可他總是知道我宿舍號碼吧，也不說給我打個電話，唉，兒行千里母擔憂，母行千里兒不愁啊。你爸媽是不是也老擔心了？”

沈夢昔笑笑，她也不知道金歡喜的父母是否打了電話，網絡不通，她又不在宿舍，所以根本聯系不上。而她，順著金歡喜的性子，也沒給他們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