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夢昔一睜眼，就恨不得立馬死回去。

——作為歷經七世人生的穿越者，接手過的身體各式各樣，還真就沒有一個是這么……高大肥胖的。

浴室里，她對著鏡子來回轉了兩個身，這女孩，后背圓圓的，肚子圓圓的，臉也圓圓的，擠得眼睛鼻子都沒什么地方，連額頭也都是肉……總而言之，一身贅肉，經脈全堵，情緒崩潰，內力毫無。

沈夢昔好久沒細算自己到底活了多少年了，她經歷過和平時期、知青年代、民國抗日，做過武則天的女兒、黃藥師的妻子和繼承巨額遺產的富婆，不僅精通中西醫，精于槍法暗器，還修習過《九陰真經》，那個跟了她七世的武陵空間里，收藏了無數物資、武器、黃金和書籍。她所知的人類，沒有更富足的了。

擁有的越多、活得越久的人，越怕死。

她每次鬧情緒都說“活得夠夠的了”，但每一次新生，內心又都誠實無比地雀躍歡欣，就好比這次，剛升起“不如死回去“的念頭，她就捏著身上一把一把的肥肉，自言自語道：胖就胖點唄！要啥自行車！

沈夢昔仔仔細細給新身體洗了個澡，感覺清爽許多，從武陵空間找出大毛巾，擦干身體、頭發，走出浴室，咣一聲胳膊撞到門框上，青了一片……實在是不適應新身體的寬度。

呲牙咧嘴揉著胳膊，出了浴室，心里更堵了。

——這間房子，妥妥就是個垃圾場！

大約一百六十平米的大好房屋，四室兩廳兩衛，此時除了一個次臥，所有的房間都堆滿了各種物品，主臥大床堆滿了衣物，只留了個睡覺的身位，飄窗上也堆滿衣物，晚上根本不必拉窗簾；衣柜門開著，里面團成團的衣服淌了下來；客廳里堆滿拆開和沒有拆開的快遞，還有數不清的裝著雜物和垃圾的塑料袋，淹沒了沙發和茶幾；廚房里有一條小路，直通洗碗池的水龍頭；書房里除了幾本大學課本，都是大量囤積的各種方便食品和洗衣粉、洗衣液、抽紙、手紙，一直堆到一人多高。

整個屋子散發著霉爛陳腐的氣味，讓人窒息。

難道丟垃圾要收費嗎，這孩子咋不收拾屋子？

沈夢昔跋山涉水跨越雜物，將南北窗子都打開通風，順便向窗外張望，這是一片多層和小高層建筑，磚紅色外立面，小區綠化一般，空氣里有些微的海腥味，仔細看，遠處林立的高樓間，有一小片海，泛著粼粼波光。

北面看去，是座小山，看著山色，此時應是晚秋時節。

背山面水，還不錯的地方，只是一時分辨不出年代和城市，沈夢昔敲敲頭，她還沒接收到原主的記憶。

但也不愁，依著經驗，等下睡一覺，就什么都知道了。

洗了澡有些乏力，一轉身不由自主朝大床萎去，還順手用遙控器打開了電視，掛在臥室墻上的大屏幕亮起來，一群俊男靚女在唱歌跳舞，沈夢昔有一瞬的茫然，她警覺地晃晃頭，關了電視，努力讓自己清醒。

忽然聽到一陣鈴聲，她一下躍起，一通翻找，終于在枕頭下挖到一個手機，接起電話，是快遞員。

收了線，看看手機上的時間，3012年11月4日，星期日。15點38分。

——原來是3012年，那也不錯。

她想查看一下手機，卻不知道密碼，手機又沒指紋解鎖的功能，只得放到床頭柜上。抓了抓頭發，順手從武陵空間拿了個發圈，也不管頭發還沒干透，隨便扎了個馬尾。

腦子里和房間一樣亂糟糟的，想整理都無從下手。索性在床上盤坐下來，不，散坐著，——腿太粗。

神奇的是，調息時，身心說不出的舒暢，仿佛是來自靈魂深處的喜悅，那感覺怎么說呢，好像是……久別重逢？

她貪戀地沉浸在這喜悅之中，忽然門鈴響了，睜開眼睛，起身到門鏡看了看，一個身穿深藍色工作服的年輕男子抱著一個紙箱，站在門口。

“誰啊。”沈夢昔問。

聲音有些軟，沈夢昔調整了一下，重新問，“誰啊？”

“快遞，天線寶寶的快遞。”

沈夢昔被這個網名刺激得打了個激靈，快速打開防盜門，伸手接過快遞。

她察覺到快遞員好奇地朝屋內瞄了兩眼，看到如山的垃圾，表情變得驚訝，她腦海里頓時記起，從前所有快遞、外賣都是放到門口，等他們走了她才會開門取回的。她很想順著這個思路，繼續想下去，但快遞員身后響起一個高八度的聲音，“金歡喜！”

沈夢昔條件反射地咣當一聲，關上防盜門，那人使勁砸門，“金歡喜快開門，我看到你在家了，你別躲在里面不出聲，開門開門快開門！”

“有什么事兒嗎，我現在不大方便。”沈夢昔鎮定下來，冷靜地說。

“還能啥事兒？你家生蟑螂了！整個單元都跟著你遭殃呢！”沈夢昔從門鏡看到一張涂著不均勻口紅的薄嘴唇一張一合，“我告你金歡喜，你趕緊給我開門，鄰居對你意見老大了，已經把你告到社區了！現在派出所和社區都來人了！連垃圾車都來了兩臺！今天！我非把你家清掃干凈不可！“

這是抄家的節奏！

“我家沒垃圾，你讓他們回去吧。”沈夢昔也對著門鏡說。

“騙鬼呢！我就住你對門，從來沒見你清理過！”

沈夢昔湊近門鏡看，門口站了七八個人，嗬！好大的陣仗，兩個穿警服的年輕民警，三個一臉嚴肅的中年婦女，還有兩三個男保潔。

“金歡喜同學，請開一下門，我是轄區民警劉濤，這是我的警官證，警號你也看一下！”一個民警將胸口湊近門鏡。

“我家里沒有垃圾需要清理，也沒打過報警電話。”

“誰說沒……”尖嗓子一開口就被民警劉濤制止了，他不緊不慢，聲音堅定，“金歡喜，民警上門調查，請配合一下。”

看來是躲不過去了，沈夢昔回頭掃了一眼屋子，“請給我三分鐘！我換件衣服！”

“好。”

沈夢昔原地轉了一個圈，一咬牙，忍著惡心，將客廳的垃圾雜物都收入武陵空間的一個角落，又到其它房間，依樣操作。

她聽到門外那個尖嗓子的女人在說：“2號樓那個老李太太你們知道吧，就穿著貂兒天天翻垃圾箱那個，啥都往家里劃拉，她兒根本就管不了啊，弄得一個單元都臭氣熏天，去年讓鄰居告到法院了，法院判她限期清除垃圾，她根本不聽，照樣還往家整垃圾，后來是法院強制執行的，艾瑪，足足拉走了五大車垃圾，五大車啊！我跟你們說，就她這一百六的房子，崗尖兒的垃圾，我敢保證，得拉十車！”她異常興奮，越說聲音越大。

沈夢昔換上在衣柜里翻出的寬松裙子，把發圈取下，散開了半干的頭發。

外面還在對話。“不至于吧，一個小姑娘，能有多少東西！”

“她天天兒收快遞、點外賣，光紙殼子、飯盒子都不知道堆多老高呢！”

沈夢昔咧咧嘴，嫌棄地瞄了一眼空間里的一大堆紙箱子，走去開門。

那尖嗓子正好拍門，“金歡喜，三分鐘到了！你快點！別磨磨……”

沈夢昔一開門，那尖嗓子第一個沖進來，“哎，你們看看！你們看……”她的聲音突然夾在嗓子眼里，呆愣愣地看著空蕩蕩的客廳，又轉去其他房間，“艾瑪東西呢？紙殼箱子哪兒去了？沙發茶幾咋也沒了？”

沈夢昔歉然地摸了摸沒干透的頭發，扯著嘴角，“對不起啊警察叔叔、社區阿姨，我剛在洗澡，讓你們久等了，今天還沒擦地板，不用換鞋，進來吧！”

后面幾個人也走進來，連那個快遞員都沒走，在門口探頭探腦，當他看到客廳情況時，頓時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使勁揉揉眼睛，一轉頭與沈夢昔對上視線，不知他聯想到了什么，臉色一白，忽然一縮頭跑了。

“蔣大姐，你看這……”那個叫劉濤的年輕民警看看壯碩的沈夢昔，又看看尖嗓子女人說。

“不不可能啊，絕對不可能！她家啥樣兒我還不知道嗎！她從來不收拾屋子，每天就是吃吃吃！”

沈夢昔咳了一聲，“讓你們見笑了，家里確實有些亂。”然后低頭默默看著一串蟑螂從腳邊爬過。——她的空間不能收活物，雜物垃圾是收進去了，蟑螂卻都剩下了，明晃晃幾十只，在眾人面前魚貫爬動，場面相當震撼。

那幾人顯然也是接受不良，一個社區女干部抱住雙臂，踮著腳說：“年輕人是得學著干凈利索點，那什么，倒也沒蔣大姐說得那么邪乎，什么滿屋子垃圾紙殼子，什么十車八車的。得，先讓他們給你滅一下蟲吧，再給你留下點兒藥。劉警官，咱出去吧！”她不想在這個房間里多站一秒鐘，語速越來越快，話音未落抬腳就出去了。

兩個穿著工作服的保潔，戴上口罩，拿著兩桶殺蟲劑，對著地板呲呲呲地一通噴，所有人都被熏出屋子，擠到消防門外的樓道里，包括沈夢昔。

幾分鐘后，兩人出來了，一人又對著大家的鞋子一通噴，另一個拎著一個黑垃圾袋，對沈夢昔解釋，“屋子要密閉兩小時，再通風半小時。這里面是死蟑螂，我們要帶走焚燒。”

沈夢昔雞皮疙瘩都立起來，揮揮手，“帶走帶走。”

一群人擠進電梯，蔣大姐麻木地也要跟進去，社區干部冷著臉一抬手止住她，“別，蔣大姐你就別跟著了！”

蔣大姐五十多的年紀，此時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結結巴巴地說：“不好意思劉警官，那啥，讓你們白跑一趟。”

電梯門關上了，她還歉疚地對著電梯點頭。

一轉頭，立刻變了個臉，“你啥時候收拾的？我咋不知道？保潔也沒說你扔垃圾啊？”說完還疑惑地往樓道看了兩眼，“不行，你得給我解釋一下！”

沈夢昔笑而不言，對門忽然開了，一個中年男人穿著家居服，出來拉蔣大姐進去，還歉意地對沈夢昔笑笑。

蔣大姐一甩膀子，繼續說：“對了，明天早上八點，咱小區停水，你一會兒接點水，留著明天洗漱、沖廁所！聽著了嗎？再把你家水龍頭都關死了，別像上次似的漏水，漏完八樓漏七樓的……”她家的門終于咣的一聲關上了，沈夢昔還能聽到她的尖嗓子，“起開！你拉我嘎哈？我是樓長，我不管誰管？得罪就得罪！你老說八零后完蛋，我說九零后更完蛋！垮掉的一代！往后國家交到他們手上，可咋整啊！”

站在家門口，沈夢昔忽然發現，自己回不去了。

——房門被保潔關死了，她卻沒鑰匙。

連那個解不開鎖的手機都沒帶。

沒身份證，住酒店是沒可能了；敲對門求助？那更不可能！

沈夢昔認命地走到樓道里，關上消防門，確定沒有攝像頭后，從武陵空間找了個坐墊出來，坐在通往樓頂的樓梯上，——她準備挨個翻找那些雜物，找身份證。

八樓忽然傳來爭吵聲，還有孩子的哭聲。

——這個樓還真熱鬧！

沈夢昔把武陵空間里的二十多個皮包，挨個運出來，逐一翻找。

啥都沒找到呢，就聽樓下門開了，“你要出去就再也別回來！”歇斯底里的女高音，伴著幼兒尖厲的啼哭。

“你當我稀罕回來？”男的怒氣沖沖，摔上門，啪啪啪地按著電梯按鈕，“潑婦潑婦潑婦！”

門瞬間又打開，“你罵誰潑婦？你媽才是潑婦，你全家都是潑婦！”

男的竄進電梯，最后放了句狠話。“就罵你！我看著你就惡心！”電梯下行而去。

“啊！！！”女人的抓狂的尖叫響徹樓道。

“爸爸！媽媽我要爸爸！”

“你爸死了！”房門咣地關上了。

這個樓里住的人，似乎都喜歡重重地關門，沈夢昔呵地一笑，繼續翻找，終于，在一個黑色大背包里，找到一個粉色錢包，里面有兩張銀行卡，一張身份證，一張校園卡，兩千多元現金，還有兩把和門禁卡拴在一起的鑰匙。

先試了試大的那把，還真是。

但她沒打開門，反而反鎖上，進了電梯。

出了單元門，觀察了一下周圍環境，朝著小區大門走去。

找了附近的快捷酒店住下，一進門，就看到體重秤，忍不住踩上去，好家伙，169.9斤！

又找個卷尺，量了一下身高，169.9公分。

沈夢昔覺得有趣，哈哈大笑。

再拿出身份證看，金歡喜，女，漢族，2994年4月1日。濱城市寧海區東山小區五號樓902室。校園卡上印著濱城大學設計學院3011級服裝設計系2班，兩張證件照上的女孩都不胖，還挺好看的，滿眼含笑。

沈夢昔又看看那出生日期，有些感慨，她第一世的生日，就是2970年4月1日，相差了整整24年，還真是巧。

她對著鏡子左看右看，“那，就從減肥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