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昌城的晨鼓驚破長夜，徐閔揉著惺忪睡眼就被趕到校場時，冉瞻已在晨光中舞刀。玄鐵長刀劃破薄霧，刀光所及之處，砂礫騰空而起，在半空凝成一道凌厲的弧線。

一個粗獷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徐閔猛地回頭，看到冉瞻高大的身影立在風雪中。這位羯族將領披著臟污的皮襖，腰間掛著彎刀，左臉頰上那道從眉骨延伸到下巴的傷疤在雪光映照下顯得格外猙獰。

義父。“徐閔連忙起身行禮，膝蓋卻因久坐而僵硬，險些跌倒。

冉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讓徐閔齜牙咧嘴。“軟得像娘們似的骨頭。“冉瞻嗤笑道，“今天教你射箭，別讓我后悔收留你這個廢物。“

徐閔默默跟上冉瞻的腳步，踩在積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接著。“冉瞻扔給他一張弓，徐閔手忙腳亂地接住，差點掉在地上。

弓身冰涼，弓弦緊繃，徐閔試著拉了拉，紋絲不動。冉瞻的嘲笑聲在耳邊炸開：“難道漢人的書生連女人的玩具都拉不開嗎？“

徐閔咬緊牙關，用盡全力才將弓弦拉開一寸。汗水從額頭滑落，混著雪水滲入眼睛，火辣辣的疼。他突然想起歷史書上記載的，這個時代漢人被稱作“兩腳羊“，婦女兒童被當作軍糧...胃部便一陣翻涌抽搐。

“姿勢錯了。“冉瞻突然站到他身后，粗糙的大手握住他的手腕調整角度，“肩要沉，臂要直，呼吸要穩。“羯族將領的身上有股血腥味和皮革混合的氣息，聲音卻出奇地耐心。

徐閔按照指示調整姿勢，這次弓弦終于被拉開了一半。“放！“冉瞻喝道。箭矢歪歪斜斜地飛出，落在十步開外的雪地上。

“比剛才強些。“冉瞻的評價讓徐閔心頭一熱，“繼續，練到能射中那棵樹為止。“他指了指五十步外一棵光禿禿的槐樹。

雪越下越大，徐閔的手指漸漸失去知覺。每拉一次弓，手臂就像被火燒一樣疼痛。但他不敢停下——因為徐閔明白，在這亂世之中，只有學好武藝才能保住狗命。

“你從哪里來？昨日還沒問你呢“冉瞻突然問道，銳利的眼睛盯著徐閔的臉，“你的官話有古怪口音，衣著也不似尋常漢人。“

徐閔心跳加速，這個問題他早有準備：“回將軍，小人家在江南，因戰亂北上尋親，不料...“

“放屁！“冉瞻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江南口音我聽得出來，你騙不了我。“那張布滿傷疤的臉湊得極近，徐閔能看到他瞳孔中自己蒼白的倒影。

就在徐閔以為自己要命喪當場時，冉瞻卻松開了手。“罷了，誰沒有秘密。“他轉身走向箭靶，“繼續練，日落前我要看到進步。“

徐閔長舒一口氣，這才發現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重新搭箭上弦，這一次，箭矢飛出了三十步遠。

黃昏時分，徐閔終于射中了那棵槐樹——雖然只是擦到了樹皮。冉瞻點點頭：“明日練騎馬。“說完便大步離去，留下徐閔一人在寒風中揉著酸痛的肩膀。

回到房間，徐閔便癱倒在床上。不知不覺中便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天還沒亮，徐閔就被一桶冰水澆醒。

“起來，學騎馬！“冉瞻的聲音如雷貫耳。

許昌城外的雪原上，一匹棗紅色的戰馬不耐煩地刨著蹄子。徐閔戰戰兢兢地靠近，卻被馬兒一個響鼻嚇得后退三步。

“廢物。“冉瞻罵了一句，卻親自示范如何安撫馬匹，“手要穩，心要靜。馬能聞出你的恐懼。“

徐閔學著冉瞻的樣子撫摸馬頸，慢慢爬上馬背。馬兒剛一動，他就失去平衡摔了下來，半邊身子埋進雪里。

“再來！“冉瞻喝道。

整整一個上午，徐閔記不清自己摔了多少次。右腿可能已經淤青了，左臂也扭傷了，但他咬著牙一次次爬上馬背。奇怪的是，冉瞻雖然罵得兇，卻始終沒有用馬鞭抽他——這在羯族軍中簡直是奇跡。

中午休息時，冉瞻扔給他一塊干肉和半袋馬奶酒。“吃，下午繼續。“

徐閔狼吞虎咽地吃完，辛辣的酒液燒灼著喉嚨，卻讓身體暖和起來。他偷偷觀察冉瞻——這個羯族將領正望著遠處的許昌城墻出神，側臉在雪光中竟顯出幾分落寞。

“將軍在想什么？“徐閔壯著膽子問。

冉瞻沉默片刻，突然說：“其實我本就是漢人。“

徐閔驚得差點被酒嗆到。難怪冉瞻的漢話如此流利，難怪他對漢人態度如此微妙。

“我原本是晉朝陳午所統帥乞活軍中的一員，十五年前，石勒率軍擊敗了陳午的乞活軍，我也隨軍而降。“冉瞻的聲音低沉，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石勒看我英果不凡，便讓其子侄石虎收了我，做了義子“所以我才能以漢人的身份統領羯族士兵。

徐閔不知該如何回應。歷史書上不會記載這些小人物的人生，但此刻，他面前的不再是史書中冷血的“胡人將領“，而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所以我不殺有學問的漢人。“冉瞻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下午練沖鋒，你可別讓我失望。

日復一日的訓練中，冬天悄然過去。徐閔的騎射有了長足進步，能在馬上射中五十步外的靶子了。冉瞻對他的態度也漸漸緩和，有時甚至會跟他討論兵法。

“漢人的《孫子兵法》很有道理，“一次訓練后，冉瞻罕見地主動提起，“但胡人打仗靠的是這里。“他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徐閔趁機道：“義父為何不將兩者結合？漢人的謀略加上胡人的勇武...“

冉瞻瞇起眼睛：“你懂得不少啊，少年。“

徐閔心頭一跳，急忙低頭：“小人只是聽村里老人講過些故事。“

冉瞻哼了一聲，卻沒再追問。徐閔暗自松了口氣，他必須小心隱藏自己的現代知識，尤其是對未來的了解。

春天即將來臨時，許昌城內的氣氛卻越發緊張。漢人奴隸中流傳著起義的消息，羯族士兵則加強了巡邏。一天夜里，徐閔被急促的號角聲驚醒。

“漢人暴動了！“李狗兒慌張地沖進營房，“西城門已經被攻占，快逃命吧！

“營帳外火光沖天，喊殺聲四起。徐閔抓起短刀沖出去，正好看到一隊漢人起義軍殺入營地，見胡人就砍。混亂中，他聽到冉瞻的怒吼聲從馬廄方向傳來。

徐閔不假思索地朝聲音方向跑去。只見冉瞻被十多個起義軍圍在中間，已經身中數刀，卻仍揮舞著彎刀死戰。地上躺著五六具尸體，但冉瞻也快支撐不住了。

“將軍！“徐閔大喊一聲，抄起地上一根長矛沖入戰團。他利用現代格斗技巧，專攻敵人下盤，竟接連刺倒兩人。

“你小子...“冉瞻喘著粗氣，與他背靠背站立，“沒白教你。“

起義軍人多勢眾，眼看兩人就要命喪當場。徐閔突然想起歷史上記載的許昌城布局，靈機一動：“將軍，往東撤！那邊有條排水溝可以出城！“

冉瞻毫不猶豫地相信了他。兩人邊戰邊退，徐閔用弓箭射倒了追得最緊的幾個敵人。當他們終于跳入臭氣熏天的排水溝時，冉瞻已經失血過多，幾乎昏迷。

徐閔拖著他爬出城外，躲進一片樹林。借著月光，他看到冉瞻的傷勢觸目驚心——一道刀傷從左肩延伸到右腹，深可見骨。

“別...管我了...“冉瞻氣若游絲，“你...自己逃吧...“

徐閔撕下衣襟為他包扎：“將軍救過我的命，我不會丟下你。“

冉瞻虛弱地笑了笑：“你...到底是誰？普通漢人...不會有你這等見識...“

徐閔沉默片刻，決定說出部分真相：“我來自很遠的地方，知道很多未來的事。義父，你必須活下來，因為...“他壓低聲音，“你的兒子將會成為改變歷史的人。“

冉瞻的眼睛瞪大了：“我...還沒有親兒子...“

“但你會有的。“徐閔堅定地說，您的兒子“他將來，將來會為天下漢人撐起一片天。“

冉瞻還想說什么，卻因失血過多昏了過去。徐閔守在他身邊，警惕地聽著遠處的追兵聲。在這個瘋狂的亂世，

”夜幕降臨，徐閔撫摸著腰間的彎刀。刀身映出他堅毅的面容，與三個月前那個驚慌失措的穿越者判若兩人。遠處傳來羯族士兵的廝殺聲，蒼涼而悲壯。他知道，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如今的他已不再是畏懼這血雨腥風的膽小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