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日，容滄海準時下了飛機。卻看見了來接機的容二旁邊大腹便便的蘭馨，走路都有些蹣跚了。

“你怎么來了？在家等我嘛。”

“人家想你嘛。”

“我也想你。”

容二接過哥哥挎包走前面去了。

“這兩天感覺怎么樣？”

“還好。就是走路看不見腳。上臺階下樓梯時慢些。走多了幾步有些氣喘。”

“這孩子肯定胖。”

“沈家姑娘也說了，羊水足，孩子也大。估計八斤左右。”

“這么大？”

“是啊。豆豆出生的時候才五斤六兩，太小了。但現在卻這么大的個頭。”

“二爺爺肯定高興壞了。”

“對了，二爺爺讓你住到宅子里。說那兒離醫院不遠，家里人也多。萬一有個應急也方便些。”

“那豆豆呢？他同意了？”

“二爺爺說先不管他，把他往后放一放，先把孩子生下來再說。”

“說得我兒子好可憐。”

“也是沒辦法。總不能挺著肚子等他想通吧。”

“他怎么看待弟弟或妹妹的？”

“還是倆字：不認。”

“還在犟。”

“管他呢。什么時候敢照鏡子面對自己了再說。現在說什么都沒用。”

“那行吧。一會回去我收拾些行李......”

“不用了。容二昨天就把你行李搬過去了。二爺爺還吩咐道，從今天開始，容家人只要沒應酬都必須回宅子吃飯。隨時恭候孩子的降臨。”

才下車，就看見豆豆的身影在大門口一晃就不見了。

“別管他。二爺爺說得對，他現在是不肯也不敢跨出那一步。”

蘭馨緊緊抓住容滄海的手準備下車，容滄海干脆把她抱上了。抱著上了橋，進了門，一直抱到了二爺爺跟前。滿頭大汗。

“噢喲，快放下來。快歇會。”二爺爺忙上前幫著放下了蘭馨。四爺忙擰了把毛巾讓他擦汗。

“嘿，知道自己不年輕了吧。”二爺爺笑了。

“二爺爺，我還沒到五十呢。就是不敢走太快，怕閃了身子。”

“我就知道我家馨寶挑姑爺的眼光不會錯的。”

“老爺，那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緣分。”三爺笑道。

“是緣分。是月老拿著紅繩打了個瞌睡，醒了才又牽到一起的。”二爺附和道。

“娘！”媛媛婚后整個性格都變得活潑了許多。

“你今天沒上班嗎？”

“小山說爹今天回來，容尹兩家好久沒坐到一起吃飯了。讓我過來幫著二嬸做做飯，順便學學手藝。”

“對。蘭馨，你別做了。”

“我倒想做啊。你好久都沒吃我做的飯菜了。可是條件不允許呀。”蘭馨摸著隆得高高的肚子笑道。

“太公，那我過去了。我見云剛哥擔著菜進來了。”媛媛說著就上小廚房去了。

“哎，你們容家的媳婦個個都賢惠勤快。咱尹家的媳婦個個職業女性。做個飯菜只能是管飽。”

“二爺爺，您這話就錯了。從古至今，尹家的少奶奶們有誰會做飯的？連地都不帶掃的。”

“呵呵，也是。家教不行。”

“二爺爺。”尹之青回來了。

“你怎么這么有空回來了？”

“局里為一個在緝毒戰中犧牲的同志開追悼會。順帶回來看看您。滄海，來啦。容二呢？”尹之青看容滄海的眼光不再陰冷。

“公司還有事。”

“二爺爺，爸讓我問您，要不要他們回來。”

“自己的女兒要生孩子了，竟然問我要不要回來？馨寶誰生的？”

“二爺爺，您也別火氣大。您明知道我爸媽在您跟前是沒有話語權的。”蘭馨笑了。

“回不回隨他們的便！”二爺爺還是幾分惱怒。“之青，你妹妹的預產期就這幾天了，你這當哥哥的就留下多待幾天吧。就當替你爸媽了。”

“不行。不能.......”

“地球離了你就不會轉了嗎？你要記住，沒有馨寶你這人早就不存在了！”

“二爺爺，您別這樣說我二哥。再說他位高權重的，事多。他又不是小工人，說休息就休息的，說請假就請假的。”

“好吧。我盡量。”尹之青不再堅持，轉身出院子打電話去了。

“二爺爺，我住進來，豆豆怎么辦？他的心情會更加不好的。”

“我尹家怎么會出了這么個子孫，連面對現實的勇氣都沒有。要是放在我們那個年代，十有八九是個貪生怕死的叛徒！”

“老爺，您也得給豆少爺一些時間去慢慢接受。”二爺替豆豆說了句話。

“時間？他現在才二十歲，有的是時間。可我老朽還有多少時間？真是不把我氣死他都不高興！”

二爺不吭聲了。

“二爺爺，您也別生氣了。現在所有人都在關注蘭馨肚子里的孩子，自然會無意識的冷落他。我也就是心疼而已。”

“你倒是會心疼他，他會體諒你嗎？真是的。”

剛剛摸到門口猶豫著要不要進來的豆豆聽完馬上就出去了。正好被二爺爺瞥見了背影，重重嘆了口氣。

吃過午飯，容滄海陪著蘭馨回到了蘭苑洋樓歇息。

“我想把頭發剪了。”

“干嘛要剪？養長多不容易。”

“一想到一個月不能洗頭，我就膩得慌。”

“你生豆豆時也沒洗嗎？”

“那時還沒這么長呢。出了月子，洗頭都洗了大半個早上，洗出來的泡沫和水那叫一個臟，想想都難受惡心。”

“小寶坐月子就只是飲食禁忌，洗頭洗澡可沒節制的。西方人都不坐月子的。這樣吧，要是頭發膩了，我來幫你洗，簡簡單單就行，咱速戰速決。不要剪它，好吧？我喜歡這辮子，喜歡你長發飄飄的樣子。”

“那，好吧。可一定要幫我洗哦。別到時候吱吱嗚嗚的。”

“怎么會呢?一定！”

“走吧，我也歇息夠了。下樓去看看二爺爺吧。他這陣子天天到院里看那風車茉莉花開，開了幾朵都數著數的呢。”

兩人剛走到樓下，豆豆就從門口閃了進來。

“為什么要把我的名字叫做之容？”

“我很感謝他讓我有了你。”

“那為什么騙我說是有容乃大的容？”

“本想著你能包容一切的。”

“我要把它給改了！”

“隨你便！”

“容滄海，滾出去！我不想看見你！”

“這是我的屋子，你沒有權利要求你爸爸離開！”

“這天底下任何男人都可以做我的父親，唯獨他不能！”

“你？！”

蘭馨甩手就給了豆豆一記響亮的耳光。豆豆愣了愣，竟憤怒的搡了母親一下。兩人都沒料到豆豆會如此動手。蘭馨踉蹌了一下整個人往后倒下。容滄海不及拉扶，本能驅使他迅疾先倒在了地上，任由蘭馨重重砸落身上，痛呼出口。緊接著起身抱住了了蘭馨。卻見蘭馨緊緊抱住了肚子，痛苦溢于言表。

“怎么了，蘭馨？”

“我肚子好痛！”

“還不快去喊人？！”容滄海沖呆木的豆豆一聲大吼。豆豆怔了一下急忙跑出去了。

容滄海扶著蘭馨坐到椅子上，蹲在她膝前。這時，他看見了蘭馨的褲子在慢慢浸濕。

“我送你上醫院！”

“來不及了。羊水破了。好痛！”

這時，尹之青沖了進來。“小妹！”

“她的羊水破了。來不及了。”

“我去接沈家姑娘！馬上回來！”

容滄海來不及多想，抱著蘭馨重新回到房間放到床上。蘭馨的褲子已然濕透了。

玉梅來了。見到褲子嚇了一跳。忙打開旁邊衣櫥，翻找出了一塊方毯墊到了蘭馨身下，迅速褪去了她的褲子。“你到門口去，不許男人們進來！”

容滄海剛走出房門，媛媛到了。二爺爺幾乎是被三爺和四爺架著上來的。二爺和哭著的豆豆緊跟其后。

“馨寶怎么了？吃飯時還好好的。”

“豆豆推了她一下。”話剛出口，容滄海就后悔了。因為二爺爺轉身就給了豆豆一耳光，“你不想認你爸爸就算了，竟然還想你媽媽死嗎？咹？”

“老爺，別說這些沒用的了。”四爺馬上開口，“媛媛，你趕快去燒水，多燒點。三哥，你去庫房拿孩子被褥。二哥，你的藥房里有急救箱，去拿來看看有什么用得上的，還有消毒用的酒精。我去拿盆和毛巾。豆少爺，看好老爺！”

容滄海回轉屋里。蘭馨已雙腿屈膝分開。身上搭了毛巾被。方毯已經浸透。

“海。我快痛死了！”

容滄海緊緊握住她的手，還沒開口，她就一下子死死咬住了他的手臂。咬得很狠。容滄海也死死忍住沒有痛呼出來。松開口，血馬上滲出流淌了整個手臂。

“宮口開了大約兩指。蘭馨。快了。”玉梅安慰鼓勵蘭馨，“沒事的，二胎都好生的。蘭馨，用點力。對，再用點力！很快就能見到孩子了。”

蘭馨將容滄海的手握得生疼。她不停的使勁，不停地叫喊，不停的讓他痛徹心扉。卻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將身子起起落落。也只有緊緊握住她的手，給她一點支撐之力。

門被推開，進來了兩個身著白大褂的女人。

“沈家姑娘，快來，我好像看見頭了。”

“讓我來！”蹲下身之時看到了容滄海。

“是孩子父親嗎？”

“是。”

“請你馬上出去！快點！馬上出去！這種場景做丈夫的最好不要看到！快離開！”

蘭馨松開了手。容滄海只得出來了。這時，真空包裝的孩子全套被褥，急救箱，盆和毛巾也到了。媛媛也拎著四個暖水壺來了。開門關門的功夫，大伙都聽到了里面的動靜。

“你不能因為痛而喊叫，那無濟于事，你得把力氣用在下面。對，就這樣！深呼吸，使勁！深呼吸，使勁！好！再來。深呼吸，使勁！.......”

“你的手怎么了？”眼里有淚光的尹之青看到了他手臂上黏糊糊的血。

“蘭馨太痛了。咬的。”

四爺搬來了一把椅子給二爺爺坐下了。二爺爺眼里都是焦心淚。就差沒哭出聲。

“豆豆，你妹妹就要出生了。你有什么要說的嗎？”

“我.......”

“你不敢面對現實不敢面對你自己。你永遠把自己禁錮在自我里面不想走出來，那樣，失去幸福的是你自己！你的母親很勇敢，所以生下了你。如今再次勇敢，接納了你爸爸。你是媽媽的兒子，為什么就不能勇敢呢？走出那一步就那么艱難嗎？你所謂的屈辱和尊嚴能帶給你什么？仇恨是給敵人的，不是給親人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時間過得很快，也走得很慢。天光也沒那么亮眼了。二爺爺也在椅子上起起落落。容滄海和尹之青面對面的來來回回走個不停。三位爺不停的搓手，站累了就地上坐一坐，始終沒個定型。豆豆始終站在二爺爺身邊沒有任何動作，也不言語。終于，門內傳出了響亮的啼哭聲。

“女兒！女兒！是個女兒！”玉梅打開了房門，隨即又關上了。

“我就說栽花花會開嘛。”二爺爺咧開嘴笑了，淚也流了出來。

“恭喜老爺！賀喜老爺！您也有太孫女了！”三位爺一起躬身祝賀。

“好！好！好！”二爺爺一連說了三個好字。

容滄海是喜極而泣。尹之青上前擁抱，“恭喜你！”

“謝謝二哥！”

門再次被打開，玉梅抱著孩子出來了，“是個女兒！沈家姑娘抱著掂了一下，說不少于八斤。是個胖千金。”

“來，給老祖抱抱！喲，不哭。啊。不哭。老祖會好好愛你的。不哭。今天是個高興日子。是你的日子，咱不哭。啊。”

“太公，我可以抱抱她嗎？”

襁褓中的孩子到了豆豆懷里后，竟然不哭了。好半天，才咧開嘴給了豆豆一個無聲的微笑。豆豆哭了。良久，抬起頭，望著容滄海。

“從今往后，我來守護小妹！媽媽，就交給爸爸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