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私立醫(yī)院特需病房里。傅濯云坐在滿身繃帶的女人身前。
看著她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睛,照例如之前的每一天,對她說著話,說那些日常發(fā)生的事。
兩個多月下來,他的心境已經(jīng)平和了許多。
他甚至有些慶幸,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事,讓他更有了一種目標的希望。
否則,漫長的幾個月,幾年甚至幾十年。他總要找得到一些自己能為宋微寒存在的價值。
“微微,我知道你現(xiàn)在在想什么。你放心吧,你沒有做完的那些事,我已經(jīng)都在幫你查了。我知道唐毓秀不是你的親生母親,我也知道你一直非常想要知道真相。當年,你的父親宋巖,為什么要把你和那個女孩調(diào)換。”
有些時候,父母為孩子做的許多事,即使真的是有苦衷,真的是為你好的——
到最后,卻是要孩子獨自承擔所有的傷害。
就像江令宜當年的行為,就像陳敏當年的決定。
無論是他,傅恒,都不是自己選擇的。
“微微,你不要難受。唐毓秀的所作所為,只是出于她一個母性本能的選擇,跟你是誰沒有關系,也并不表示,這就是你的錯。如果,你還有家人在這個世界上,我發(fā)誓我會幫你找到他們。不要害怕,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情,我都在你身邊陪著你……”
楚靜知躺在病床上,雙眼直視天花板。
雖然她的一只右手已經(jīng)漸漸可以活動了,但是身體上每一寸肌膚與繃帶貼合的位置,只要稍有動作,就會痛得像刀割皮一樣。
她不敢動,也不能說。
可是跳動的心和高速運轉(zhuǎn)的大腦,卻從來沒有停止過恨意。
她恨極了……
恨極了傅濯云,恨極了這個男人對自己的一切溫情,恨極了他在她耳邊說的這些動聽的情話,不離不棄的承諾——因為她知道,這些都是說給宋微寒聽的。
從出事到現(xiàn)在,傅濯云根本不在意楚靜知的下落在哪里?
是跟楚林沛一起跑了,還是一起死了,他根本不在意。
他只把她當做了宋微寒,當做了這一生都要為之堅守到最后的那個女人。
那么,她楚靜知又算什么?毀了臉,毀了身體,毀了家,困在這樣一個燒焦的軀殼里,像一個廢物一樣,成為“宋微寒”才是她能夠茍延殘喘的唯一辦法?
為什么?她不在那場火災里燒死!
為什么?她要忍受著這樣的痛苦,還要每天聽自己心愛的男人,一遍遍在耳邊訴說著,他有多愛宋微寒!
難道,這就是自己要付出的代價?
這就是哥哥說的,傅濯云不值得,從頭到尾,就只有自己一個人一廂情愿!
楚靜知的眼里漸漸浮出淚水,可是她只能瞪著眼睛,看著上方。
眼睛一眨一眨,燒光的眼皮和淚腺,讓她連流淚的資格都沒有。
傅濯云并不明白楚靜知的這個表情,代表著什么意思?
他看到監(jiān)控上的心電圖上,有了一陣波動。
“微微,是不是傷口痛?”
楚靜知咬牙,她想告訴傅濯云,別來了,求你以后都別來了!
別來跟我說這些話!要么讓我自生自滅!要么直接殺了我!
這樣活著,到底有什么意義!
就在這時候,病房的門被人敲開。
進來一個護士,面孔有點生,可能是新上崗的:“傅先生,她該換藥了。”
“我沒見過你,李護士呢?”
傅濯云看了對方一眼,略有幾分警惕。
“李姐家里有事,休假了。我是綜合住院部那邊借調(diào)過來的。”
年輕的護士戴著口罩,眼睛彎彎的。她對傅濯云說,宋小姐的病例和傷情她之前已經(jīng)看過記錄了。
“她很怕痛。”
傅濯云點點頭,站起身。
看到病床上的女人眼中閃現(xiàn)著驚恐的顏色,他嘆了口氣,俯下身,低聲對她說:“微微,堅強一點。”
燒傷本來就很難痊愈,更何況是這樣大的創(chuàng)面。
每三天一次的換藥,對楚靜知來說,簡直就像是在十八層地獄里來回切割,享盡每一種酷刑。
可能,這就是所謂的自作自受吧。
楚靜知流不出眼淚,只能直愣愣地看著天花板,任人宰割。
然而就在這時,護士俯下身,在她耳邊偷偷說了一句話——
“楚小姐,有人托我給你帶句話。”
楚靜知:“!!!”
她想轉(zhuǎn)過頭,仔細看看這個護士的樣子。
可是,被禁錮的脖圈讓她哪怕挪動半分都是不可能行的。
“別急,我只是帶句話,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誰。”
護士笑了笑:“那個人問,你想不想報仇。如果想,就把你上次從傅濯云電腦里偷偷看到的東西……用這個手機發(fā)出去。”
說話間,楚靜知的眼睛奮力往一側(cè)瞄過去,她沒有眼皮,眼睛雖然很嚇人,但視角確實比以前廣了。
她看到那個護士的白大褂里,似乎插著一枚手機。
于是,她吃力地伸出右手。慢慢的,一點一點探進去……
“這就對了。”
護士笑道:“雖然已經(jīng)很慘了,但至少還要好好保持著一顆仇恨的心。才能夠再次燃點希望。否則,你這樣子跟燒焦的熏魚有什么區(qū)別?”
站起身,護士剛要拿著紗布離開——
“哦對了,上次給你換的紗布,少了一塊。上面沾著你的血,可是很重要的證據(jù)。我勸你,之后應該要小心一下自己的行為和動作了。畢竟,你只能是宋微寒,才可以茍延殘喘下去。”
傅濯云離開病房,一個人走到旁邊的灌洗室去。
他覺得頭有點暈,身體似乎也快要到極限了。
兩個月前的那場意外,他的下腹中了一槍。雖然看似已經(jīng)痊愈,但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撐得有多辛苦。
畢竟,當宋微寒出事的那一瞬間,他的心也跟著墜入了深淵。
所有的傷病痛苦,對他來講早已無所謂了。
可是麻痹的背后,也只是自欺欺人的消耗。
傅濯云明白,還是應該再愛惜自己一些。如果他倒下了,就再也沒有人能給宋微寒以依靠了。
“傅先生!你,你還好嗎?”
就在這時,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從盥洗室門口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