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玄畫換了一身輕便的衣服,低調的來到軒王府。
老太妃一聽是宮里的月美人來了,嚷嚷著要坐起來,剛巧被進門的墨玄畫看到這一幕,急忙上前扶住她。
“太妃還病著,快好好休養,起來做甚,”墨玄畫將靠枕塞在太妃身后,扶著她半倚著坐起,“臣妾聽皇上說太妃病了不肯吃飯,臣妾急急地就趕來了,皇上吩咐臣妾要好好照顧太妃,太妃不肯好好吃飯好好養病,這是打算帶著臣妾一起抗旨不遵嗎?”
“你這丫頭,皇上讓你來看我,你倒好,剛進門就給我扣了個抗旨的帽子。”太妃拉著墨玄畫坐到榻前,握著她的手咯咯的笑著。
“臣妾給太妃帶了親手做的糕點,但是——”墨玄畫從喚央手中的食盒里取出一碟玉蘭糕,在太妃面前晃了一圈,又放回了盒子里,太妃的眼睛就跟著那盤子玉蘭糕一起轉了一圈,“您要先把藥喝了,臣妾才給您這玉蘭糕。”
“小氣的很,給我帶的糕點還跟我談條件不給我吃,什么金貴東西,不吃也罷。”太妃佯裝生氣,扭過頭去不看她。
墨玄畫早料到她不會輕易上鉤,也不急,接過丫鬟遞來的湯藥,用勺子上下攪動加速降溫,緩緩道:“自不是什么金貴東西,不過是我宸月樓一年只賣一個月,每日從開門排隊到關門的小糕點;不過是臣妾獨家配方,臣妾一年只親手做三次的小糕點;不過是皇上日日求著臣妾嚷著要吃,也不過只吃過一塊的小糕點,太妃不稀罕就算了,臣妾帶來了也不好帶回去,待會拿去給軒王爺嘗嘗吧。”
“哎?說好給我的,你給那臭小子干什么,”一聽到手的糕點要飛,太妃立馬回過頭,“不就是苦藥嗎,喝了半輩子也不差這一碗。”
太妃跟墨玄畫聊了一下午,這病也好了大半,晚上遲遲不肯放她回宮,無奈,墨玄畫只得差人傳話給北印城說今日就宿在軒王府,明個兒再回宮。
北印城收到消息后立刻站起身:“不回來了?不行,那朕不是白準備了,你快去派人把她接回來。”
小李子剛領旨,還沒走出幾步,北印城這邊又變了卦:“哎回來,罷了,隨她去吧,難得離宮一趟,讓她好好散散心吧,明日午后再去接她回來,你去浸月軒找映雪取些玉蘭花香液,還有她常用的脂粉,差人給她送去。”
墨玄畫收到北印城給她“閃送”的“愛心包裹”后愣在原地,他怎么知道她想洗澡?這怕不是有什么陰謀?
第二天墨玄畫給老太妃做了一桌子拿手菜,一直陪到傍晚,太妃肯好好吃家中的餐食后才放心回宮。
轎子一直到浸月軒門前才停下,這是北印城給她的特例,墨玄畫遠遠就瞧見浸月軒的大門少有的緊閉著,心下有些不安,難道是哥哥來了?
墨玄畫不動聲色,一直等轎子走遠才去準備推門,誰料門竟自己開了。
“喚央!”墨玄畫條件反射般回身想去拉喚央,她生怕門里會再有什么陷阱、陰謀會傷到喚央,但是回身看到的卻是喚央一臉的笑意,墨玄畫一愣,轉過頭看向門內。
浸月軒的院子里一向不點燈,而今天卻出奇的亮,通向正殿的路兩旁點滿了花燈。
墨玄畫小心翼翼試探著跨過門檻,走進院門,映入眼簾的是整院的玉蘭樹,開滿了她偏愛的粉玉蘭,粉色的花海在花燈的映襯下格外嬌嫩。走近些,方才看清,那每一盞花燈上掩的燈彩都是一幅精美的畫,一盞一盞,連結出一個美人與公子相遇相知的故事,她深知,那是她與北印城的故事。
一步一步,看過每幅畫走到正殿,墨玄畫抬眸看向臺階之上,一身喜服的翩翩公子。
北印城緩緩走下臺階來到她身邊,墨玄畫分明看出他的嘴唇在微微顫抖。
“海月姬,今我北印城,以金三萬兩,織錦千緞,皎珠百顆,良駒十匹,聘卿佳人,此生與我,締結良緣,攜手余生,佳人可愿?”
短短幾句話,北印城卻幾次深呼吸調整語氣,墨玄畫看著他笨拙的樣子有幾分好笑,心下不明這個笨蛋又在搞什么花樣,低頭接過他伸手遞過來的卷軸,展開后,兩個閃著金光的大字映入眼簾——婚書。
婚書上的內容就是他剛剛所說的話,墨玄畫只覺得更好笑了,有誰會在這種時候背婚書的內容跟人表白啊?!
“北印城你瘋了?你可知你的身份?你現在又是在以什么身份與我說這些話?”墨玄畫抱臂微微側臉睨著他,語氣輕佻,嘴角掛著一絲輕笑。
“我當然知道自己是何身份,但是在你面前,我從未端起任何身份,我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男子,捧出一顆真心,想要去親近,去守護我此生摯愛。”
墨玄畫仔仔細細反復端詳著他那雙清澈如水的眸子,可除了真摯,她竟真的看不出任何一絲其他東西。
“可你終究是皇帝,天家威嚴,婚事絕非兒戲。”墨玄畫緊盯著他的眼睛,繼續質疑著他的話。
“天家威嚴不可辱沒,可少年情誼也斷不可忘,你大可心安,有朝一日,我定會以帝后之禮于世人面前再次聘爾為妻,君無戲言。”
帝后之禮,墨玄畫心頭微動,北印城后宮佳麗三千,她本以為這不過是他討好女孩慣用的把戲,但是君無戲言,一位帝王愿以后位許諾求娶,絕非一時興起。
墨玄畫沒有說話,轉過身再次看向燈彩上的一幅幅畫面。
選秀大會上俯身去看她樣貌的少年君王,親手為她繪制手鏈款式圖的“珠寶工匠”,狩獵回程環抱她策馬疾馳的“野蠻登徒子”,在軒王府與她一起燒火做飯的“小伙夫”……這些都是他以為的美好瞬間,但是在她眼里,他待她的好遠不止這些,她記得她昏迷不醒之時他衣不解帶的陪伴照顧,記得無論她如何任性他永遠會幫她料理后果,她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依賴有他在身邊,習慣了他總會在背后為她撐腰,也開始喜歡很多時候她不用多說他便會明白一切的感覺,而這些都是哥哥從未、也不可能給她的。
墨玄畫回過身對上北印城的眸子。
“為何是我?”
“只能是你。”
“從何時開始?”
北印城雙眸含笑,欲言又止。
墨玄畫低眸,心中不免輕笑,男人嘛,什么誓言情誼張口就來,也是說變就變,她竟然差一點當真:“你知我從未在意身份地位、榮華富貴,從一開始我便是替長姐入宮,心并不在此,”墨玄畫收起婚書卷軸,走到臺階上坐下,“我也曾有牽腸掛肚之人,有諸多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執念,可我偏信之人欺我瞞我,我心念之人棄我傷我,我不過一介平凡女子,有諸多瑣碎心事,矯揉情緒,怎敢高攀,奢望與天子并肩。”
北印城聞言,沒有急著反駁她的妄自菲薄,走到臺階上坐在她身邊,半晌,他才緩緩開口:“我跟你講個故事吧。世人總說城帝乃一代明君,可世人不知,八年前,我登基不到兩年,諸多事務并不得心應手,也曾因政務積壓心力交瘁,偷偷逃離深宮,獨自跑到后山喝酒散心,躲避世俗,卻因醉酒不慎跌入寒湖,幸好得一小丫頭相救,后來聽說我昏迷了整整三日,醒來第一眼見到的就是小丫頭頂著熬黑的眼眶,撐著腦袋昏昏欲睡的坐在我床頭,我驚坐起身,嚇得她整個人跌坐在地上,回過神就指著我的鼻子大罵我沒良心,寒冬臘月要不是她叫人去撈我,又細心給我診治,我早就一命嗚呼了。”
北印城頓了頓,轉過頭對上墨玄畫略顯驚訝的眼神,微微一笑又接著說道,“她說我是她的第一個病人,她必然是要親力親為親自照顧,她說我是她見過除了她哥哥以外最好看的男子,她定然不會讓我輕易死掉,她說人生事事難料,不圓滿才是人生常態,讓我不要為此煩心勞神,輕視性命,彼時,她自己也不過六七歲,張口閉口全是寬慰我的大道理,活像個老頭子……那七日,是我人生十幾年里最最最舒心肆意的日子。我羨慕她的自由自在,欣賞她的熱情灑脫,也喜歡她在她哥哥面前的任性嬌蠻,所以,后來我常常溜出宮去看她,可是我怕我會成為她的困擾,怕我的身份會給她帶來麻煩,所以我每次都只是在宸月樓對面的茶館二樓坐著,看她蹦蹦跳跳跑出來迎接她的哥哥,看她獨自坐在臺階上等她的哥哥,看她戲弄酒樓里鬧事的醉漢……時間久了,我竟開始羨慕她的哥哥可以時時陪在她身邊”,北印城回過頭望著墨玄畫,眼神里是她從未見過的深沉愛意,“隨著宸月樓的生意越來越好,她也越來越少在那里露面,轉眼八年過去了,我原以為此生我與她的距離就會止步于那條街巷的寬度,直到選秀那日,我才突然覺得上天好像終于眷顧了我。”
墨玄畫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半晌才說出一句話:“原來那個小屁孩是你……”
“所以,請問海大夫,與我這個小屁孩的婚事,你是應還是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