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好天氣。

夭夭還沒有回來。

我和玄魅商量了一下，趁星冀這幾天狀態好，就帶著他四處溜達溜達，玩一玩。

不知為什么，我感覺能完全驅除星冀煞力的，是他心中的東西，藥物只是輔助。我將這個想法說給板藍根，他只是瞪了我一眼。我自然不甘示弱，回瞪了他。他不看我，沒看到我瞪他，我就上前去扒開他的眼睛，就是讓他看到。最后他耍詐，讓綠藤給我扔到了外面。

我和星冀、玄魅匯合的時候，只見他們倆不知背著我吃了什么，嘴唇及其周圍一圈都是黑的。

“你們也太不夠意思了。說吧，背著我吃了什么好東西？”我拿出一副要拷問他們的架勢。心中也確實來氣。

“哈哈哈，別提了九熙，我和玄魅看見類似凡間蒲公英一樣的植物，就上前去吹，結果不知把什么東西噴我們一嘴，就飛走了。”

我看著談吐自如的星冀，仿佛穿越時光，曾經的他映入眼簾。自信、健談、禮貌、溫文爾雅，玄魅和夭夭都用過好多好多美好的詞語來形容他。

“這個的味道是辣的，我不喜歡。”玄魅插了這么一句。

“哈哈哈哈。”星冀笑著，“玄魅，可不能什么都去嘗一嘗，萬一有毒呢。”

我被他感染了，跟著不自覺微笑起來。

“九熙，剛剛你留下和板藍根說什么啦？”玄魅問我。

這個玄魅，還真是一點事情沒和他提前打招呼都不行。

“啊，對了，板藍根說現在是向陽樹發芽的季節，據說很壯觀，晚上我們去看吧。”還好我機靈，突然想起前兩天板藍根無意間提起來的事情。

“我贊成。”星冀首先做出了回應。

“會有吃的東西嗎？”吃，是玄魅最關心的事情。

原本我以為我是這天底下最好吃的，遇到玄魅后，才知遇到對手了。

“哎呀，你自己帶一些不就好了。我們也要有點別的活動，不能整天琢磨找吃的，最后把星冀吃成個大胖子，夭夭回來都要不認得了。”

“我也一塊去準備。”星冀笑著提出主動幫忙，很是支持玄魅的小愛好。

我就像一個老母親，欣慰地看著星冀：之前的星冀，一定是個很優秀的人吧，絕對不會像他自己形容得那樣——很差勁。現在的他少了前段時間的憂郁氣質，看起來是個愛笑的貴公子。

說來奇怪，向陽樹只有半夜萬物靜悄悄的時候才會發芽。我們為了能看上一眼，只能半夜爬起來去看。板藍根為了防止我們起不來，特意對綠藤施了法，到時辰了，它便將我們三個一同扔了出去，簡單粗暴。

我和玄魅都迷迷糊糊的，只有星冀還有幾分精神氣。無論是神仙還是鬼怪，既不需要睡眠，也不需要吃東西，我和玄魅倒是這其中的例外，還永遠都睡不醒，永遠都吃不飽。夭夭說，我們不是睡不醒、吃不飽，是懶惰和嘴巴饞。

若是之前，星冀才是睡不醒的那個，會比我們還困，甚至不想和我們來，只覺得我們吵。這樣一想，星冀的變化讓人不敢相信。

我突然想到，是不是這樣下去，我的任務很快就要完成了。我心中不舍，是不舍離開他們，但因為煞力還在那糾纏著星冀，讓星冀不好受，我就希望任務越快完成越好，恨不得就是現在。

我們半夢半醒地往向陽林走去，越是走近，越能聽見除了“轟隆”聲外的另一種聲音。這種子發芽要選擇夜深人靜的時候，卻偏偏避免不了發出這么大的聲音，也是搞笑，就像一個粗心大意的人努力去做一些精巧的事情而顯得滑稽。

“他們這是在干嘛？”

聽到星冀聲音時，我終于好好睜開了眼睛。只見前方的浮云下一群雞爪一樣的東西在蹦來蹦去。

這一次我和玄魅倒是心有靈犀，同時抱住了對方。還好沒有大喊大叫，不然可是會嚇到它們。那樣的話將是另一番景象。板藍根特意叮囑我們，看的時候千萬不能發出大的聲音。

“沒事的，你們仔細看，是向陽樹的種子倒過來了。現在它們用頭在跳。”星冀溫柔地解釋。

聽星冀這么一說，我松開玄魅，伸頭仔細看了起來。果然，它們都倒立著跳，之前用來撐地的爪子，現在朝向天空，用力地似乎想要抓住上面的那片浮云。

浮云，是向陽樹的土壤，它們就是在那里生根發芽。

“它們為什么會做出這么奇怪的舉動？”

“因為它們不會飛，浮云是它們唯一的土壤，只能通過這樣的方式，才有發芽的機會。”

我沒想到接我話的人是夭夭。

“夭夭，你回來了？”

誰都沒想到夭夭會突然回來，他們兩個也愣了好一會。

“向陽樹發芽很感人的，我當然要和你們一塊看。”夭夭笑著，看向星冀，“恭喜你。聽說你比之前好多了。”

“夭夭……”

“如果還是那句話，就不要說了。”

“夭夭，我們一起看向陽樹的種子發芽吧。”星冀笑著，露出潔白的牙齒。

在明亮月光的交匯下，給了他的笑容另一份耀眼的光芒。

我的腦中回憶著這幾日星冀的笑容，下意識看向陽樹種子，他們好像有什么共通之處。

種子們依舊奮力向上夠著，說起來這場面有些詭異。板藍根說，只要沒有碰到浮云，它們就會一直跳著，白天依舊臥在草叢中，晚上繼續跳，一直向上，去抓住給他們帶來新生的土壤。

隱約中，陸續有種子抓住了浮云，底端在跳動時被打破的種子硬殼一點點掉落，就像小雞從里面啄開，緩緩扭動。每個破碎的硬殼后都鉆出了一個帶著保護膜般的綠色水球，它們冒著熱氣一樣，迷幻般的色彩飄動著，隨風而去。每個綠色的水球都像是有生命的，它們滾動著，順著爪子的腿干，一點點向上爬去。

越來越多綠瑩瑩的水球向上滾動，它們慢得像凡間的蝸牛，時不時還滑下來一段。

“它們只有拼命跳，才有機會抓住土壤，有機會打破堅硬的外殼。就算是抓住浮云，沒打破下面的外殼也是不行的。”夭夭對我們說著。

“那樣要怎么辦？”我問。

“就要松開好不容易抓住的浮云，重新跳，只有實現抓住浮云和外殼打碎這兩個條件，才可以。”

“啊，那豈不是白跳了。”

“這就是生命要經歷的吧。”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夭夭之前為人牽姻緣，看了太多凡人的命簡，讓她對凡人多有了解，對凡人的情感敏銳，包括苦痛。就像她明知自己會被處罰，也要違背安排，讓有情人在一起。

“嗯……那又有什么關系呢，總是會發芽的，慢一點就慢一點，誰說不能慢慢來呢？”我接話道。

“你可真是合格的太陽神精靈。”

我知道，這回夭夭這句不是夸獎，是打趣。

我想起上次去幽冥深淵前的星冀，自知話語是很難安慰到他的。所有的痛都是他自己在默默承受，沒人能感同身受。看著他像被繭包住，就要窒息，依舊難以掙脫。而這種窒息將是他這段生活的全部，又要用什么話語來安慰他呢。

“慢一點真的可以嗎？”

星冀的問話，讓我感覺他是重視這句話的，可我不認為這句話安慰到了他，是他心中有什么東西，這句話將它從廢墟中找了出來。

“每個生命都有他的時間吧。只要不放棄，就會有發芽長大的一天。”我繼續說著。實際上，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放在別人身上，我會認為道理就是這樣的，在星冀身上，我迷茫了。不是我認為他的人生是絕望的，或者我不能完成任務，是星冀的每一次煞力復發，都像抽掉了他一根肋骨，他疼得已經筋疲力盡。如果我說：沒關系的，過幾天就不疼了；堅持一下，會過去的。這類的話，我自己聽著都感覺愚蠢。

我并沒有想要做一個優秀的精靈，卻在此刻感受到了，做一個好的太陽神精靈不能只是不斷在說安慰的話語。但究竟要怎么做，我也不知道。

“我聽板藍根說，有的向陽樹要跳上十年，甚至更久。最奇怪的是，向陽樹的枝葉，用作藥材時，每一棵的功效都不同。所以這是我和師父要一直研究的事情。”

夭夭輕快的聲音將我的思緒拉了回來，看著她明媚的笑臉，應是十分感興趣，也充滿期待。她的目光此時是不同的。

我回想了夭夭剛剛的話語，只覺震驚。“那就是說它們每一個都是不同的。”

我同時想到神君，不知道他當時跳了多久；他本體的功效又是什么呢？這些問題我自然沒膽量問他。

只是，夭夭說這些，對于星冀來說，有什么用呢。

“味道會不會也不同？”玄魅終于開口了，還是離不開吃的。

“星冀的藥中，有一味就是向陽樹。只有他才行，其它的同樣是向陽樹沒錯，藥效卻不對。”

原來就連種子，每一顆都不一樣，也不可替代。

瑩瑩的綠色滾動著，讓我想到了“生命力”這個詞。就像春季大雨后的人間，萬物涌動在各處，大地活了起來。

“夭夭，有機會可以帶我去看看那棵作為我藥物的向陽樹嗎？”星冀問。

“嗯……當然。”

有的向陽樹種子不知是運氣好還是速度快，它們已經爬上了浮云。綠色的光更加閃耀，似乎在舉行一個代表生命的儀式。其它種子依舊在跳著，不知還要跳到什么時候，更不知它們哪里來的那些力氣，一直跳著，跳著，許是對發芽的渴望，就像每個人都有他的夢想。

“你們知道嗎，這里的人，都叫那個綠瑩瑩的種子為希望。”夭夭繼續道。

“為什么是希望？”我問著，卻在心中有了屬于自己的想法。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它叫向陽樹，代表著太陽和明天吧。”

綠瑩瑩的種子完全爬進浮云后，曾經的雞爪手完成了它們的使命，一瞬間化成點點星亮，向空中飄散而去。有生命般飄來飄去，最后找到屬于自己的種子，像溫柔的雪花一樣覆上去。眨眼間，那種子發芽了。

這一幕是夭夭帶著我們飛到半空中看到的，她變出了一朵云，托著我們，見證了種子的光輝瞬間。

“你們說，在下面始終沒有抓住浮云的種子得多著急呀？大家都一樣跳著，努力著，卻有的種子一瞬間就可以完成，有的要花上十多年的時間，是不是很不公平。”星冀感慨著，他的角度和我們都不一樣。

我不喜歡這樣的冷場，沒人回答星冀。星冀問出的問題自然是和自己有關的，再怎么我也得接上話。此時的星冀，心中似乎有一個燃著小火苗的蠟燭，我需要呵護它。

“就像人一樣，它們經歷的每一段也都是修行吧。人間四季有不同的花開，只是有的早些，有的晚些。”我學著神官的高深莫測。我心里打著鼓，不知道這樣是不是能讓星冀的心中不那么糾結。

“九熙說得沒錯。每種花都不同，有著它自己的品性，有的結果，有的只為綻放。沒必要和大家都一樣，只要合自己的心意，一切又有什么關系呢。有沒有想過，如果萬事萬物都相同了，反而是偶爾的不同顯得珍貴。很多事情，都源于人們怎么說，我們沒必要非要遵從這種多數的觀點，怎樣做自己最舒服，就那樣做好了。沒有身份，又有什么關系呢。何必整日介意著別人的指點。有身份沒身份，身份高身份低的，無聊透頂。”

夭夭說出這番話后，除了我之外，星冀和玄魅都明顯小心翼翼地看著夭夭。沒想到，夭夭現在的想法和我的觀念如此相似。

夭夭繼續看著那些種子，沒有對我們額外解釋什么。我已經知道，她放下了，更確切地說是接受了現在的自己。

我們看著已經發了芽的、沒發芽的向陽樹發呆。玄魅也忘記了他帶來要一邊看一邊吃的食物。大家靜默著，聽著鑿在心上的跳動聲，看著發出自己光芒的幼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