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業三年，雨夜。一男子身披黑色大氅從一輛破舊的馬車上下來，大氅的帽子遮擋了他大半張臉。雨下的并不大，掩蓋不了大氅里傳出的嬰兒啼哭聲。男子敲響了一戶宅院的后門，門吱呀一聲打開，男子閃身而入。不到兩刻鐘，男子再次閃身出了后門，大氅里不再有嬰兒啼哭聲，他迅速躍上馬車，消失在雨夜暮色中......

嘉業十八年，秋天里日頭正高，大業國岐州城內，灑金街是主城區最繁華的街道。

知州府千金張之南一身素白長袍書生裝扮，搖著百褶扇沿街東看看西瞧瞧漫步前行著，要不是身量比男子瘦弱許多，皮膚過于細膩白凈，不仔細打量還真能讓人誤以為這是個翩翩美少年。

大業國立國百余年來，對女子的束縛遠不如前朝，皆因國民富足治安良好，與各國往來通商頻繁，到了現今嘉業帝十七年，全國已經吸取了西域各國的開放民風，街上隨時可見出來做生意或者逛街的大姑娘小媳婦，故此張之南如此掩耳盜鈴式的女扮男裝，也只不過想騙騙她的親娘張夫人罷了。

身后作書童打扮的丫鬟杏兒一邊碎步跟著，一邊有些著急地低聲催促道：“小姐，夫人上香就快回府了，咱們是不是也該回去了。”

張之南側身用手指挑起杏兒的下巴，笑嘻嘻道：“杏兒，你打探消息的功夫可沒長進啊，放心吧，秦夫人也去了普安寺，我娘與她有說不完的話，今兒個午膳不會回府的，你就好好跟著公子我，游歷這大好河山吧。”

杏兒嘆氣，認命地低頭跟著張之南身后。她家小姐從小就跟著大公子習武強身，武功不見得學會了幾招，身體素質還是鍛煉得不錯，腳力不是一般的好，只要出來閑逛，不逛到夕陽西下一般不回府。張之南習過武，但杏兒沒有啊，不到一盞茶功夫，杏兒就有點兒跟不上了。

張之南回頭看著開始氣喘的杏兒，說到：“那邊有個茶寮，走，咱們過去歇會。”

灑金街本就沿河而建，這個茶寮就開在河岸邊。秋高氣爽偶有微風，坐在竹椅上品茶，也是人生一大美事。

此時臨近晌午，茶寮里只有一桌兩個客人，張之南拉著杏兒找了一張臨河的桌子坐下。剛一坐下，便聽到背靠著的那桌上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六哥，這岐州城怎的好似商戶比前些年少了許多。”另一道清冽聲音緩慢地響起：“父母官不作為，官府文書下發時間太久，做生意的人自然要往更能賺錢的地方流動。”

這句話一入耳，張之南心里的火氣騰地就起來了，父母官？她親爹不就是岐州父母官？不作為？他是誰啊就敢青天白日罵她爹不作為？幾個外地人知道個啥就瞎叨叨！

張之南這人極其護短，她老爹外放十幾年，故意懶政避免升遷，心中的委屈能向誰說？壓下心頭的怒火，掃了一圈整個茶寮，心生一計，揚手朝老板娘喊到：“吳娘，來一壺雨峰白毛尖。”

不多時，吳娘端著茶盤走了過來。這吳娘不到30歲，與夫君兩人把茶寮生意打理的頗好，人也有幾分姿色，張之南每回溜出來逛街幾乎都會到茶寮里歇歇腳，所以彼此都混了個臉熟。吳娘雖然不知道張之南是知府千金，卻也知道這書生打扮的小娘子定是哪個岐州大戶家的女兒。今兒個老板不在店里，只得吳娘一人看店。

吳娘彎腰把茶盤放下，剛要起身，就感覺臀部被人摸了一把。吳娘受驚，“啊”地叫了一聲，回頭一看，背靠著的那桌客人也正扭頭看著她。吳娘漲紅了臉，手指著那桌的兩個男客人一直抖，“你，你”了半天也沒你出一句完整的話。

張之南趁著吳娘的一聲“啊”轉過了身，正面對上了剛才說她爹壞話的兩個男子。我的天，這是什么神仙容貌！兩個男子一灰衣一藍衣，年紀看起來十八九歲，尤其是穿深藍緞面繡墨線長袍的男子，臉部線條剛毅，五官卻又很柔和，劍眉星目煞是好看。張之南心里更氣憤了：長得好看就敢當街說別人壞話？

張之南轉向吳娘：“吳娘，怎么了？可是他們輕薄與你？”吳娘的臉頓時漲得通紅，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灰衣男子急忙嚷嚷道：“不可能，你可別亂說話，我六哥犯得著輕薄女人？”

張之南冷笑：“哼，吳娘背對著的就是他，不是他，難不成是我？”

灰衣男子像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道：“對啊，你反手往后也能摸到，她就站在你側面！”

張之南得意了，拉長了聲音：“我？需要么？”伸手一把就攬住了吳娘的肩膀。

灰衣男子看呆了，指著張之南“你，你，你”，你了半天才你出來一句：“你是女的？”張之南一臉壞笑歪著腦袋傲嬌地點了點頭。

恰好，茶寮老板這會兒采買回來了，看著自家娘子的委屈模樣，哪里肯放過這兩個人，上前與兩名男子理論了起來。張之南心里暗喜，吳老板回來的真及時，省得自己出手收拾他們了，嘴上沒個把門兒，哼，活該。局面混亂下，張之南鞋底抹油，溜之大吉，完全沒有留意到背后藍衣男子看她背影的眼神，意味深長。

走出茶寮，轉過一條街，杏兒才敢開口問：“小姐，剛才......是不是你。”雖然是問句，但杏兒用的是陳述語氣。打小就跟在小姐身邊，她還能不知道自家小姐那一肚子壞水？啊，呸，什么壞水，是一肚子高招。

張之南一臉高深莫測的樣子：“看破不說破才是真高人啊，杏兒啊，多加修煉啊。走走走，小姐我請你到永福樓吃飯去。”杏兒內心在替那兩個男子祈禱，惹上她們小姐，一般人都是要欲哭無淚的。不過，剛才茶寮門口她回頭看了一眼，藍色衣服那個公子的眼神，有點嚇人啊。杏兒使勁晃了晃腦袋不愿多想，緊跟著張之南的步伐進了永福樓。

永福樓，岐州城里最好的酒樓，酒菜可不便宜，作為閨閣女子，張之南每個月那3兩月銀，壓根不足以支撐她時常來永福樓打牙祭。故此進了永福樓她也沒要包廂，反正飯菜味道又不會因為包廂而更好吃一些，一樓大廳還能看看熱鬧聽聽往來客人胡吹海聊呢。兩個十五六歲的姑娘能吃多少呢，點上一盤炒沙魚襯湯，鮮蝦蹄子膾、奶房玉蕊羹，外加一盤碎金飯，齊活兒。

這邊廂主仆二人吃的正歡，那邊廂，二樓包房里，一個男子透過半掩的窗戶看著樓下的主仆二人咬牙切齒：“六哥你看，又是她！”藍衣男子纖長的手指正握著茶壺往杯子里倒茶，置若罔聞般說了一句：“衛五來信，找到當年藍家那小廝了，我們得去一趟西山。”灰衣男子咬牙切齒的表情突然一頓，平靜了下來，坐回桌邊，仔細聽藍衣男子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