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十二郎仿佛被她從臉上狠狠的扇了一巴掌,道:“我去叫伺候的婢女來。”
江芯蕊趁著他出門那一小會,在戴勝耳邊悄悄道:“你看見了什么?”
“蜘蛛印記,到處都是!”不只是到處都是,而是密密麻麻,幾乎就像是打了碼一樣,四面八方,都充斥著蜘蛛的紋樣。
到處都是木犁蠱的痕跡,看來這地方被禍害的不輕。
江芯蕊道:“取銀針來!”
戴勝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來,從那一只尋跡環里面摸出一套銀針。
包著銀針的布包都是云錦天絲織成,上面繡著盤龍飛鳳,十分的華麗,知識有些不像是江芯蕊的風格。
江芯蕊自里面抽出一根最最粗長的來,道:“把他扶起來,背面朝上!”
白源忽然不笑了,不知道江芯蕊究竟是要搞什么幺蛾子。
木犁蠱說是蠱毒,但是更像是詛咒,白家白重喜中的是木犁蠱里面的狐焱,從里面生出的木犁鬼身上帶著天行狐火,狐火入了陰界,變作地火傷人。
而崔老爺子一家中的,是木犁蠱里面的蜘蛛毒,毒發時喪失神智,像是行尸走肉一般,只記得一些混沌的事。漸漸的如崔老爺一般迷迷茫茫,最后癡傻而死。
崔十二郎抬頭往這邊看了一眼,卻只當是戴勝醫術不精,心里緊張而已。正想要鼓舞兩句,卻見戴勝已經一針扎下去。
那一針毫無章法,但是上面卻冒出來一絲亮藍色的毒素。
崔十二郎的心定了下來,緊張的人卻變成了墻角那幾個。崔萍兒不看自己的鞋面了,那雙繡著蝙蝠和藍色的小碎花,這兩個看起來十分不搭調,就像她和這個家。
崔萍兒不經意間握緊了拳頭,幸虧她指甲短,扎不進手心里,卻還是掐出來一道一道的紅印子。
一連十二針下去,戴勝手心微微出汗,道:“剩下的幾十根......下不去了吧!”
難得世上有他這樣的庸醫,認不得穴位也看不懂醫術,就憑一身正氣瞎扎!
江芯蕊點了點頭,道:“可以停手了!收針!”
戴勝袖子一揮,一根根銀針被悉數卷起,根根銀針停在空中,上面不見半點污漬。
戴勝還驚嘆這玩意居然還帶自潔功能,卻見手底下崔老爺哇的一聲嘔出一口黑血來。
崔十二郎的手顫抖了一下,正打算上來查看......
戴勝手上握著一只巨大的蜘蛛,看上去分外的叫人惡心。
“阿七,所謂的木犁蠱就是這個東西嗎?”
“算是吧,走吧,咱們去復活玄同。”
所謂復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一個人已經死了很久很久了以后。
丹朱花染上絕望的淚水,花瓣上面帶著些許的香氣,那些香氣簡直就是人界的味道,而不是冰冷的陰界。
木犁蠱結出綿密的網,荒蕪廢墟里面有花在開放。
阿七道:“玄同會在黃金城池里面,沐浴在師云煥的復生池之中。白源正在照看他。”
黃金城池根本就不是玄同的所有物,這東西先前是師云煥手里面的東西,后來落入了戴勝的手中。至始至終,都跟白源甚至玄同沒有任何關系。
戴勝轉念一想,究竟還有誰知道黃金城池的秘密,除了青清還能夠有誰。只是這人實在是狡詐無比,嘴巴里面半句真話也沒有。
復生池里面,是一具棺材。
夜雪提著手里面的刀,朝著棺材板狠狠的劈了下去。
月光一般的石頭頓時裂做了兩半,均勻的落在了地面上。
這可是爛柯樹凝結而成的樹心,活死人肉白骨的東西,你居然敢破壞。
戴勝道:“他馬上就要活過來了,你要做好準備,準備迎戰。”
夜雪陰沉著一張臉,喉嚨里面發出來嘶嘶的聲音。
那一聲嘶嘶聲戴勝聽懂了,那是夜雪的不屑。
夜雪的眼睛里面生出來一層水汽,然而那不是眼淚,夜叉的世界里面沒有眼淚這種東西。
“玄同說過,有些事情就像是泥菩薩過江,明明已經自身難保了,但是還是能夠渡一個人就是一個人。玄同已經不會回來了,他剩下的東西里面,也就只有我了。”
戴勝道:“我們將陷入幻境,你需要把幻境里面的玄同找出來,帶回來,幻境里面會有很多怪物,這些東西你無可避免,也沒有辦法阻擋。但是你可以殺死他們,吧玄同帶回來。”
虛空之中生出了鬼物,這些東西張牙舞爪,朝著夜雪咆哮一聲。
夜雪狠狠一刀朝著虛空之中砍了過去,空氣里面滿是爛柯樹的粉末,那些粉末更像是樹脂一般的東西,遇火即燃,頓時把白源身上燒了個精透。
鬼物慘叫一聲,身上生出來一層透明的水霧,那一層水霧在空氣里面飄飄悠悠,停在了戴勝的手邊。
戴勝問道:“阿七,我們直接把夜雪拉進來真的好嗎?”
“你是在懷疑她的能力?如果光是用戰力來衡量的話,夜雪可能比不要加載系統的你還高。另外,這些玩意有人在背后操控。”
戴勝罵道:“無恥之徒,連這等邪術也敢染指。”
這是俊澤留下來的東西,那個曾經把玄同坑死了的人。
俊澤說,古神時期活下來的有三個,墨鳶、白源,還有一個不可明說,他當時還以為是飛瓊的轉世也給算進去了,沒想到他說的人是他自己。
戴勝在心里面暗暗的罵著,好險就叫這孫子給躲過去了,現在看來,這人還哦算有幾分手腕。
上古初代神也是有王朝的,只是當初的神明自由散漫,隨意有王國,但是卻并不像現在的人們一樣遵從王氏血脈嫡長即位的規矩。于是這里面就省出來了許多爭端。
當時的神王膝下有三子,一個比一個更加溫文爾雅且愛民如子。彼時神王壽元綿長,誰也不會想著去篡位自立,更不要說吃力不討好的去奪嫡。
可是壞就壞在了神王沒有立下繼承人。
古神界雖然不像人界一般凡事要一個名正言順,但是誰也不會想要一個空有名分沒有成就的人接下神王的位置,尤其這個人甚至還跟嫡長子都不太沾邊。
當初的古神界的人們并沒有什么反對的意見,反正神王風流,誰也不想要看見一個凡人當上神妃仙子。
然而那個享受了一夕之歡的倒霉女人已經死在了凡間的一場病痛里面,誰也不會在乎這樣一個沒權沒勢沒夫君的女人的死活。
神王只是把他送去了當時最最出名的六道仙人身邊,說是凡人升仙太過辛苦,修煉的功法也欠奉,叫六道仙人好生給他改進一下。
六道仙人看上去倒是人挺和藹,他叫俊澤想起了當年在門派里面帶他筑基帶他升仙的祖師。
然而這個看似溫和的人卻一點一點的看著他被他的親生父親一點一點的捏碎道基粉碎血脈。
神王是個干脆利落的人,他直接給這個私生子換了血脈系統,甚至給他換了靈臺道基。
這原本是多少人想也想不到,求也求不來的好事。然而因為過程太過痛苦,這一對父子由于不同心,后面被人歪曲成了奪他道基。
俊澤從此就恨上了神王,恨上了他的親生父母。
六道仙人并沒有察覺,他似乎一顆心都撲在了他手下那些毛茸茸不會說話的小東西身上。
原本那些奪去了六道仙人所有目光的東西,不過是一只剛剛破殼不久的雛鳥,一條根本就不會游泳的魚,還有一灘水而已。
但是他現在修為全無道基盡毀,甚至日日夜夜都要承受著骨頭翻轉的痛苦,他如今根本就沒有了思考這些東西的欲望。
他只能夠眼睜睜的看著自己仿佛一個廢人一般的僵臥著。
然后玄同出現了,或者說玄同一直都在。
玄同是個再好不過的爛好人,他會給新生不久的雛鳥喂蟲子,給開不了花的靈草澆水,也會給癱瘓在床上的同門一點安慰。
盡管那只鳥根本吃不了東西,那顆靈草不能夠沾水,那個同門根本不會說謝謝。
玄同是被趕出來的,他因為笨手笨腳,被六道仙人給禁足了,所謂禁足,也只是不讓他再靠近那些毛茸茸的小東西罷了。
然而玄同可不那么覺得,他總是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做的太少了,以至于越做越錯,越來越多的責罰壓在他身上。
玄同對很多事情一點也不敏感,比方說六道仙人其實快要死了,比方說那一場大戰。
古神界死的死傷的傷,最后活下來的也就那么幾個倒霉孩子。
六道仙人用自己最后的精血生命撐開了護盾,把他所有養大的孩子都護在了里面。
六道仙人也許一輩子都是一個操心的命,他借著自己最后一口氣,居然是在給那些孩子們分發遺產。
彼時神王已死,留下的也不過是一片沒主的土地。
玄同心里面懷著恨意,等待著六道仙人宣布他繼承古神界的消息。
可是誰知道六道仙人一通說完了,也沒有給他半點消息。
古神界的土地被拆分成了小塊,靈氣深厚的給了僅剩不多活下來的古神們。
古神界之外的那些充滿了生機的土地,也被分發給了那些弟子們。
等他再回來的時候,神界已經變了模樣。
繼承了霆海的墨鳶沉睡了幾萬年不見蹤影,誰也看不見他,他仿佛一個死人一般,但是霆海卻依舊不能夠進入。
這仿佛直接堵死了下界修士們封神的道路,霆海關閉,誰還能夠繼續往上爬。
沒有經歷過霆海雷劫的神算是什么神。
玄同當時只有一座小小的朱洗臺,上面生著一點點繁雜的植物,這些植物大多數都是沒有多大用處的花草,既不能夠觀賞也不能夠吃喝,但是玄同卻經常這里敲敲那里挖挖,搞出一點東西來給下界倒霉的人們。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烽火連三月,家書值萬金......”
玄同的一場雨里面是草木春深,每一根草莖上面都濺著那些流離失所的賤民的眼淚,仿佛天下蒼生不是一紙空文,而是真真正正的人間離合緣生滅。
誰會在乎一堆賤民什么時候生什么時候死去,誰那么閑得慌。
玄同是唯一一個真的這么閑得慌的人,他收留戰亂時候的孤兒,節約著自己都不夠吃的口糧,給那些人送去。
玄同不在乎那些人會不會感謝他,他只是想要這個善舉傳遞下去。
可是事情出了古怪,某年某月某日,飲水的江水里面,有了怪異。
江水里面沉浮著一具尸體,看上去是女尸,一身紅衣,仿佛即將要出嫁,這一身嫁衣并不是多好的料子,反而在水中有些褪色,看上去在水里面飄飄蕩蕩,倒是跟水草一樣。
只是這一絲水草看上去實在是嚇人,叫人簡直想要把這東西撈出來仔仔細細的看,那些打魚的漁民是最先發現這一具女尸的,他們的船方才開過去就被水草給纏住了,撈出來的是一個還沒有腐爛的美人,那個女人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詭異的微笑,看上去分外的嚇人。
云層外面漸漸生出來一層七彩的光,在這層七彩的光暈上面照耀在地下那一層,水波之上倒映著女人的那張臉,那張臉笑得實在是可惡,又叫人覺得他似乎是自盡而亡的,有人在那天下午就報了官府,船上的人們一時間嘩然,他們沒想到撈出來的這個人居然是神王公主。
玄同勸說村民們不要恐慌,不要相信巫蠱和謠言,但是沒有人理會他,人人都在說,是因為玄同上天才會降下災禍,是因為玄同,所有事情都是因為玄同還有身邊那只夜叉。
人們開始謾罵,開始詛咒,甚至朝著布施的玄同扔石頭。
瘟疫是因為玄同,饑荒是因為玄同,連年不休的戰火也是因為玄同......
當新的事物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夠被推測出結果的時候,那些人們更喜歡舊的東西。即使那些舊事物已經被證實了不明智不合理,他們依舊抱殘守缺,守著那一點點舊的理論,一邊催眠他們自己,一代一代的老祖宗都是這么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