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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1

“艾笑。”

陌生的電話號碼,虛弱的氣息,卻完整地喚出了我的名字,我停下了手中的筆。

“您好,哪位?”

我充滿疑惑地等待著對方的答復。

“我是嫣然,想見你一面。”

“我……可能有點忙。”

“請務必來。”

“……”

聽到“嫣然”兩個字,我有些膽怯,仿佛一瞬間就被拉到了廢墟之中,在過去的深淵里持續下墜,頭痛欲裂。她就是這樣,哪怕是用最孱弱的聲音,最和緩的說辭,卻始終在表達著一種不可拒絕的意思。

“我將地址發給你,我等著你。”

隨后就掛斷了電話。不可理喻,我盯著手機出神。很快,隨著“叮”地一聲,我收到了一條消息。

“清津市第一人民醫院VIP病房207室。”

隨著手機屏幕上顯示出信息詳情,我感到心臟強烈地抽搐了起來,頭要炸開了。許多事情,因為刻意地回避,我已記得不清晰了。但此時,那些往事如洪水一般向我席卷而來,將我徹底淹沒。每一個場景、每一個片段,都如此清晰地在我面前一一展開,我感到自己逐漸失去了呼吸,黑暗就這樣來臨了。

2

又是刺眼的白熾燈管,我僵直地躺在校醫院的病床上。

“艾老師!”

單珊珊的臉浮現在我面前,隨后,她抬手按鈴,醫生片刻之后就到了。

“我沒事,老毛病了。”

我掙扎著坐起來,配合著醫生的檢查。

“你先不要亂動。”

單珊珊因為第一次遇到我昏厥的情況,精神顯得格外緊張。

“我還以為你會見死不救呢。”

醫生離開后,為了緩解她的壓力,我故意開著玩笑。

“等你好了再找你算賬!”

在醫生也給出“沒事”的結論之后,單珊珊的神色總算是放松了下來,幫我在身后墊好了枕頭。

不一會兒,林凡也從李銘藝那里收到了消息,匆匆趕到。有時候,我覺得很有趣,在父親和米雪兒去世之后,我感覺自己好像一夜間變成了一個孤兒。死了也沒人知道吧,就是那種感覺。我常常會幻想,艾淺最后見我的場面,可能是在冰冷的太平間,掀開我臉上的白簾。

“想吃什么,我去幫你到食堂打一點回來。”

“不用麻煩了,我不太餓,一會兒,我們也就走了,不用擔心。”

單珊珊看看我,又看看林凡,估計也覺著沒什么好擔心的,就放心地離開了。

“真不吃點什么?”

單珊珊走了之后,林凡抱臂站在窗前看著我。

“吃不下。”

“怎么突然這樣?”

我在思考要不要把孟嫣然來電話的事情,講給他聽,畢竟她也沒說是不是只可以我一個人去。

“像我這樣的人,是沒辦法一個人活下去的,對么?”

“又說什么胡話!?”

我其實在想,像我和孟嫣然這樣的人,是沒辦法獨自活下去的,她可能要比我還要慘淡一些。我還有艾淺,而她早就一無所有了。從這一點上,我覺得米雪兒太過于自私了,從始至終都沒有將孟嫣然放在心上,要不然她怎么舍得要自己的女兒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孤苦伶仃地活著。

“這幾天,我需要回一趟清津......”

“我陪你。”

我話還沒說完,林凡就斬釘截鐵地打斷了我。

“要是沒什么事情了,我們就先回家吧。”

林凡將我的鞋子擺好了,放在床側,全然沒有理會我之前的那句瘋言瘋語。我知道他這是不愿意讓我陷入到沒必要的思緒當中,最終又無法自拔。

3

飛機落地的那一刻,我感覺到陣陣蜂鳴在我的腦子里橫沖直撞,耳朵似要滴出血來。走出機場門,我直接沖向了衛生間,大口大口地嘔吐著,就像是要將五臟六腑都吐個干凈一樣。

林凡遞上了盛著溫水的一次性紙杯,我漱了口之后,他又拿著濕紙巾幫我將嘴角的污穢仔細地擦拭干凈。我感覺整個人都是脫力的,為了將痛苦的情緒宣泄殆盡,伏在林凡的胸口,我開始嗚咽地哭泣。他則緩緩地拍著我的背,等著我慢慢好起來。

我以為一切早已過去,其實不過是命運短暫地放過我而已。只要踏上這片土地,曾經發生的一切就如此清晰可見。每一口空氣都是劇毒,見到的每一張面孔,都好像在窺視著我,指責著我。只要睜開眼,就看得到米雪兒那張慘白的臉。她曾將所有的愛都給了父親和我,但當父親離開后,她的生命里就只剩下我時,她又將所有的錯歸責于我。日日夜夜沉浸在思念與痛苦之中的她,逐漸變得神志不清。深夜里,我無數次地、因為窒息而醒來。她就那樣直勾勾地盯著我,雙手緊鎖著我的喉嚨,近似瘋狂地咆哮著。

“為什么死的不是你!”

是啊,為什么死的不是我,若我能代替父親死去,她就不會如此癲狂了吧。我確實恨過她,我以為她是為了討好父親,才對我百般疼愛。直到父親去世后,我才明白,她是愛屋及烏,是真的愛我的。只不過,失去父親之后,她已經沒辦法活下去了。明白這一點之后,我就再也沒辦法睡著了,我沒日沒夜地看護著她,我怕她有一天也會離我而去。可事情還是發生了,那天她明明精神狀態非常好。

“我本該有所察覺的。”

我緊咬著的嘴唇滲出血來,血腥、疼痛讓我的腦子略微清醒了一些。

“一心求死的人,你是攔不住的!”

林凡將我從懷里拉了出來,鉗著我的雙手,堅定而不容置疑地盯著我。當一切情緒終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我反倒平靜了下來。幾十秒鐘過去之后,林凡放開了我的手,將我臉上的淚水抹去,摟著我的肩膀走出了洗手間。

4

走到207室門口,我敲了敲門。出于禮貌,我站在門口稍等了一會兒,里面依然沒有人回應,我輕輕地推開了病房門。

孟嫣然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盯著窗外,紀繁則坐在病床邊守著她。見我進來,紀繁有些錯愕。距離上次在走廊里碰面,短短幾個星期的時間,他竟變得這般憔悴了。我已經竭盡全力阻止自己的行為了,但還是無法將目光從他胡子拉碴的臉頰上移開。我仿佛看見了一年多前那個無論白天黑夜都無法合眼、時時刻刻盯著米雪兒的自己。見他變得如此小心翼翼、患得患失,我感到心痛難忍。

“你來了。”

感覺到有人靠近,孟嫣然轉頭看向門口。

“我想單獨和艾笑待一會兒。”

紀繁明顯不放心,躊躇著不肯走。

“你去外面等著吧,這里有我。”

我走到紀繁身邊,仰頭看著他。紀繁勉強扯了下嘴角,估計是想讓自己看上去并沒有那么狼狽。我伸手想要拍他的后背,希望他能放松下來,他卻生生地躲開了。他那躲閃的眼神,慌張地去查看孟嫣然的神情。我突然就全都明白了,禮貌地收回了自己懸在半空中的手。

“我想單獨和艾笑待一會兒!”

孟嫣然又重復了一遍一模一樣的話,只不過這次語氣明顯加重了許多,帶著明顯的煩躁和惱怒。我想起了李銘藝的話“她得了躁郁癥”。生怕她受到刺激,紀繁這次聽話地退出了病房。

“坐。”

孟嫣然略微蹙眉,像是有努力壓制著自己的情緒。我順從她的意思,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艾笑,我厭惡你。”

“我知道。”

我平靜地直視著孟嫣然的臉。都說歲月不敗美人,但她卻過早地枯萎了。她嘴巴張了又合,雙手緊緊地摳著被角,神情由憤怒轉瞬變為憂傷。

“雖然,小時候,日子很苦,我總是不情愿地被她拉去完成各種超負荷的工作。但每次回到家,她都會給我煮上一碗熱湯面。那是我最喜歡的。知道她是逃走了,并不像孟凡說的那樣死掉了,我竟然開心極了。雖然她一如既往地自私,但即使被她一次又一次地欺騙,我依然自欺欺人地信她,只要她還記得我就好,哪怕只是我有什么她還能利用的。可最后,她連死都這么自私,她剝奪了我在世上擁有唯一的親人的權利。憑什么,連她的死都要你來通知我!”……

我靜靜地聽著她講著過往的種種糾葛,任憑她謾罵發泄,始終沒有插話。因為這世上曾受過同樣煎熬的只有我一人,所以她也只能對我說這些話,這就是她叫我來的目的吧。我松了口氣,一個還愿意指責別人、能有發泄對象的人,是幸運的,至少她還在試圖和這個世界產生關聯。

“艾笑,你活得太好太舒服了,我就是想看著你萬劫不復,眾叛親離,失去所愛,永遠愛而不得。”

孟嫣然稍作停頓,隨后,抬起那雙空洞的眼睛盯著我,似是用盡了一生的憤恨,惡狠狠地詛咒著。

“這是你們欠我的,我要你們還我,我要你們在余生受盡煎熬。”

說完,她聲嘶力竭地哭了起來。門口等候的紀繁,慌張地隔著玻璃窗張望。我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進來。

等著孟嫣然的肩膀漸漸停止了顫抖的,我俯身上前,緩緩地拍著她的后背,她并未躲閃。

“對不起。”

這是我在得知米雪兒是她生母的那天,就想對她說的話,可能已經太遲了。

5

走出病房,紀繁和林凡一前一后站著。見我出來,紀繁慌張地起身,沖進了病房,病房門在我的身后應聲關閉。

我感到腳下癱軟,眼前眩暈,但卻拒絕了林凡的攙扶。我一手撐墻,大口地喘著粗氣,閉上雙眼又睜開,努力依靠自己撐下去。

絕對不要在這里失控,這次,我要獨自一人,睜著眼,好好看著路,走出這家曾送走了我所有至親的醫院。

“機場。”

上了出租車,最后吐出了兩個字,我癱在后座上,仰起頭,淚水不爭氣地順著眼角源源不斷地流了出來。

一刻也不想再停留了,清津再也沒有了我的容身之處。

林凡沉默地伸手抱過我的肩膀,將我攬入懷里,我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6

下了飛機,直接回了林凡家。我知道自己如今這個狀態,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一個人獨處的,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原本的秩序,我也不確定會發生什么。好在已進入海明,往事像是噩夢醒來一般,一點點變得模糊起來。

“泡澡么?”

林凡試探地與我交流,我無法抑制自己的焦躁,幾次想要艱難地開口,都失敗了。林凡已經覺察出我的異常,盯著我換好了家居服,不由分說地把我拖進了浴室。確定我一直跟在他身后,他開始準備泡澡水。

我四肢僵硬,任憑他擺弄著。片刻后,我被攙扶進了浴缸。他則坐在了早就準備好的小馬扎上,靠著浴缸沿,盯盯地看著我。我知道,他是在擔心我又會像一年前一樣,就這樣壞掉。

“我沒事。”

僵硬的身體仿佛被熱水融化開,我的神志漸漸歸位。林凡撩著浴缸里的水,似有若無地“嗯”了一聲。

感覺到后背有緊貼著浴缸壁,我開始慢慢地下滑,直到將頭整個沉到泡沫之下的清水里。一秒、兩秒……我在心里默默計算著時間,卻被林凡一把撈了起來。

“艾笑!你給我好好活著!”

林凡眼角紅著,憤怒地摳著我的后脖頸。我隔著臉上的水流,直勾勾地盯著他。

7

不知昏昏沉沉地睡了多久,最終將我叫醒的,是胃里間歇的抽搐感。睜開眼,我正蜷縮在林凡的懷里。聽到我輕微的響動,林凡很快就醒了過來,也許他一直也沒有真正地睡著。我抱歉地幫他拉高了點被子,準備起身喝點水,卻被他死死地拉住了手臂。

“我去喝口水。”

“我陪你。”

林凡從床頭拿起早就準備好的烘干浴袍,給我裹上,隨我出了臥室。我每次吃藥都會刻意回避旁人,可能是心里還是不希望別人把我當做病人看待吧。但林凡如此不給我分毫喘息的時間,我也只能從外衣口袋里,翻出了藥來。盡量當做無事發生那樣走過去拿水就是了。我心里想著,站起身,正撞上身后拿著溫水等著我的林凡。他似是無所畏地將水杯遞到我手里,直到看著我將藥吃完,又將空水杯拿走,放到了臺面上。

“餓了?走,換衣服。”

林凡撂下這句,便徑直走向了臥室,留我一個人獨自在客廳里。我盯著他的背影,一時不明白他為何突然不再寸步不離地盯著我了。

我想了下,這次來去匆忙,自己根本沒有帶換洗的衣服,便走進了林凡的臥室。這是我清醒的時候,第一次進他的房間。簡單的黑白灰配色,床頭卻是復古的墨綠色軟皮靠背,皮面上繡著與這個房間完全不搭的紅色玫瑰。他正站在穿衣鏡前,系著襯衫的紐扣。

“那個……我穿什么出門?”

似是被我問住,他回頭,愣了一下。但很快,帶著我回了我平時住的那間臥室。推開衣柜門,里面整整齊齊地掛著不同色系、材質、款式的衣服。我隨手翻開一件白襯衫的衣領,標簽上明明白白地寫著我的尺碼。

8

雖然精神狀態并沒有調整到最佳,但畢竟請假的時限已經到了,我必須要回到海大上班。自那天之后,林凡對我的照料又恢復到了正常的范圍之內,這讓我感到輕松了很多,也不再會做出超出自己控制的異常舉動了。

心情不錯的我,早早來到了辦公室。給每一盆綠植都澆了水,坐到辦公桌前,整理了桌面,打開電腦,準備趁著沒人,做些簡單的寫作練習。不管怎么說,已經停筆好些時日了。按照習慣,我早上喜歡做意識流寫作練習。所謂意識流寫作,就是提起筆,源源不斷地將腦子里想到的記錄下來,不用修改,也不用關注語法或是錯別字。

可突然間,電腦滅掉了。我寫下的東西,還沒來得及保存。

“呀,不好意思,我不小心將電源碰掉了。”

清掃的阿姨,在對面辦公桌前支起身,手里拿著拖把。

“沒事。”

聽見阿姨的聲音,我終于緩過神來,看著她一臉歉意的樣子,我連忙安慰她。

彎腰到辦公桌下,插好了電源,我再一次坐回辦公桌前。等待電腦重啟的間隙,我不禁在想,究竟是為什么呢?當電腦滅掉的那一刻,我突然覺得很恐怖,就好像如果電腦壞掉了的話,我就什么都沒有了。

“艾老師早!”

“早!”

空蕩蕩的辦公室慢慢被同事們填滿,我從那短暫的虛無感中抽離出來,電腦也重新亮了起來。沒再深入地思考,我重新開始做意識流練習。

八點四十五分,隨著第一節課的下課鈴聲響起,我關上了電腦。拿起筆記本,跟上大隊伍,一起去階梯教室備課。

所謂備課,就是一個人試講,其他人旁聽。今天是趙文元老教授的西方文學十五講。我找了個中間的位置坐下,攤開了筆記本。

“十五講的課程內容涵蓋了西方文學發展的主要思潮及各時期最具經典性的作家和作品。同時注重聯系當代生活現實,開掘西方古典文學的現代性,并與中國文化進行比較闡釋,力求在中西會通、古今會通方面作一些有益的開掘……”

試講一直持續到中午,早上吃的那點小米粥早已消化干凈,下課的時候,我的胃已經餓得有點隱隱作痛。

還沒有正式開學,所以只有玫瑰園餐廳正常營業,其他食堂都只是開了個別的窗口。為了有更多的用餐選擇,我徑直朝玫瑰園走去。

“就知道你不會委屈自己。”

快到餐廳門口的時候,就在路上遇到了林凡。

“你最近都沒工作做?”

“還真沒有。”

林凡大大咧咧地走在我身旁。我有特別警告過他,在學校里要與我保持距離,不可以動手動腳。這點他倒是聽話,估計是知道圣潔之地不可污染的道理。

在窗口點了幾道炒菜,我們便找了個靠窗的角落坐了下來,等著叫號取餐。

“嘿?”

林凡突然湊近我,掰著我的頭轉向左側。我正皺著眉,惱怒著讓他把咸豬手拿開,就看見了對面桌的兩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李銘藝和單珊珊。

“看來是終于得手了。”

林凡意味深長地嘆了一口氣,又搖了搖頭,一副惋惜的模樣。

“怪不得,單珊珊一直沒來找你算賬!”

我看著對面這對甜蜜的情侶,突然感嘆起“死纏爛打”的偉大,淡淡地“嗯”了一聲。

“等你忙完了這陣兒,開學前不是會休息一個星期嘛。”

林凡小心翼翼地試探著,時刻關注著我的表情變化。

“陪我去趟巴黎。”

“不去。”

我脫口而出,連自己都有些驚訝。只見他眼睛里的光瞬間暗淡了下去,但很快平復好了心情。

“好餓,飯菜雖然可口,但這上菜著實慢了點。”

林凡懶洋洋地仰在椅背上,挑著眉不耐煩地看著出菜窗口,沒再繼續剛剛的話題。

對不起,再給我點時間,我還沒有準備好,我看著林凡的側臉,并沒有將這句話說出口。

前幾天,我意外地聽到了林凡和艾淺的通話。那時,林凡以為我已經睡著了,掩著門,在客廳小聲地回復,但還是被我聽到了。為了方便照顧我,也為了讓我徹底脫離所有的一切,艾淺在巴黎給我找好了一家療養院。

但其實他們不懂,海大就像是我最后的殼,一旦將我從這里拖出,我很快就會干癟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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