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光緒二十三年的人間煙火與世事流變
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這個世界還好嗎?
此前半個多世紀(jì),是兩次鴉片戰(zhàn)爭與同光中興的此起彼伏,此后一年,是戊戌變法的粉墨登場。此后十四年,帝國悲愴謝幕。
所以,它是大巨變的前夜。是人間萬象的炊煙裊裊,是世事流變的電光火石。的確,從生活美學(xué)與哲學(xué)角度看,光緒二十三年意味深長。
它應(yīng)該是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一個節(jié)點,但是山野、古鎮(zhèn)依舊亙古不變。那些美好、那些滄桑,都在尋常百姓日子里化為了永恒。
在時間的容器當(dāng)中,每一個節(jié)點都包羅萬象。相比于政治、權(quán)謀,我更喜歡時間容器里的蕓蕓眾生。他們的喜怒哀樂,絕望與希望,相逢與離別。就比如光緒二十三年,每一個普通人的命運浮沉,命與運的糾纏交結(jié),構(gòu)成了他們尋常日子的所有懸念。這是百姓們活下去的樂趣,或者說動力。而國勢的動蕩與悸動,讓生活倫理更顯張力。
光緒二十三年,52歲的鄉(xiāng)村秀才胡廷卿瞻前顧后,為的就是生活之舟不會覆沒。他的世界只有兩個沒有取得功名的兒子,胡廷卿希望他們的未來不至于像他這個失敗的父親一樣,百感交集地活著。雖然那樣的年代,“百感交集”是一種常態(tài)。
百姓的日子雖然寡淡,但其中也包括修宗譜這樣儀式感很強的事。這其實是和死生一樣重要的大事。光緒二十三年,安徽祁門竹源坑口陳氏家族,正在大張旗鼓修宗譜。天下可以時移世易,江山可以百年易主,但宗譜是大于江山的。一個家族的血地與血脈,端的需要維護、修葺、發(fā)揚光大。這是人之所以為人、族之所以為族的根本。在“修譜”一事上,竹源坑口陳氏家族做得一絲不茍、鄭重其事。
社會各階層,每個階層的活法都不一樣。光緒二十三年,仿佛清明上河圖,徐徐拉開的是各色人等各自努力的人生爬坡與突圍過程。這也是人之所以為人的一個重要內(nèi)容。這一年,53歲的江蘇省元和知縣李超瓊在仕途浮沉多年后,聯(lián)想到張之洞對自己的冷遇,最終明白一個道理——唯有投身新式洋務(wù),才能在仕途上有所作為。李超瓊的努力盡管是個人奮斗的一個縮影,但是在時移世易的大背景下,它還是具有了普世意義。新式洋務(wù),是大清王朝一襟晚照下的反光點,起碼在彼時彼地,它抓人眼球。
光緒二十三年的京杭大運河,體現(xiàn)了人與自然關(guān)系的某種嬗變。河雖然還是那條河,承載的內(nèi)容卻已大相徑庭。這是落花流水春去也,卻不是天上人間。西風(fēng)東漸的消息,在河漕與海運的此消彼長間,得到了越來越清晰的證明。有時世事的衰敗,意味著新生,但對大運河來說,它的成敗,與古典中國的制度、情懷息息相關(guān)。這是一種蒼涼的告別,大運河從一開始就帶著人類的體溫與欲望寸寸蔓延,只是山海有窮盡、人事也有代謝。運河,終歸有流不動的一天。這個人間,因此變得更不完美了。
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自然其實是主宰。在光緒二十三年,永恒的永遠是靜默的群山。千萬年來,萬千精靈在各種山的表層與深層各自修煉,完成一個生機勃勃的內(nèi)循環(huán)系統(tǒng)。換句話說,山是動植物的基因全息寶庫。光緒二十三年,獼猴、金錢豹、云豹、金貓、娃娃魚、髭蟾等珍稀動物依舊在大大小小的山中真實地存在著。喜怒哀樂、繁衍生息,渾然不知山外有一個叫“人類”的物種正在對它們充滿好奇,試圖接近。而人其實是文明發(fā)達到一定高度之后的產(chǎn)物。靈長類是萬物之精靈。從猿人、野人再到現(xiàn)代人類,這都是以時間為成本、以進化為依托,氤氳而成。山還是那些山,人的守望卻早已經(jīng)越過關(guān)山千萬重了。光緒二十三年,在時移世易的漂浮不定中,那些有慧根的人想必會飽含熱淚,匍匐于大地,感恩于造化。山之深情,最后才能換來人間深情。在人與自然的交融間,山與人都得到了慰藉、滋養(yǎng)與氤氳。
這是一種大解脫,大自在。
當(dāng)然,從起承轉(zhuǎn)合的角度,光緒二十三年有它自身的使命與內(nèi)涵。美學(xué)、哲學(xué)、民間倫理學(xué)、政治學(xué),都在光緒二十三年的時間容器里各自發(fā)酵,氤氳出這個人間的溫度、深度與廣度。那是混沌與蒼茫,是大道至簡,又是繁花滿天。該告別的告別,該固守的固守,該嬗變的嬗變。每一個人都在風(fēng)中熱望,每一滴眼淚都有來處和去處。那些因果輪回,那些旁逸斜出,那些可憐人、可笑人、可敬人、可悲人,都擠在這個時間容器里各尋出路,各自努力避開命運早已設(shè)下的埋伏。雖然很多時候,努力是徒勞的。
光緒二十三年,已然是19世紀(jì)即將告別的年頭,也是20世紀(jì)隱約可見的渡口。是農(nóng)耕鄉(xiāng)土文明開始回望的時刻,廟堂與民間都人聲鼎沸,喧嘩與騷動到處可見。究其實,所有的情感都極度相似,所有的人間煙火與世事流變,看上去都是那樣的熟悉,仿佛我們的前世,在陽光底下熱烈地生活著,展示著,裊裊炊煙撲鼻而來,人事、世事的“朝花夕拾”也別有深意。
一切都在告別與重逢。而所有的告別與重逢,都豐滿了時間容器里,光緒二十三年的內(nèi)涵與外延。
是為序言。
2021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