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的影子

風是無形的。但風有影子。你看落葉繽紛，你看飛沙走石，你看怒海滔天，你看大樹連根拔起……這些都是風走過時留下的影子。風的影子有時婀娜纖纖，輕柔細軟；有時勇武赳赳，力大無比。而且，風的影子無處不在，無時不有。

苗族像風。

五千年前，在黃河邊，在長江岸，一個叫九黎的部落聯盟，掀起了一股強烈的風。風順著水，迎著山，穿過高空的云端，掠過森林的樹梢，橫過海洋的開闊，撒向四方。

這是因一場部落之間的戰爭刮起的風。那股風的影子就因戰爭而開始四處飄散和游走。一路上，日遭暴曬，夜遇寒露，有的已消亡，化做了塵土；有的在世世代代堅韌的跋涉中，一直走到了今天。至今，在華夏大地，就有894萬（2000年）之眾；在廣西，也有46萬（2000年）之多。想不到的是，苗族如風的影子竟如此強勁，飄到了越南、老撾、泰國、美國、法國、加拿大、澳大利亞、阿根廷等地，以200萬的數量，在海外脈脈相傳，生生不息。他們已成為一個世界性的種族。

澳大利亞史學家格迪斯在他的《山地民族》中說過：“世界上有兩個災難深重而又頑強不屈的民族，他們是中國的苗族和分散在世界各地的猶太族，因為這兩個民族的生存和發展，幾乎完全是依靠戰爭和遷徙完成的。在苦難的經歷中，他們頑強地生長，并頑強地保留著可標識自己血脈的東西。”

我們很為這樣的民族驕傲。因為這些吹過了五千年的風的影子，如今已經停止了飄蕩，并且一直帶著五千年的風骨，成為一個個有血性的人，在華夏的熱土上，創造著自己的幸福和快樂，創造著自己的歷史和文化。并且，面對著文明的逼進，他們竟能從容而頑強地堅守著自己的倍感驕傲的傳統。在貴州、湖南、云南、四川、廣西、重慶的群山峻嶺之中，看看他們的家，是那樣的寧靜和單純。那兒溪澗縱橫，流水潺潺；林木豐茂，梯田層層；那兒有摘不完的香菇、木耳、竹筍、靈芝；有喝不完的油茶和酒。他們勞作之余，日看鳥飛，夜聽水聲，在爬滿膝邊的孫兒面前講民間流傳的《賣鵝仔打山主》的故事。苗年到了，拉鼓節到了，跳坡節到了，他們拿起掛在墻上的蘆笙或長鼓和小鼓，拍去塵土，再穿上蘆笙服，吹蘆笙去了，打鼓和唱鼓去了，唱山歌去了，“踩月亮”去了。歸來時，已是炊煙裊裊，一家人便圍著火塘，吃肉喝酒。勞作使他們強壯，歡樂使他們年輕，豐收使他們滿足。他們在祖傳的吊腳樓里，一邊拉著家常，一邊數著囤放在閣樓的糧食，計算著以后的日子，然后，聽著柴堆里爭著吃奶的幼貓的叫聲，入睡去了。

天一亮，苗寨里又見炊煙裊裊，樹葉沙沙。風的影子又在山林里或田埂上飄游了。五千年了，風的影子并沒有消失，似乎天天都演繹著這樣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