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生有緣(上):譚談說朋友
- 譚談
- 2138字
- 2021-10-29 14:52:54
唱給筑路工的歌——序鄭柯中篇小說集《情敵》
兒時,我常蹲在媽媽的身邊,問:“火車是個什么樣子呀?”
我知道,媽媽是見過火車的。外婆家的屋后面,曾有一條火車路,抗日戰爭時期,為阻止日本鬼子西入,將它炸毀了。媽媽見我問她,思索了好一陣,才這樣告訴我:“就象癱子轎。”
“癱子轎?”我失望了。
我們鄉間,一些癱瘓人,家里用竹篾替他織一個長長的臥身的筐子,讓他躺在筐子里,從東村抬到西村,讓他沿村乞討。不由地,癱瘓人臥的那個長長的竹筐子,在我眼前晃動起來。呵,火車象它?這太不美了呵!
后來,我到了外婆家。特意跑到外婆的屋后面,去看火車路。路廢了多年了,長長的路基上,只有一些零亂的碎石。我站在那些碎石上發呆,真想象不出火車是個什么樣子。
1958年冬,14歲的我,正在讀初中二年級。我們學校奉命調到鐵路工地修路。修的正是那條毀于抗日戰爭中的湘黔鐵路。我們修的那段,正好在外婆家的屋后面。我拼命地挑土,拼命地打夯,真希望它早一點通車,真希望早一點看到火車呵!
1961年秋,我穿上軍裝,去闖蕩大世界。我終于在邵陽火車站,頭一次見到了火車,頭一次坐上了火車。新兵們坐的全是悶罐罐,我突然想起兒時媽媽告訴我的話。是呵,這不象是一輛放大了的“癱子轎”嗎?什么時候,我才能去坐一回安玻璃窗子的、有皮凳子的客車呢?我真想呵!
終于有了這么一回。服役三年后,我坐著火車回來探親了。火車從外婆屋后面經過,從我自己修筑的那段鐵路上經過。我的眼睛不禁濕潤了……
這就是我對火車最初的認識,對鐵路最初的感情。
這次貴州人民出版社決定出版我省青年工人作家鄭柯同志的中篇小說集。他把書稿交給我,要我看看,寫個序言。我們是朋友,朋友在創作上取得了成就,真使我高興。然而,對于寫序,我不敢接受,卻又推辭不掉,只好接過書稿,翻開來細細的閱讀。
看著看著我放不下了。這些樸樸實實的文字,巧妙地將我帶進了筑路工人那個神奇美妙的世界。鄭柯同志長期生活在筑路工人中間。他對他們太熟了,他對他們有一腔滾燙的感情呵!在《為君唱支風流歌》里,我結識了被人稱為筑路隊“四大孬種”的李虎、茍玉田、歪詩社、雞膽張,以及干了一輩子筑路工的老班長。隨著情節的推進,隨著人物性格化的語言,我看到了“孬種”們那個鮮活活的、有層次、有色彩的、有異于常人卻又與常人一樣的奇特的感情世界。他們都有過光榮的歷史,都有過豪邁的過去。然而,生活,不是一個抽象的字眼,他們需要家庭的溫暖,需要愛情的美酒,需要做一個完全的男人!然而,由于環境的特殊,標致、健壯的小伙子,三十大幾了,還是光棍一條;有的雖然得到了愛神的恩賜,有了美貌的妻子,然而,一年到頭,夫妻卻難得有幾回恩愛。愛情,難道就是幾張飄來飄去的信紙?沒有具體的、實際的內容?“愛神阿,你對長年與高山大川做伴的筑路工,太不公平了呵!”讀到動情處,我禁不住和作者一道,為這些普普通通的筑路工鳴不平。他們在生活里失去了那么多,難道說幾句牢騷話都不允許嗎?盡管直到他們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們都沒有擺脫掉這樣那樣的弱點。他們也許不是英雄。然而,在生死的緊急關頭,他們卻誰也沒有退卻。用自己的鮮血,使腳下的路基不斷地向前延伸。是的,“在中華民族的延綿歷史上,他們的名字應該而是必須寫進英雄的史冊!”
在《情敵》里,我窺見到了另一個奇妙的天地,那是兩個青年女子寬廣的情懷。她們的名字,寄托著父輩們美好的愿望,傾注了父輩們一生的心血。成昆、成渝,這對孿生姐妹,沒有辜負自己的父親,一個把畢生的精力獻給鐵路建設的老工程師的希望,她們將自己的青春,無私地奉獻給了祖國的鐵路建設。為了減少工傷事故,少使工人們負傷流血,姐姐成渝埋頭搞“隧道中層保險型活動支撐架”的研制項目。正當研制工作進行到中途的時候,生活給她出了難題,她未婚先孕了,受到了處分,撤銷了技術員職務,調去當普工,打隧道了。而妹妹成昆,則背負著山一樣沉重的精神十字架,用青春和愛情譜寫了一曲委婉感人的筑路工的歌!
在這本書里,年輕的作者不僅為我們勾畫出了一個個立體的筑路工,勾畫出了一個個筑路工美妙神奇的感情世界,而且,作者還用優美的筆調,把我們引到了筑路工生活的那雖然艱苦、卻又奇特的環境里。讓我們看到了“猴子埋崽”的新奇場面;看到了筑路工們向“猴大哥”借魚的有趣景象,看到了雄奇的山、秀美的水……
看完書稿,掩卷捫思。我仿佛看到了一種新型的火車,一條美妙的鐵路。那就是奔馳在筑路工心靈世界里的火車,那就是鋪設在筑路工心靈世界里的鐵路。
每天每天,多少有情男女,坐上舒適的火車,去和遠方的情人相聚。當你們和情人擁抱的時候,你們可曾想到,為修筑這條鐵路,為架設你們這條鵲橋.多少筑路工失去了與情人相聚的機會?有些,甚至永遠……每次每次,當火車通過大橋,穿越隧道的時候,可曾想到,這些橋墩上,這些隧道里,留有筑路工的鮮血?多少筑路工,永遠默默地躺在這里了,用他們的靈魂,守衛著這橋、這洞、這路……
人們贊美鐵路,夸她是祖國的大動脈,肩負著民族崛起、中華騰飛的重擔。然而,朋友,沒有筑路工,又哪來的鐵路?筑路工,是祖國大動脈之父呵!
“嗚——”
寫到這里,室外傳來火車的鳴笛聲。又一列火車,開進這座工業新城的車站了。呵,又將有多少夫與妻歡會!又將有多少母與子團聚!
朋友,不要忘記筑路工!
(原載《主人翁》1987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