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 彎彎人生路
  • 譚談
  • 5704字
  • 2021-10-28 15:05:40

告別了有校門的“小學校” 走進了沒校門的“大學校”

我們的國家真大,人真多!而我們的中學、大學卻很有限。許多年輕的朋友,多么渴望能跨進高等學府,獲得更多的學習機會呢?可命運卻與愿望相反。有些人,初中畢業(yè)不能升高中;有些人,高中畢業(yè)不能升大學。還有一些人,在小學畢業(yè)后,由于種種原因就被學校冷落了。

這時候,你們的心里一定很難過、氣惱、自卑、哀傷,甚至心灰意懶,對生活失去了熱情和信心。朋友,不要悲傷,不要自卑,昂起頭來,往前走吧!

二十多年前,我,也是一個被學校所冷落的不幸者。

那一年二月初,山里人的又一個貧窮的春節(jié)過去了。很快,學校就要開學。一開學,我就是初中二年級的學生了。再過一年半,我就將初中畢業(yè)。我多么希望初中畢業(yè)后升高中,高中畢業(yè)后上大學呵!然而,每一個學期開學,對我的家庭來說,都是一個“關(guān)”!離開學的時間還有好多天,媽媽就四處奔走,為我籌借學費。一次又一次,媽媽懷著希望出門,卻皺著眉頭歸來……

我在家里,等待著命運對我的宣判。

我的故鄉(xiāng),是湖南省漣源縣一個極其普通、極其貧窮的山村。

那里,開門見山,出門爬山。我家屋門前,聳立著一座高山,名叫洪界山。屋后呢?也是一座山,一座高高的石頭山。山上,除了石縫間長出少數(shù)幾株桐子樹外,多是茅草。也許是我的先祖?zhèn)冏晕野参堪桑蛘撸窍茸鎮(zhèn)兗耐兄约簩@座山——不,對生養(yǎng)他們的這塊土地——的美好愿望吧,他們競給這座山取了一個與它的外表完全不相稱的、美麗的名字:花山嶺。

誰不希望自己的故鄉(xiāng)美呢?誰不希望自己的故鄉(xiāng)富呢?我當然也不例外。我真希望我的家鄉(xiāng)有一條漂亮的河,真希望那滿山的石頭變成翠綠的樹林呵!然而,石頭山上遍地是石頭,石頭山下連一條小溪也沒有。

我五歲時,家鄉(xiāng)解放了。第二年,我背著媽媽為我縫制的一個藍士林布書包,走進了離家一里多路的石頭塘初級小學。

解放了,窮人翻身了。然而,是不是每個窮人都馬上變富裕了呢?沒有呵!我的家里,依然很苦。盡管學校收費很低,每個學期我卻仍為繳不起學費而苦惱。每次媽媽買掉幾個、十幾個雞蛋,給我三角、五角錢去繳學費。一個學期兩塊錢學費,到快期終考試了,我還沒有繳完。這時候,我最害怕見到班主任老師了。一看到老師從前面走來,我的心就象只不安份的小兔子一樣,呯呯地跳。盡管老師不一定是向我討學費,而我卻總感到自己的學費沒有繳清,不好意思見老師的面。每當一看到老師從前面走來,我連忙打轉(zhuǎn)身回避。

初小畢業(yè)后,我考進了離家十三、四里路的石狗灘完小。家庭條件稍好一點的,背上被子到學校寄宿去了。我卻只能每天早早晚晚地走。收紅薯的季節(jié),媽媽往我的書包里放一個生紅薯,算是午餐。一到春荒、夏荒的日子,那就糟了。早晨,吃一點菜葉子里摻拌著糠粉的糊糊去學校,熬到太陽西墜,從學校里回來時,兩條腿早就軟軟的,沒一點勁了。十多里山路,不知要歇息多少次……

讀六年級時,我們班絕大多數(shù)同學戴上了紅領(lǐng)巾。我卻一直沒有申請加入少年先鋒隊。有一天,擔任少先隊輔導(dǎo)員的班主任找我談話,鼓勵我寫入隊申請書。

“老師,我不入。”

“為什么?”老師感到很驚訝,“入隊、入團、入黨,是人生的三大喜事呀!”

“我、我沒有紅領(lǐng)巾錢。”

我哭了。

老師沉默了,激動了。后來,他為我這個窮學生交了三角六分錢的紅領(lǐng)巾費,吸收我加入了中國少年先鋒隊……

一期一期地熬,好不容易熬到讀完了初中一年級。再過七、八天,學校就要開學了。這幾天,媽媽,這個弱小的女人,盡了她最大的努力,終究沒有為我籌借到學費。我望著媽媽那為難的臉,鼻子不禁發(fā)酸了。我想起那一回,我從學校回來,隊里的公共食堂開過飯了,從食堂端回來的幾個蒸紅薯,媽媽和妹妹已經(jīng)吃到肚子里去了。媽媽尋遍了家里的壇壇罐罐,想給我做點吃的。最終沒有尋出一粒米、一塊紅薯片子來。后來,媽媽從衣柜里翻出來一個我兒時戴的風帽,那是我滿周歲時,外婆家送給我的帽子!帽沿上,釘著幾個銀制的小菩薩。媽媽把這些銀菩薩一個一個摳下來,一共七個,遞給我:

“家里實在找不出什么吃的東西了。你拿它到合化社(供銷社)賣掉,換幾個法餅吃吧。”

我接過這七個小小的銀菩薩,淚水一下子就涌出來了……

現(xiàn)在,我雖然渴望上高中、讀大學。但我不能讓家里為難呵!我是老大,十四歲了,大了,應(yīng)該不要家里供養(yǎng)了。我決心自己去賺飯吃。

我最后一次來到那青山環(huán)抱的學校。到教導(dǎo)處開了一紙休學證,含淚走了出來。心里,茫茫一片。從此,我會與學校無緣了,是不是也與學習無緣了呢?離開了學校,是不是就結(jié)束了學習呢?我到哪里去賺飯呢?這前面的路,到底怎么走呵?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呵!

我稀里糊涂地走向了社會。

我在公路上錘了兩個月的鋪路石后,開始向自己的命運,進行一次小小的挑戰(zhàn);開始向這個廣闊的世界,進行一次顯然是無力的進攻……

一九五九年初夏,我懷著一個美好的愿望,從花山嶺腳下走出來了,翻過了洪界山,又翻過了一座一座的山,出遠門了。

我來到了離家五十多里路的、在“大躍進”的熱浪中建起來的婁底市。這里,有一家在我們那一帶山鄉(xiāng)威名赫赫的大鋼鐵廠——湖南省漣源鋼鐵廠。我有一個堂表哥,在那里當工人。我到那里去參觀過。那高爐、鋼花、汽車、火車,一樣一樣新鮮的物件,使我看得著迷了。我想,要是能夠到這里當一個工人,那該多美呵!

我這樣想,就這樣去做了。

那一天,我尋到廠部辦公樓。在勞資科門口徘徊了片刻,終于鼓起勇氣,跨進門去了。

接待我的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女干部。

“小同志,有什么事呀?”

“我,我……”

“別著急,慢慢講吧。”

“我想進廠當工人!”

我終于說出了憋在心里多日了的話。

“你?”女干部驚奇地望著我:“小家伙,我們不收童工呀!”

“不!我大了,是大人了。”

“多大?”

“已經(jīng)十七歲半了。”

我多報年齡,還帶一個“半”字,以顯得真實。女干部被我纏得沒法,便出題考我的文化。沒有想到,這場文化考試,增添了這位女干部對我的興趣。她終于寫了一張條子,要我到廠職工醫(yī)院去檢查身體。

我喜孜孜地來到座落在一個黃土坡上的廠職工醫(yī)院。這時,醫(yī)院里,從湖南醫(yī)學院來了一批實習的學生。我的到來,使這批學生們多了一個“試驗品”。從頭查到腳,從外表查到內(nèi)臟。眼看一關(guān)一關(guān)都順利地通過了。最后,我走進了一間房子里,躺到了一張木臺子上。

在這里負責體檢的,是一位醫(yī)學院前來實習的女學生。她用聽診器在我的胸脯上聽了一番以后,說:

“把褲帶解開吧。”

“什么?”

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她又不動聲色地重復(fù)了一遍。

一時,我懵了。我已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半大子人了,在女人面前,解開褲帶,我真缺乏這個勇氣呀!一種濃重的羞澀感,緊緊地裹著我的心。我傻了似的,遲遲沒有動作。

“快一點呀!”

對方又催了。

這一瞬間,我想到自己窮苦的家,想到自己以后的生活。無論如何,不能失去這個工作的機會!我咬了咬牙,終于把褲帶解開了。

我側(cè)過臉去,望著潔白的墻壁,只覺得自己那顆心,在胸膛里嘣嘣地跳。那位城里來的女大學生,倒是見過世面的,她從而容之地檢查開了。許多她認為該摸一摸的地方,都伸手過細地觸摸了一遍。

被女大學生這么一折騰,我覺得自己的全身都滾燙了。她轉(zhuǎn)身去洗過手回來,望了我一眼,不禁伸手來摸我的額頭。

“怎么?你的體溫不正常呀!”

接著,她取來體溫表,放進我的口中,一測,果然,我的體溫高達三十八度九……

不知是哪一個關(guān)卡“卡”住了,我終于沒有被錄取。我十分懊悔,無可奈何地離開這座寄托我多少美麗夢幻的鋼城,沒精打采地走回家去。

走到一個叫明鏡井的地方,天已經(jīng)黑了。這里,離家還有二十多里路。前面,聳立著一座大山。回家的路,就從這座大山中穿過。那座山,好象名叫財神坳。也許,它也寄托了窮苦的山里人許多美麗的夢幻吧!

我不敢再往前走了。這財神坳下的明鏡井,有一家鄉(xiāng)村歇伙鋪,我便來到這里投宿。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還有五角錢。我心里盤算:花二角錢睡一個大統(tǒng)鋪,剩下的三角錢吃一頓飯。肚子早已餓得咕咕叫了。

“沒有統(tǒng)鋪,只有單間了。”

“單間?多少錢一晚?”

“挺便宜,一晚五角。”

這歇伙鋪里的老板娘,是一個很胖的女人。這個胖女人很厲害。她看到我手里拿著一張五角錢的票子,硬說只有五角錢一晚的單間了。我左右求情,她高低不答應(yīng)。怎么辦呢?難道摸黑翻過這財神坳?不行呵,要是在山上碰上老虎怎么辦呢?我終于狠了狠心,把五角錢全交給了她。

晚上,又餓又氣,我通宵未眠。窗欞子蒙蒙發(fā)亮,我就起來了。心里越想越氣,不禁把床上的被子攤開,拿出拉尿的玩藝兒,往上撒尿了。心里狠狠地想:“你賺了我的五角錢,好好洗被子去吧!”

我爬上財神坳時,天大亮了。滿天朝霞,托出一輪紅日。世界全沐浴在橙紅色的陽光里了。站在這高高的山頂上,我感到世界是那樣的寬闊。一想到自己這次向這寬闊世界的失敗的進擊,我又感到天地一下縮小了,變狹了。小到?jīng)]有我這個十四歲孩子的立足之地,狹到容不下我這個十四歲孩子的小小的身子……

我朝家里走去。腳步沉沉的。


我終于擠進了這個又寬闊、又狹小的世界。

這年七月,我來到大躍進興辦起來的漣源縣楊梓鐵廠。這里,繞著山腳,聳立著長長的一排土高爐。公路上,那些剛剛從農(nóng)村里走出來的青、壯年漢子,拖著裝滿焦煤、鐵礦石的膠輪板車,川流不息。到處塵土飛揚,到處熱氣騰騰。

這是一家縣屬小廠。廠子里無論干部還是工人,都是一夜之間從農(nóng)民變過來的。對要求進廠當工人的社會青年,沒有漣源鋼鐵廠那樣苛求。勞資科的一位跛腳干部,面試了我一番,便收下了學校開給我的戶口遷移證和糧食證。

廠黨委書記姓劉,他原是一個公社黨委書記,他把我喊到他的房子里,和我進行了這樣的交談:

“工作安排問題,勞資科和你說了嗎?”

“說了。”

“你知道為什么要你到修理站去嗎?”

“……”

我不知如何回答他好。老實說,當時,我這個十四、五歲的孩子,受到廠黨委書記的接待,是感到非常榮幸的。心里,也莫名其妙地生出來一種懼怕感,嘴巴子說話也不那么靈活了。

“我們廠目前只有兩輛汽車,運礦石、拉焦煤,主要靠那種膠輪人力車。這個修理站,就是負責全廠膠輪車的維修工作的。而目前修理站的兩個修理工,老的,是個富農(nóng)份子;年輕的,是個地主伢!派你去,希望你盡快地把技術(shù)學到手。這也是我們的一個陣地呵!懂嗎?”

我點了點頭。我似乎懂了,又似乎沒有懂。

我來到這個修理站。每天的工作,是為他們兩個老修理工遞工具。或者,他們把車子修理好了,我拿著氣筒,為這些修好了的車子打氣。我感到自己的力量太小了,怎么能夠把這個“陣地”奪過來呢?

不到一個月,我找車間主任磨,終于離開了修理站,到翻砂房當翻砂工學徒了。師傅姓王,四十五、六歲。他的家鄉(xiāng),離我的家鄉(xiāng)只有十多里路,算得上是一個地方的。而這家廠子,離我們的家,有五十里路。

我到翻砂房不久,王師傅派我到他家里去一下,為他去挑一點東西來。“徒弟徒弟,三年奴婢”。師傅派我去,我能調(diào)皮嗎?我去了。

十五歲的孩子,挑五、六十斤東西,走五十多里路。回到廠里時,我全身都象要癱瘓了一樣。然而,我心里很高興,我畢竟為自己的師傅做了一件事!師傅是看得起我,才派我到他家里去挑東西的呵!

我到廠的第二天,師傅的愛人從家里來了。上班的時候,師傅好象有話要對我說,半天,他還是沒有說出來。我心里象打鼓,不知師傅要對我說什么。直到快下班的時候,師傅才吞吞吐吐地說:

“小譚,師傅的東西就是你的東西一樣,你要,拿就是。不過,要給師傅說一聲。”

“師傅,我、我沒拿你的什么東西呀!”

“你昨天挑來的那擔東西,我愛人來后清點了一下,少了幾個雞蛋。”

“……”

全身的血液都往我的腦門頂上涌!天啦,怎么這樣冤枉我!我遠山遠地為你挑來這些東西,水都沒喝你一杯還不算,你卻誣我拿了你幾個雞蛋,你怎么這樣沒有良心呵!

真不知自己是怎么離開車間的。我踉踉蹌蹌地來到商店里,摸出上午領(lǐng)到的那一元陸角錢工資(我每月十六元學徒工資,扣除伙食費外,剩了一元多錢),買下了一瓶葡萄酒。然后,又踉踉蹌蹌地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這家剛剛“躍”起來的鐵廠,沒有建工人宿舍,也沒有建辦公室,全是占用當?shù)乩习傩盏拿穹俊N易≡谝粋€老婆婆的樓上。那樓上本來還有幾個鋪,那幾個人溜回去了,再也沒有來,實際上只住了我一個人。

我爬到這樓上,打開瓶蓋,捧起酒瓶,仰起脖子,大口大口地喝著這葡萄酒。不一會,這瓶葡萄酒就下肚了。

我一頭栽倒在床上,漸漸地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醉了。整整一天一夜之后才醒來。酒醒了,我的腦子也清醒了。我感到,世界上的滋味兒,真是太多了。我嘗到了做人的又一種滋味。這是一種被人誤解的滋味,這是一種遭了冤枉、受了委屈的滋味。這時候,我冷靜地想,師傅絕不會無中生有地冤枉我,雞蛋肯定是少了幾個。那么,是怎么少的呢?從他家到廠里這五十多里路中間,要經(jīng)過兩條河,過兩次渡。是不是在過渡的時候,擔子放在渡船上,被同船過渡的人摸去了幾個雞蛋呢?這是很可能的呵!

我后悔了。后悔自己為什么這樣懵懵懂懂地買一瓶葡萄酒,幾口幾口就喝光。多險呵!要是就這樣報銷了,豈不是太可惜了嗎?

從此以后,我再也不喝酒了,一口也不喝了。第二個月領(lǐng)到一元多錢工資的時候,我到書店買了一本書。那是長篇小說《紅旗譜》。接著,我又買了《青春之歌》、《野火春風斗古城》、《踏平東海萬頃浪》……這些書,把我?guī)У搅艘粋€新的天地。我驚異地感到:原來在這個世界之外,書本里還有另一個美妙的世界呵!

我的業(yè)余生活充實多了。我不僅迷上了書,而且,迷上了筆,開始偷偷地寫一寫、劃一劃了。寫出來的東西,不敢送到廠里的墻報上去發(fā)表,我卻在自己住的樓上的墻壁上,自己辦了一個墻報,取名為《鋼花》。有時一個星期辦一次,有時兩個星期才辦一次。這張墻報的編者是我,作者是我,讀者也是我。我常常面對新“出版”的墻報,洋洋得意,自我陶醉在一種無法形容的歡樂里。

記得,在第一期《鋼花》上,發(fā)表了一首三百多行的長詩。依稀記得開頭幾句是這樣的:

一九五九年七月,

一年中最炎熱的季節(jié)。

我來到了楊梓鋼城,

來到了高爐群旁……

我突然間覺得,自己仍然留在學校,沒有離開學校呵!這是自己創(chuàng)辦的學校,是自己既當校長、又當老師、還當學生的學校。世界上,有校門的學校是有限的,而沒有校門的學校,卻是到處都有呵!只要你有一顆渴望知識的心,就能學到在有校門的學校里能學到的知識,也能學到在有校門的學校里學不到的知識。這也許是做人的更重要的知識吧!

主站蜘蛛池模板: 大港区| 综艺| 新宁县| 自治县| 许昌市| 泸水县| 尚义县| 安远县| 兴国县| 孟津县| 宁南县| 华宁县| 金沙县| 平邑县| 新化县| 深水埗区| 孟村| 孟村| 南华县| 谢通门县| 定结县| 中山市| 安溪县| 辽宁省| 柳江县| 新泰市| 灌阳县| 从江县| 盱眙县| 伊宁县| 开封县| 固安县| 蓝田县| 莎车县| 闵行区| 腾冲县| 桃江县| 南昌市| 云林县| 思茅市| 青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