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緊盯著李正坤,也不言語,李正坤面對這個古代的鬼,也不知如何行禮和說話,進退維谷。
老鬼忽抱拳陰**:“老夫雷誅厲,李少俠請了。”
“我是李正坤,老將軍客氣。”李正坤走進院子,里面空空如也,既無筵席,也不見別的鬼影兒,不禁心生疑惑。
雷誅厲道:“老夫一直獨居。酒席在廂房,請跟我來。”
走到廂房門口,里面黑洞洞的,只從門里泄進去一片光,看不見家俱什物,李正坤心中疑惑更大,又見雷誅厲頂盔貫甲,始終按劍而行,不覺頭腦里幻象叢生,不敢舉步。
老鬼哈哈大笑:“少俠不必疑心,老夫是真心相請。幾百年來,我見過多少青年后生,特別是明以后,年青鬼魂不是面白腔嗲,弱不禁風,就是混沌暴躁,愚夫莽漢,李少俠清爽敏壯,與眾不同,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使老夫想起幾百年前自己年青時候的樣子,心生佩意,欲傾心結識耳,別無他想。”
李正坤心中一松:“你在家里也穿著盔甲?”
“老夫是武官,甲不離身,手不離劍,別說吃飯,就連睡覺亦是如此。”
穿如此笨重的盔甲睡覺,還不把床壓塌了?李正坤覺得好笑,心頭疑惑也隨之而去,跟著老鬼跨進廂房。
身后的門倏忽關上,屋里立時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李正坤大驚,終究還是上了這老鬼的當!
黑暗中響起老鬼陰陰的冷笑:“老夫著甲仗劍,為的是隨時都能殺賊!小子,你的陰壽已到,今日就送你永沉暗黑。”
李正坤亦冷笑道:“老王八蛋,你以為這樣就能殺得了我?”化著一陣黑風往房梁竄去。
可房頂被蒙得嚴嚴實實,沒有一絲縫隙,無法穿出,李正坤不甘心,在屋里四處亂鉆,竟然縫隙全無,連門縫都被堵得死死的,真可謂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他東穿西卷、上竄下繞,撞得渾身青包,累得氣喘吁吁,全都徒然無功,看來這個老鬼做過攻略,十分了解他,早就準備下這間密不透風的黑屋子來暗算他。既然逃不掉,便只有硬拼,李正坤暗抓一把蝕肉黑粉,故意往旁邊重重走幾步,以引誘老鬼前來,好聽聲辨向,撒出黑粉。
老鬼看透他心思一樣,紋絲未動,李正坤側耳細聽,連呼吸聲都沒有,便化著黑風向老鬼原來站立的地方撲去,意圖驚動他,但老鬼站著的地方并無阻礙,不知偷偷移到哪里去了。屋里太黑,李正坤既看不見他的鬼影兒,也聽不見他的鬼聲,無奈只得滿屋瞎撲亂撞,地毯式搜索,心中拿定主意,只要撞著老鬼身,不拘部位,只管將黑粉撒出,先擊中鬼身再說。
突然,李正坤只覺身子涼了兩涼,就從空中重重跌落地板,隨后傳來鉆心疼痛。
黑暗中傳來吹氣聲,一下子有了光亮,老鬼手里舉著一個燃燒的火折子。他點燃墻壁上一根粗燭,屋中光線更加明亮,李正坤這才看清,自己的身子已被劈成三截,從臀部到雙腿為一截,滾到了墻角落里,象陽間商場里扔在地上的半截衣模;齊乳以下又為一截,象個水桶似的橫在屋中央;以上為另一截,象尊石膏像一般矗在地上,幸雙手舉著,未被截分。李正坤想,估計連著腦袋這一截看上去會有些喜劇。
老鬼手段高超,劍術老辣,李正坤自認不是對手,但英雄氣勢絕不能輸,否則會輸地徹底,敗得丟人,連內褲都不剩下,貽笑鬼世。
“老王八蛋,算你狠!可只會暗箭傷人,算不得好漢,贏了也不光彩。”李正坤神態自若,張口罵道。
“住嘴!老夫當年參加守衛釣魚城,大小苦戰不下百次,雖憑一己之力無法改變抗蒙元戰局,但老夫從未怕死怯戰,跟著同袍抗蒙元十余年,艱苦卓絕,從來都是胸襟磊落,敢打敢沖,直至戰死沙場,為國捐軀,何曾有過半點退縮、一絲茍且!”
李正坤聽不懂他說的什么事,但從他鏗鏘話語和慨然氣憤之神態中可知,剛才所罵使他極度生氣;且從他的話語中還能聽出,似乎他守過什么釣魚城,就有了不起的功勞和尊嚴,人品和意志都因此不容置疑和褻瀆。
李正坤被他凜然之威所震攝,好象那樣罵他的確是自己不對,可心中不免喊冤:你都把老子砍成三截了,還不許罵你兩句過過嘴癮?最后張嘴嘟嚷幾句,把后面要罵的話生生咽了回去。
雷誅厲似有所察,神情頓了頓,但終究還是硬起心腸,冷聲道:“老夫雖殺敵上百,但手下不死冤鬼。”
“你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卻下此狠手,你這回可破了戒。”李正坤嚷道。
“我不會冤枉你,自會讓你死個明白。滕明是我徒弟,老夫此為,乃為徒弟討個公道耳。”
“原來是個糊涂師父。”李正坤嗤道,“你徒弟仗著財大勢雄,糾集一幫爛鬼惡魂,在外面欺男霸女,壓迫良善,如此惡鬼,難道不該收服?聽你剛才說得大義凜然,我還以為你是個大英雄,原來有其徒必有其師,你不過也是個縱徒行兇的老惡鬼而已。呵呵呵。”
雷誅厲豈能忍受如此辱罵和嘲笑,舉劍對準李正坤腦袋就要往下劈:“毛嫩小鬼兒,巧舌如簧,妄圖三言兩語就從老夫劍下逃得性命,傳出去豈不讓鎮上之鬼認為老夫糊涂好欺?”劍光一閃,利刃劈下。
李正坤一只手還捏著一把黑粉,本可最后一搏,但因上身齊乳截斷,心臟隨同被削成兩半,此時血快流盡,手臂乏力,連舉起尚且不可,遑論揚粉,只得放棄拼搏之念,眼睜睜等死;又想起怨鬼朱高華師傅曾言,他的心臟雖能激發他的潛能,但也是他的致命弱點,今天看來,這話一點不假。李正坤縱有不甘,亦是走投無路,只能等死,大睜的雙眼不禁滾下兩行淚來。
雷誅厲的劍突然停在半空,倒不是他看見李正坤流淚,動了惻隱之心,而是眼光被一個燭光下閃亮的物件所吸引,遂收劍上去拾起,原來是一個虎頭銅牌,上面鐫刻著“無常殿差”四字。
雷誅厲臉上現出不可思議的神色,猶疑地問道:“你是無常殿鬼差?”
李正坤怒道:“沒錯,老子是無常殿的便衣,你若殺了老子,此事便罷,如若不然,別說你徒弟,老子連著你一起拿往無常殿。”
雷誅厲臉色徒然變得慘白,拿著腰牌的手也微微顫抖:“殺了鬼差,豈不是謀反!老夫做了六十余年人,六百多年鬼,從來對朝廷忠心耿耿,豈能斬殺官差?難道真是徒兒滕明在外為非作歹,被官府盯上了?”
“你這個老糊涂總算清醒過來,我盯滕明時間不短了,一直等機會拿他。老將軍一定是被他平日里虛情假意所迷惑,不了解他做的惡事,如果此時迷途知返,助我回身,我便只拿滕明去無常殿,與老將軍無關。”俗話說情急生智,在危急情況下總能超級爆發,李正坤抓住雷誅厲猶豫遲疑之機,編了這一大篇瞎話,連哄帶拍糊弄他。
雷誅厲果然難辨真假,不得不相信李正坤的話,還劍入鞘,拱手行禮:“對不住兄弟,不知你是無常殿差役,阻你辦案,告罪告罪。只是老夫并無手段助你回身,如之奈何?”
“你把我身體拼在一起,然后出去等著就行了。”
雷誅厲將李正坤三截斷身搬在一起,拼湊成個大字,帶著半信半疑的神色開門走了出去。李正坤將手伸進褲兜,掏出回身白粉,撒在斷口處,傾刻間身體復原,從地上站起來。劈開的心臟也已恢復,但失去的血卻不能短時生回,因此臉色又灰又白,全身乏力,走不上兩步就氣喘神疲,渾身虛汗直冒。
他勉力強撐,來到院子里,雷誅厲見了,驚得無以復加,能夠如此神速地回身如初,若無非常法術,也有靈丹妙藥,可見確非尋常鬼魂,因此對他的身份更加深信不疑。李正坤裝逼到底,將銅牌舉至雷誅厲眼前:“在下無常殿黑頭鬼隊長手下差役,化名李正坤,真名不便相告,喬裝住在本鎮,有大案要辦。老將軍既已知我身份,尚請保密,否則大家不便。”
雷誅厲見他的手抑制不住顫抖,額上冷汗泉涌,推測他到底受傷過重,身體虛弱,一時難以徹底康復,心生愧意:“老夫老眼昏花,受徒弟蒙蔽,傷了貴差,實在惶恐。請給老夫一個贖罪機會,背你回去,待貴差身體痊愈之后,老夫再擺灑一席,慎重向貴差賠罪!”
李正坤心慌氣短,全身如泥,估計靠自己也走不回去,與其倒臥街頭,丟人現眼,不如借坡下驢,答應他的請求,先離開這兇險之地,療好傷再做理論不遲,便應允點頭。
雷誅厲道聲得罪,上前蹲身,請李正坤撲到他背上,背著他出了院門,往殷春素家走來。
雷誅厲平素深居簡出,鎮上居民連他面都很少見,遑論見他豬八戒背媳婦兒似的背著個男鬼招搖過市,立即驚動全鎮之鬼,男女老少,站列兩廂,指點談笑,觀者如堵。李正坤感覺就象被脫光衣服,由雷誅厲扛著在大街上示眾,任由眾鬼獵奇而輕慢的目光,肆意研磨他的尊嚴與隱私,他雖已無多少血,卻仍感到臉上火燒火燎,憤怒而難堪。
他在心底發誓:老王八蛋,等老子傷好,先蝕了你的腿,再揪下你的頭,當夜壺來踢!